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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别离 ...

  •   教练问我巧的身体情况如何。得到满意回答之后教练很放心。我趁机向他提出了退出社团的请求。教练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是很惊讶。我问他才说,从一开始毫无比赛经验就跟巧组成投捕搭档的时候他就怀疑过我不是专心打棒球的,至少不是以棒球为职业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我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教练也说不清楚。“你这个人,心思太重。想的东西那么多。脑子很累的。棒球什么的,对你来说也就是个放松的消遣。跟高尔夫之类的一样吧。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我打得很认真啊。”认真到一时间我都以为自己会跟巧一起走上职业棒球的道路。

      “你吃泡芙的时候也很认真啊!你做什么都很认真的。所以,”教练想了一下,“在我看来,永仓豪你这种什么都要做,什么都很认真去做,什么都能做好,却什么都不喜欢的人,很怪。”

      的确如此。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吃草莓,央求东谷带我去他家摘草莓。东谷的父母说我像个熟手技工。讨厌母亲事事照顾的我决心学厨艺。之后,又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了。倒是爱上了甜点。也许,若干年之后,我会在街上跟巧擦身而过才想起,哦那是我曾经喜欢得为他爱上棒球做了一个叫甲子园的美梦的人。

      我们又说了一些其他选手的情况。挂了电话。

      吉贞转战打手似乎做得不错。野野村作为捕手也在步步成长。

      唯一可惜的就是因为展西的事情,海音寺选择了一个没有棒球队的学校。他姐姐倒是很开心地说要是家里再来一个打棒球的她们家要烦死了。海音寺的姐姐嫁给了棒球名门门脇家的长子。二子门脇秀吾还是海音寺成为打者的引导者。有门脇一家在,海音寺成天浸淫在棒球的氛围中,这辈子都是摆脱不了棒球的。就看他什么时候能摆脱展西带来的阴影,重新拿起球棒。

      临出国前一天,我约了东谷、泽口、吉贞、野野村、巧一起在公园打球。最后一次,在巧旋转的野兽面前瑟瑟发抖地心满意足着。巧的寸发被棒球帽挡住了。无论头发长度是长是短,也无论是谁给剪的头发,巧的棒球一直那么尾劲十足。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把球扔给巧。我摘下面具,上前两步,把球轻轻放在巧手心。巧伸手接住,毫不犹豫。这是我们每个日日夜夜投接球训练出来的默契。

      巧的帽子歪了一点。耳边短短的头发露出来了。我伸手给他正了正。巧亮晶晶的双眼就在我下巴不到两公分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看。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巧,如果我不是捕手,”你会像现在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吗?“你还会投球给我吗?”

      “我投球,跟你是不是捕手没有关系。就算,”巧终于意识到我言语里的不寻常。“豪,你是认真的吗?”

      果然如此,我站远一点,最后一次,仔细端详我的投手。站得笔直的,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清瘦的,能投出160码快速球的巧。

      对啊,投球是这个人的生命。就算捕手不是我,就算棒球被日本政府禁止,就算世界上只有一颗棒球,他一定也会继续投球。跟棒球相比,我算什么?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给了我勇气,胆敢拿自己跟他深爱的棒球相提并论。我输了。输给了巧的棒球。

      “我是认真的。我要放弃棒球。对不起。巧。我跟你不一样。还记得你扔掉的江藤的红色哨子吗?我跟他一样。”

      巧的脸好像天空的云,凝住了,却实实在在地一点点暗下去。

      “豪,别开玩笑了。你不是那种,”

      “那我是那种?你说的出来吗?”我问他。语气有点不好。我感觉到了自己大声吼叫时候喉咙的嘶哑。

      巧把球放回我手套中,说:“豪,我熟悉你。就像熟悉这球。”

      我把手套摘下来连同他的手和球一起推回去。心道:果然如此,原田巧眼里的永仓豪,是身为捕手的永仓豪,不是我永仓豪本人。

      巧并不知道这一点。我告诉他:“这是训练出来的熟悉。你以后会跟野野村搭档。你也会熟悉他给你传回来的球。”

      巧摇起头来。,执拗地不肯把手套拿走。我力气比他大,硬是把手套连同他一起推倒在草地上。棒球滚落地上,没有人去捡,显得可怜而无助。

      东谷和泽口察觉到异响,过来扶他。巧甩开他们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很肯定地冲我说:“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从第一次投球到你这双手套里开始,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豪,你是生来为了接我的球存在的。你没有选择!这种事,两岁的时候已经决定了!”

