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恍如隔世 ...

  •   云来客栈从来都不是清净之地,而今天却似乎要格外热闹些。

      眼见场上的情势有些剑拔弩张,阴阳怪调的声音又呵呵笑了两声:“这位大哥恨透了臭小子,想必蒙受的损失不算小。现在杀这小子,虽然解得一时之气,却不是笔划算的买卖。不如大家合计合计,等他爹娘的银子到手,你大哥再撕票也不迟。”

      他这计策倒是既体贴,又周全。可内里的阴毒,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而正当三方人试探讨论之际,独坐大堂一隅,看上去颇有些落魄憔悴的中年男子突然叹到:

      “几位尽可以把牛皮往大了吹,这小子岂止来头大,他是我大乘四大家族端木放渊和靖阳长公主的独生爱子,便是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是个得宠的。听说太傅季原已离了洛都来此寻他。你们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喽!”

      此番话一出,先前的三拨人都齐齐震惊,各自心下盘算起来。

      但在座尽皆都是混迹江湖的血性汉子,很快便有胆大的人道:

      “季原又如何,你以为他还是当年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我可听说他才被削去兵权,如今龟缩在风陌巷中,只剩一口气吊着。再说了,我们这么多人,未必就怕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听声音,却是来自阴阳怪调那一桌。

      大黄牙一干人等听此也有些振奋,他们本就是唯利是图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心想就算那人再厉害,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至于仅仅听到那人名号便放弃大单的生意撒手不做。

      “是了,都说‘鸟尽弓藏’,我可听道上的人提起过,仗打完以后,皇帝老儿便不那么待见这个季原,但他好歹也是开国功臣,不能明着下杀手,便着人下了慢性的毒药,好悄悄慢慢地弄死他。我还听说,他太尉当到后来,连马都骑不动,只得被皇帝弄去当个劳什子的太傅,给3岁的小孩当教书先生。可怜可怜,本想着凭一身本事光宗耀祖,结果天家寡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捞。”并州贼人为显得自己颇有见识,同时也给手下们壮胆,忙附和地言道。只是他明明摆出惋惜的模样,却无不兴奋和挖苦。

      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的,还有放言要杀兰泽的那一桌三人,只听那瓮声瓮气的人继续道:“对头,那小子坏我大事,天王老子也莫想救他。太傅季原,不过是条朝廷的走狗,我金杖客纵横冀州,还未见得怕了哪个!”

      听到金杖客自报名号,其余二桌人都喜上眉梢,这位冀州城里的□□大枭,近些年名头渐大,在江湖上也颇有势力,却不知端木兰泽怎地得罪到这个魔头,要他亲自追来此地。

      落魄男子见他们竟达成一致阵线,心中又惊又怒,嘴里却依然不屑地道:“他季原就算不是昔日里统帅百万雄师的太尉,也是江湖上与天一堡陆堡主,太清峰落霄道长齐名的天下三大高手之一。你们一帮乡下乌合之众,又哪里见过什么高人!”言下嘲弄之意尽显。

      “嘿嘿,我早已听到风声,差使道上的朋友跟紧季原,等赶制出天下第一暗器”海棠雪“,我们众人埋伏在他必经之路,你猜猜,天下三大高手之一跟咱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谁死谁活?”此番开口的,又是阴阳怪调那桌人。

      听到此处,落魄男子再不说话,只猛地一拍桌子,埋头灌起酒来。

      而当那三桌人大声讨论着怎样绑架端木兰泽并伏杀当朝太傅时,客栈里其他食客都已害怕得陆渐走空。只余落魄男子和角落里从头到尾不曾参言,似乎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的青年人。

      看此情形,掌柜和小二除了添酒上菜,都躲在柜台后头尽量不露脸出头。

      那青年人似乎早早便来到此处,只是他身坐的角落实在偏僻,大堂里先前人又多,竟是没被人发现。此时偌大的厅堂已散去不少食客,便自然露出他这么个人来。

      而端木兰泽甫一见那人背影,总算心头大石落地,他喜形于色,猛地朝身旁的小贝壳亲上响亮的一吻,在小姑娘羞怯的脸色中,他一扫之前的忐忑,瞬间恢复到最初那种看戏听书般的悠闲神态。

