《幺幺手记》淇澳公子

1、第 1 章

　　文/方屮
　　1
　　我出生在大大院子角度的一个小小的房子里，这里有三间红顶的瓦房，一间是平房，在平房的角落里有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柱子，里面会冒烟，在灰色的烟飘出来的同时有时还会有灰色的雪花飘下来，真的很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那么神奇。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对着我喊“幺幺”，有好吃的时候也会喊“幺幺”，天黑的时候也一直喊“幺幺”，直到看到我回来了，她才止住。于是，我似乎知道了，这就是我的名字或者是代号。
　　她花白的头发上喜欢带一个酒红色的头巾，头巾上经常会有一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不知道什么缘故，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就看到她脑袋上有松弛的皮肤堆积而成的三条沟壑，耷拉的眼皮经常会遮住她浑浊的深褐色眼睛，除了高高的颧骨上的皮肤是光滑的，脸部的皮肤都松松的，若是运动太激烈的话可能就会摇摆起来。不过她也没有运动激烈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早晨起来跑圈（也就是慢走）。她右边的耳朵上有一颗大大的麻子，是黑色的，远看像一个装饰品，而另外一只耳朵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她多少岁，但看起来应该已经很老了。
　　大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院子的东南角有一个鸡窝，有两只老母鸡。每天吃完饭，除了喂我之外，她还要喂两只鸡。
　　当我的腿不再柔软，可以任意奔跑时，我知道我已经开始长大了。这个大大的院子便是我的游乐场。每次她离开的时候都会把院子的大门关上，然后堵上缝隙。她离开之后这里便是我的天下，没事的时候就去东南角装腔作势地去咬两只母鸡。本以为自己凶狠的“汪汪汪”可以吓退她们，竟没想到她们的嘴如猫头鹰利爪一样啄进我的皮肤，虽然没有流血，但我稚嫩的皮毛如何能够承受呢，于是我看到她们便敬而远之。
　　可是，这样的羞耻不是我所能忍受的，我要报复，要报复。
　　我每天装着不经意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寻找报复的机会。当看到她们身下那个圆溜溜，白白的鸡蛋时，一丝邪恶涌上心头。趁两只母鸡得意洋洋地向主人邀功时，我便偷偷钻进鸡窝，用我刚刚长大的锋利牙齿插进那热乎乎白嫩嫩的鸡蛋里，没想到一股清香流进嘴里，香香的，滑滑的，还没等我细细品味，一下子便流过我的喉咙跑进肚子里了。
　　美味总是让人回味无穷，没有忍住诱惑的我，连续偷吃了三四天。
　　第五天，当我刚刚咬开鸡蛋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棒子便落在了我的嘴上，疼的我嗷嗷直叫。回头一看是她用瘦小的手拿着一个擀面杖在后面用力地追赶，我到处躲藏，可是躲在哪里就被追到哪里，最后被逼到墙角，迎来一顿酣畅淋漓的暴击。每次看到鸡蛋就想到那次的暴击，于是就不想再去鸡窝那个地方，宁愿绕到更远的地方。后来，我发现她把新鲜的鸡蛋放在床底下的罐子里，只看到放进去，没看到拿出来。本想着去罐子里面偷吃，可惜罐子又深又高，最后只好作罢。
　　于是我只能试图去柴草堆积的地方扒一扒，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野味，运气好的话，就会有蟋蟀、骨头、老鼠之类的鲜美之物解馋。