      巧的思维我越发搞不明白了。东谷也不懂,“说什么傻话呢?巧。两岁的时候你们还没认识呢?”

      “巧,你冷静一点。”我捡起手套递过去。“你喜欢这个手套我可以留给你。”

      “你什么意思?”巧的声音好像被冷水浇灭的火炭。我虽然满心愧疚,也不得不实话实说。“签证到了。”

      “什么签证?”

      “去德国的签证。”我从来不曾这么冷冰冰地跟别人说过话。现在回想起来,巧必定是十分受伤才会这么,红着眼眶,像是哭泣一般质问我。

      “你要去德国?你要离开新田东中?”

      “是的。”

      “你要离开棒球吗?”

      “是的。”不,我只是要离开你。

      巧质问了我五分钟,我却觉得这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为什么我要收到这样的质问?我咆哮着说出“我的人生什么时候由得你来干预?这是我的决定!虽然也是受了你的影响。但是,学医是我的梦想。正如同棒球是你的梦想。”这样的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巧的沉默让我的怒火更加不可遏制。

      我那个时候忽然明白了展西为什么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海音寺。因为海音寺不够狠。但是我可以。

      “巧,你说你熟悉我。可你熟悉的只有身为捕手的我。你知道伯劳鸟吗?你知道蓝腮太阳鱼吗?你不知道。正如你不知道我。巧,你的棒球是认真的单纯的。可我不是。我思考了好久,我决定,放弃棒球。”

      胸口火辣辣地疼,手指触到软软的的泥土,鼻尖传来翻开的泥土夹杂着断裂的青草的味道。我被巧打了。狠狠地面朝下,倒在草地上。

      东谷哇啊啊地怪叫着冲上来扶我起来。夜色中,我隐约看到巧身后,泽口艰难地锁着他双肩不让他继续靠近。吉贞跟野野村快回去了,看有人打架又迅速折回来,帮忙拉住巧的双手。

      盛怒的巧拳头被止住,声音还是能传过来。他说:“棒球不是这种能随随便便放弃的东西!”

      “对你来说不是,可对我来说就是!巧,我有着比棒球重要一百倍一千倍的东西!我要为了这个东西去努力!去争取!而不是被你的热情牵引着去浪费时间打棒球。”

      我又被打了。这一次,巧坐在我腰上,拳头瞄准我的脸,泄愤一般挥来疾风暴雨的拳头。东谷和泽口拉都拉不住,只好拖着巧,用身体压着他打人的手脚。吉贞让我别说了。我还是要说。

      我说,“巧你不懂我。我考的是医科。”

      “我管你考的什么?不就是一球吗?站起来!永仓豪!一球接不到那就接下一球!全心全力的!”

      就算打不到,巧这样的话也足够让我明白,我真的伤害了他。否则,一向待人冷冰冰的巧,不会有这种气得要打人发泄的时候。

      巧真的很容易懂。也让我心痛。我只能许诺:“我会回来的。最多六年。”

      “说什么傻话!说好的!一起踏上甲子园!我们是投捕搭档!”

      巧的双脚伸长了要来踹我。被我躲过了。我说:“已经不是了。巧。”

      我看着野野村。教练的意思是野野村取代我的位置。野野村吓得跳起来,躲在吉贞身后。“什么情况?搞得好像我是第三者插足,活该被驴踢一样?你们吵架不要拉上我好吗?”