      此时,熟睡的男子却似被拍桌的巨响声惊醒,他抬头打了个呵欠,两眼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尤带着刚醒的慵懒。

      随着他缓缓转头,近旁的人清晰地看到,男子的左侧脸颊,有两道未来得及抚平的压摺,这为他平添了两分与年龄不和的少年稚气。

      男子直起身子,唤来店家结账,此时一众人等才看清他形貌。

      只见他一袭竹青的半旧衫子,并不似初见那番年少,却也十分年轻。清俊的脸上,一双眸子更如凝了这通天的月华般,令人望之生醉。

      他举手投足里温和清淡得像这里随处可见的教书先生,可眼华流转间,又像戏文里墙头马上遥相见就能得绝代佳人倾心跟随的多才公子。

      男子伏桌睡觉时似乎毫无存在感,此刻醒来,却迅速地牵引到在场所有目光。众人皆有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奇怪的气氛在这小镇客栈里蜿转蔓延,令人一时半响,竟压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出现在草寇流氓和江湖豪客中的普通人,却又奇异地让人觉得他在这种环境中十分自在和谐。

      而角落里,不只是兰泽,连他身侧的小贝壳,也是自那男子现身,两只眼睛便牢牢地粘在他身上,再也挪动不开。

      那颇有些奇特的男子结清饭钱,却没出客栈,反倒抬脚向兰泽二人所在的地方慢慢走去。

      在座众人,还是金杖客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喝问:“你是谁?”

      男子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脸上却笑道:“在下不才,正是刚才诸位提及过的季原。”

      这青年正是现今赋闲在家的太傅大人。

      他见众人露出十分震惊的神情,撇了撇嘴,又补充到:“在下没有躺在家里只剩一口气吊着,也没能等到你们及时赶制出天下第一暗器”海棠雪“,实在抱歉得很。”

      他话音落地,在座诸人的脸色继吃惊过后越发难看,客栈里除去端木兰泽哈哈大笑的声音,竟都静默下来。

      “站住!”大黄牙猛地一捶桌子,“你说你是季原我们就相信哪!我还说我是天一堡的陆振阳哪!”他见这人长得文弱,也没带任何傍手的兵刃,似乎和传闻里那位曾经的兵马大元帅不大相同,便忍不住第一个站起身来挡住去路。

      他们和并州的人一起,占据着厅堂里最大的八仙桌,更有十数人之众,他大声喊完以后,桌上的其他汉子都纷纷嘲笑着提起刀棒拍桌而起。

      季原也笑了笑,却是状若无视地从他们身旁绕道而过。

      正当喧闹之际,季原已走到金杖客面前,这位□□大枭自刚才发问后便沉默不起,此时却突然奋起,蓄足力势将自已一对成名已久的金杵砸向季原。

      只见季原并不后退,反而立定身子抬手来接,雷霆万钧的金杵在碰到他双手的刹那却如泥牛入海,金杖客只觉眼前身影一错,自己两只手臂便软软垂下,从不离身的双杵被季原轻轻巧巧地接了过去,巨大的兵器被人似玩具般掂在手中挥玩。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也太不真实,他甚至震惊到忘记该夺回自己的兵刃。

      “金杖客是么?”季原漫不经心地看着刚刚夺来的金杵,“你这杵子也太过简单无趣,”他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我倒是惯会捏些小鸟小花,”话到此时,一对金杵便真的在他手中拧转变形,现出两个鸭子的雏形。似乎他手握的不是□□巨枭成名兵器,而是一团软泥。“可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该改名叫做金鸭客了?”

      季原说得轻松诙谐,其余人也暗自嘲笑这金杖客名不符实,是个大大的脓包。而冀州豪客却真正开始胆寒起来。

      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兵器美其名曰金杵,不过是在外层贴上金箔,内里却是精铁所锻。

      世上竟有人能够徒手将其搓圆捏扁,这份功力,自己就算再练上20年,也是望尘莫及。

      以前在冀州坐井观天,竟不知天下之大……

      金杖客无视桌上的金鸭子,呆呆地矗立一阵,便转身离去。他同行二人见此情形,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默默地随他离去。