　　2
　　秋日的风渐渐生凉，翠绿的树上偶尔会有一两片的黄色叶子悠悠地飘下来，而我喜欢跳过去去追逐。
　　一直很好奇平房上的红色柱子，那个里面怎么会有烟，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我猜想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红色的柱子在我脑海中盘旋幻化成各种诱人的食物，不知不觉嘴巴里面就会流出水来，打湿地面。这天，主人像往日一样蹬着她的崭新的小三轮车出门了。忍不住诱惑的我，看着楼梯发呆。那楼梯的每一层台阶都比我的身高还要高，后来我发现如果我立起来的话是可以够到的，顿时心里高兴极了。但是当前面两只腿搭上去的时候，后面两只腿又上不去，试了一次又一次都从上面滚了下来，真是令人忧伤。后来我找来一个小石头垫在下面，这次终于爬上了第一个台阶。就这样，不知道用了多久我爬过了20个同样高低的台阶。
　　气喘吁吁的我终于来到了平房上，终于近距离接近了神秘的红色柱子，在柱子底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静下来仔细看了看，上面有个洞，我尽力爬上去，伸进洞里面，看看到底是什么神奇之物，每天都会喷出烟雾。
　　我站在洞边的砖头上，身子尽力往里面探，可是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探着探着，我感觉脚下一滑，整个身体都在往下坠落，在黑乎乎的洞里面我不自觉叫出声来。“噗通”我落在了黑乎乎的地面上，屁股摔得生疼，像被撕裂一般，再加上四周的黑暗，我不断哀嚎，希望主人能够听到我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叫得口干舌燥，多想喝点外面清甜的水，吃点美味可口的饭菜，可是我出不去。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了主人三轮车的声音，于是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嚎叫着，希望主人能够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依旧没有看到一丁点的光，发抖的我被周围漆黑的空间吞噬着。
　　不知道主人在做什么，只是偶尔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可能我的声音太小，她听不到；可能是她忙于其他的事情，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也可能她以为我走丢了……
　　我静静地坐着，定定看着周围，等着她用皮包骨的手把我抱出去，希望能够看到一丝外面的光亮。突然，我的背后露出一束光，光亮的面积渐渐变大，直到感觉到熟悉的阳光的照耀，一只熟悉的没有脂肪的手抱着我，看到外面刺眼的光，我把头埋在她的身体里，第一次感觉她的怀抱这么温暖和舒适，就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真的想多赖一会儿，不想离开。
　　她边拍我的头便说：“你这个小东西，这么有本事，还能跑进烟囱里，你要不叫唤的话，我一做饭你就变成烤肉咯。”
　　自此以后，我知道了那个红色的会冒烟的柱子叫烟囱，是个危险的地方，不能再掉进去了。不过庆幸的是，在主人的照顾下，我渐渐健壮，在我满三个月的时候就已经不能通过烟囱的入口了，不用担心会再掉进去了。
　　3
　　秋风渐冷，树梢上的黄叶渐渐变多，一片接着一片，或者或者好多片一起落，我想追到每一片落叶，可是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我精疲力竭还是捕捉不到每一片落叶，后来我认输了，承认自己已经来不及去追逐每一个黄色的精灵。只是偶尔觉得四肢僵硬需要跳动的时候才会去和它们玩耍。大多时候觉得无趣，就静静地趴在自己的窝边，看着那黄色的叶子落了满地，一片压着另一片，然后被风吹开去，飘飘摇摇落在不远处。
　　每天早晨，主人都会把满院子的落叶扫成一堆，然后用麻袋装起来放在灶房。大大的院子刚刚扫干净，可是还会有黄色的落叶凑巧地落下来，然后一片又一片，像是在嘲笑主人的劳动成果，又像是真的太冷了，树叶也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到了傍晚，大大的院子又跟早晨一样，满眼的金黄，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两点的绿色。
　　当院子里不再有落叶，树梢干净得像从来没有长过绿叶的时候，就是落雪的季节了。
　　银色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她拿着铁锹在地面推出一条条直线，到了院墙旁边就停下来，有时候，她站定喘着粗气，然后继续推出一条条直线，像是在描绘简单的图案。后来，越来越多的直线汇聚在院墙旁边，院墙下的雪越来越多。
　　看着墙角那一堆雪，她一锹一锹地铲着，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有时候累了，就稍微休息片刻，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我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发现墙边有一个大大的白色的小人。小人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小盆子，两颗黑色扣子的眼睛，辣椒鼻子，树枝手，我跳过去围着转起来。
　　她站在白色的用雪做成的小人对面，看了好久，然后嘴角大大地咧开，高兴得像个孩子。然后不知在对我说还是自言自语发出：“是不是很好看哈。”
　　我对着她“汪汪汪”叫了几声，告诉她很好看，很可爱，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
　　有一天，院子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走下来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那个男人喊她娘，小女孩喊她奶奶，她看到这三个人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耳根，然后迫不及待地抱着小女孩摸摸脸，亲亲鼻子，还拉着小女孩去拿桌上的糖果，我定定地看着小女孩手上的糖果和面包。当我还没回过神来，屁股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是她，我的主人，从来没有踢过我的主人，我委屈粑粑地回到自己的草窝不想再被踢第二脚。
　　然后，她拉着小女孩看雪人，小女孩好气地摸着雪人，伸出手来要捧地上沾了泥土而有点黑色的雪，那个女人出来了，拉着小女孩不知说了些什么便从雪人跟前离开了。
　　她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一下，又重新变回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寻找着其他新奇的玩意来吸引小女孩注意力，逗她开心。
　　晚上，村子到处都是鞭炮声，我害怕地躲在她的床底下。这一夜，鞭炮声没断，我也没有出来。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没听到鞭炮声了，我就蹑手蹑脚地出来，发现自己的碗里有好多好吃的，这是我一年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顿了，就像一顿大餐。后来听其他的狗狗说，这是人类在过年，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好吃的，而且我们狗狗也会吃到很多好吃的，特别是有好多香香的骨头。
　　看着她每天都在厨房里忙着做各种好吃的，满头的大汗也遮不住脸上的笑容，从来到这个小院开始，没有见她这么开心过，小院也没有如此热闹过。
　　有一天，男人、女人、小女孩背着包包，拿着大大的行李箱就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三个人围着她不知在说些什么。她的脸上没有了这几日开心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不知是落寞、是伤心，还是不舍。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跑到自己床底下，拉出罐子，把一年来藏的鸡蛋拿出来，洗干净，用塑料袋装起来，塞进男人的手里。第一次男人拒绝了。后来，实在拗不过她，男人把鸡蛋装进盒子里，放在黑色轿车的后备箱。
　　男人、女人、小女孩坐进黑色的轿车，跟她挥挥手，很快消失在村庄道路的拐弯处。她站在干净的道路中间，两边的树光秃秃的，冬天的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她用那浑浊的双眼望向轿车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久，好久……
　　我趴在门口，远远看过去，她似乎又瘦了，微驼的背更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