      “没说你!”我们最后默契了一回。

      “野野村,你会是很好的捕手。巧说的对。跟你没关系。野野村。就算不是你,我跟巧之间还有大村小村末村。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不适合做投捕搭档。”

      “我说适合。”

      巧说得斩钉截铁。我只是把手套压在巧的手上。最后说一句:“巧,再见。”转身就跑,没给巧追上来的机会。

      巧也没有追上来。连伸手挽留都没有。来者不追,去者不留。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如说,其实是跟棒球没有关系的他都不去考虑,不去在乎。比如,不再是捕手的我。刚才的发怒、挽留,已经是极限了。

      我当时想:县大赛,中国地区大赛什么的,要是当时没有去广岛,要是这一生没有遇到巧那该多好。我甚至去神社试图找回那两枚五百元的铜板。找到了就活生生把它们从绳结上扯下来。拉断了注连绳也不怕。双手被粗糙的绳结划成破布我也不怕。我不要看见那两枚五百元的铜板。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生气什么。好像那样做,时间就会回到我投铜板祈求与巧结缘的时候,可以阻断现在这样无望的分离。

      临别之前,原本极力反对我痴迷巧的父亲,语重心长跟我说:“豪,这条路很辛苦的。”

      “父亲,这条路我走得很开心。”我对他说,也对我自己说。

      “那就好。”可父亲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好。他第一次像小时候手把手教我写字那样抓着我的手,用着很慢很慢的声音问我:“你,他真的不知道?”

      我摇头。父亲啊果然如此的样子,放开我的手,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好一会儿,沙发的凹痕渐渐回弹。父亲倾身向我,语重心长道:“世界上有两个地方的眼泪是最真实的。一个是急救间。一个是机场。不要等到前面那个时候。你会没有机会后悔的。”

      我根本没有机会后悔。我主动放弃了棒球,也是放弃了他。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六年了,我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我以前不知道德国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六年之后是怎样的世界。我不知道医学跟我的伯劳鸟一样不一样。也不知道巧会找一个喜欢照顾人的女生还是像小野老师那样的大美人。我只知道,我解脱了。我放手了。对这个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现在,我真的可以放手了。

      六年,我一次都没有回过日本。正如同当初所有亲人朋友都在火车检票口看着我,只有巧没有来。

      六年前过继到德国叔叔名下做养子并且顺利转学。预科费了我一年时间。国三,高一二三,终于考上梦想中的慕尼黑大学。明年就要开始,真正加入叔叔的研究室,开始要学着把这些年的资料整理一下发论文了。还有学分,社团活动。应该会很精彩。

      上条医生在白虎队,邀请校友去社会实践。要回日本,肯定是要回大蛇岭的。我的蓝腮太阳鱼,在巧家过得好吗?想回去看看。

      但是,准备入学申请表格,入学前就读学校官方成绩单,官方认证的德文翻译件,入学前就读学校的毕业文凭,官方认证的德语翻译件,个人简历,德文书写的个人申请陈述,DSH二级证书。还有叔叔告诉我最好先发一篇论文上nature再申报慕尼黑大学。这样被录取的几率就会妥妥的了。

      好难啊。哪个都想要。

      东谷的信中说巧高中时代虽然没能打上甲子园,但是个人表现出色,早早就被球探看上。东谷还给我寄了好多有关巧的报道。上面的人依旧那么可爱。注视着棒球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定。刚毕业就上了职棒,巧是新田县的明星。了不起的人。

      去看看我的蓝腮太阳鱼吧!去看看我的,去看看巧吧。我马上就是永仓医生了。期待大阪老虎队的社会实践吧,永仓豪。第一次见到巧的时候,是在白虎队。现在,又到老虎队。我是被老虎困住了吗?老实说,有点想见到巧。想再一次感受那头小怪兽在手心旋转的感觉。不不不!在街角咖啡店擦身而过或者在两趟车里对视一眼然后飞快地跟着新干线错开去。这样就很好了。但愿巧永远没有需要我的一天。但愿他不会受伤,不需要永仓医生。比起为他治疗,我现在更希望他身体健康。真是学医久了。这么胆小。

      算了学习学习。别想了。上条医生才不会看不上我这个大学都没有考上的应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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