      最被寄予众望的人就这么突然退场。

      一时之间,桌椅翻倒,却是大黄牙那桌,不甘心地通通鼓噪而起。

      季原笑意未褪,身形微动,右掌随意推出,正捧起酒杯盯着他发愣的中年男子则连人待椅轻飘飘地飞出窗外,与此同时,他左掌翻出万千掌影,看似无形,一旦沾上,却再无人能够于倒地之后轻易爬起。

      只听得客栈里响起一阵刀棒相击的乒乓声,和重物落地的闷哼声,十多人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便被连衣角都不曾沾到的青年全部撂翻在地。

      最后那桌只有二人,他俩早在金杖客动手时便暗自揣度起场上的胜负,趁着大黄牙他们开始动手,二人相顾一眼,不进反退,分别扑向身后的端木兰泽。

      正在关键时,一直都紧张关注着场内情形的小贝壳猛地侧身挡在目瞪口呆的男孩面前。也是那二人时运不佳,堪堪只触到女孩肩带,便被后发先至的两柄大刀给刺个透心凉,此生都再也别想向前一步。

      这一切看似复杂,却不过瞬息间事,对于旁观者而言,更是快到不可思议。

      结束完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季原仍是不紧不慢地踏过地上的诸多障碍,朝端木兰泽二人走去。

      而端木兰泽虽然受到些小小的惊吓,却在手脚脱出束缚时,兴奋地一把抱住蹲下身子的男子,嘴里却委屈道:“你怎么才来!要是再慢上半步,我就要被他们大卸八块啦!”

      季原并不答话,他解完小贝壳脚上的绳子,又唤来战战兢兢的掌柜,摸出一大锭银子当做赔偿,顺带给小贝壳打包些水和干粮,便施施然领着二人出了客栈。

      而倒在地上的人,除去那两具死尸,其余的,等一夜过完,才能勉强爬起,相互搀扶着离开此地。

      很多年过去,他们之中,都无人敢提那夜之事,也没人敢重操旧业,干那卖人的勾当。

      至于那金杖客,据说他回去之后,闭门苦练,并发誓此生决不再出冀州。

      马车驶离边镇时,正是星子初上的时辰,头顶着一片辽阔的墨蓝,兰泽坐在雇来的马车里,只觉此番经历很是惊险刺激,等回到都城又能有许多新鲜的谈资,于是一路上心情大好。待同车厢的小贝壳在他的聒噪声中吃完干粮沉沉睡去后,大少爷掀起车帘爬到前面与扬鞭赶车的季原同排而坐,开始添油加醋地诉说他从都城来并州的种种见闻。

      季原有些头疼地看着男孩不停张合的嘴,深恨自己不能够立马倒头睡去。端木家的大少爷,圣上的亲侄儿,自出生起,便只喜欢粘着孤家寡人的他,常常赖在风陌巷里,对着他“子先子先”地叫个不停,任凭他家府上如何催请,也坚决不回。

      想到东宫里那位刚满三岁的小太子,季原感觉又头疼了三分。又一个小屁孩,自己这太傅,还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其实他一介武夫,从来都最烦那些书中的大道理,更别提要教导一国的太子。这可实在是个馊主意。
      没察觉出他已神游天外,身旁的男孩说到惊险处,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嘴里却喟叹到:“子先,还是你这里最好,我不想回家,不如来你当我爹爹吧!”

      季原被飞驰的马车带起的疾风一呛,握缰的手抖了抖,苦笑道:“别,你可是我祖宗!”话虽如此,眼里却尽是笑意。

      那边厢的兰泽倒认真地点点头,也是,子先看上去还很年轻,不该有自己这么大的儿子,男孩心里一番思量。但认他做哥哥的话,似乎自己又占了很大的便宜……

      男子神思被人打断,此时看端木大少爷的架势,听他继续念叨下去,怕是等到天亮也没个完。太傅大人不得不及时打断他:“并州城的花魁是怎么回事?”

      “那个呀!”提到自己的得意之作,端木兰泽简直神采奕奕:“本来我只想在大赛开始之前去看看传说中最热门的花魁姐姐长什么模样,没想那花魁姐姐已有自小定亲的表哥,她年幼时因为父亲犯事才没入教坊。现今却要被天香苑的鸨母逼迫去选花魁。姐姐告诉我,她实则打算当选后立刻和表哥一起自杀殉情哦。我端木兰泽怎么能眼睁睁见美人香消玉殒呢!好不容易等到大赛最后一天,我买通当地小飞贼偷来全城勾栏院的迷药,给并州城里每口井都下一整包,嘿嘿,姐姐她总算能和表哥私奔了。而那几家大勾栏可收了客人不少银子,我不嫌多,都给搬走啦!只是一个人带着累赘,便送给了城西那些外来的流民。”

      “你才八岁,就知道进勾栏……”不知远在洛都的端木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得知此事会作何感想,季原觉得自己该替他二位捂一捂心口。

      接着又问:“金杖客那头,又是如何?”

      这回端木兰泽笑了好一阵子才道:“我刚到冀州时,一个外地来的戏团子也在城里表演,演青衣的姐姐戏好人美,不知多少公子哥儿砸下千金想同她在台下见上一面,那浑家伙却想要独占这大美人。”

      “浑家伙得不到美人儿芳心,便想给青衣姐姐使那种下贱的药来着,我做个手脚,让他自己喝下那杯有毒的茶,又和青衣姐姐一道将他搬去地窖,再骗他那个凶霸霸的老管家下去地窖里寻他,最后锁死地窖的大门……”

      “哈哈哈哈,他俩可是在黑灯瞎火的地窖里待了一天一夜才破门而出,到那时,我早就在赶往并州的路上了,青衣姐姐的戏班子也收拾远去,只可惜看不到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模样。”兰泽边笑边讲,好戏没有看到散场,他言下还颇有些遗憾。

      这回连季原也被他逗乐,随着哈哈笑了许久,最后才问道:“后面那个小丫头,你又是从哪里拐来的?”

      端木兰泽朝身后车厢望一眼,搔搔头:“我也是今天才认识她,好像是被爹娘卖给人贩子的,问她家在哪里也不说……但是她刚刚救过我耶,你也看到了吧,她说愿意替我去死,我还以为她只说着玩儿而已,但是后来,她却真的来救我呢!”

      说到这里,端木大少爷满是感动。

      他在家虽是众星拱月,然而出门在外,失去端木家的光环,尽管凭着皮相也得到不少好处,但却更多地见识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大少爷头一回遭逢这些陌生的东西,不由生出几分伤秋悲月自怨自艾的情绪。

      突然遇到一个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就愿意替他去死的女孩子,便觉得尤为可贵,不仅如此,这简直要荣升成他出生以来最最感动的事迹了。

      “如何安置她,你可是有打算?”季原刚刚问出口,便突然生出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子先~”兰泽朝他甜腻腻地一笑。

      大少爷每回但有所求,必定是这个开场。

      季原一阵恶寒,不由得侧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子先,你看吧,小贝壳无亲无靠,便只有跟我们回洛都。我们端木家的丫鬟婆子已经很多啦,她要是跟我进府,肯定不能当丫鬟吧,但大家也不会当她是小姐啊!”

      “不如让她跟你回风陌巷吧。”兰泽小小年纪,却是个人精,他知道自己府里人事复杂,规矩又多,远不如季原的风陌巷自在安宁。这一番计量,倒是实打实真心为小贝壳着想。

      “去我府里干嘛,我们风陌巷也不缺丫鬟,更没有小姐。”就知道这小子会打自己主意,季原拿话挤兑他。

      兰泽一时语塞,此刻疾驰的马车被人掀起帘子,本该熟睡的小贝壳怯怯地露出黄瘦的小脸,“你们……带我走吧,我会干很多话,吃得也不多,真的!”她声音虽小,却透着稳稳的坚定。

      小贝壳本来困倦已极,或许是今夜的遭遇太过离奇,简直连做梦也想象不到,到最后不知是惊吓更多还是兴奋更多。

      总之她刚刚睡下,就又亢奋得很快转醒,还花了好些时间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发了痴。

      这是她坐过的最好的马车,车厢封闭性很好,风贴着外壁流过,一缕缕野菊花的香气挤进内间,她阖眼偎在新买的棉被中,觉得很温暖,很满足。

      直到从前面飘来的只言片语中,渐渐提到她的名字,女孩才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帘外二人讨论着她的去处。

      正听到关键的地方,即使她还十分的年幼,也无法预见这是个决定她一生命运的时刻,但多以年来动物般的生存本能,却促使她在当下勇敢地开了口。

      季原赞许地转过头看一眼小贝壳,是时,下弦月高冷而淡漠,衬得整个天河的星子异常璀璨夺目,连星夜下的人……都落上星子的光辉,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

      在两道急切而期盼的目光下,他终是点了头。

      兰泽乐得大呼一声,在静谧的月夜里,他的叫喊惊起远近许多栖鸟。

      男孩笑盈盈地扭身爬向身后的小贝壳,语气中尽是得意:“以后咱们不干活,敞开吃!放心吧,这个人你绝对吃不穷!”

      马车在季原稳稳当当的操控下,于戌时三刻停到隔壁县城东南边的一栋小阁楼前。

      久候的樊光看到多出来的小贝壳,倒没有多问,一行三人长途奔波过后,很快便安顿下来并各自休息。
      翌日黄昏,樊光收拾妥当刚要请示季原是否返回洛都时,却撞见他的主子正对着满桌信条若有所思。

      每半月的飞鸽传书,是风陌巷历来传统。由季原分散在各地的明哨暗桩和外放为官的前部下,均通过一种特殊的信鸽来保持联系,有时是汇报,有时则只是问候。

      从前他兵权在身,麾下有专队人马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系统,尽管十分低调,但因其渐渐独立于朝廷只受他个人管辖,遭到御史台不少弹劾。

      后来他出任太傅,虽主动解散了当初辛苦建立的情报网,然而半月一回的飞鸽传书却在很多人的坚持中,秘密地保存下来。

      自然,这其中也有出于种种原因变得不那么坚持的人。于此,季原并不在意。

      但今天,情况却有些反常。“青州参将卢临道,有一阵子没传来消息了吧?”看完所有信条,季原若有所思地问。

      “有三个月了。”樊光略一思索,回道:“但是这位参将大人……”在樊光的印象中,卢临道是位话语不多,却颇有主见的武将,平日里也不见得他如何热络,和其他人更是交往得少。

      近一年来,在季原的默许下,陆续有人跟风陌巷断了联系,不管出自什么理由,樊光跟在季原身边多年,对这些人却多少有点瞧不起。

      此时在他看来,卢道临多半也和那些人一样。他对这位参将大人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是个喜好道人是非的,于是将未完的话吞下肚里。

      季原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示意不必多想,接着又道:“此地离青州不远,我快马赶去不过一天行程。你带两个孩子往并州城方向走,我在沿途的嶂积镇上有处私驿。最快两天,慢则三天,咱们到那里会合后再回京城。”

      此处虽毗邻青州,但要在两三天之内来回,即便以季原之能,也是极为耗损。

      樊光知他不能离京太久,却要如此费神地去探那位参将,忍不住提醒道:“属下以为,可以安排就近的暗桩去探查那位卢大人,不出三天就能有消息传回来。珈蓝寺之约将近,请大人保重身体,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卢临道的性子我清楚,还是去见见他才能放心。”季原话音未落,人已跃出窗外,只听见马儿的振蹄声刚刚响起,便远去消散在官道上。

      季原快马加鞭,日夜不歇,换乘了三匹良驹,才在第二日夜幕刚起时赶到青州城外。

      青州是大乘与楚方交界处的第二道屏障,自古便是军事要塞之处。

      熹皇登位后,调拨五万人马戍卫于此,世称青西大军。

      军队常年驻守在城外东西二处,而参将府则位于离城门不远的中大街上。

      季原抵达青州时城门已闭,他只得寻了空隙翻墙入内。然而甫一进城,他便嗅出几分异状。

      城门外只有几名寻常士兵把守巡逻,倒和以往并无两样。

      而一墙之隔的城塔上,每道门每座坎都有专队人马看守,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毫不过分。

      才刚刚戌时一刻,城里便已实行宵禁,大街小巷半丝儿人声都无,连普通人家的的烛火都看不到。偌大的青州城黑漆漆阴惨惨,安静得可怕。

      这在非战时期,很不寻常。

      季原压下心中不安,提足气全力朝参将府疾行,不远处,男子的大喝声刚刚响起便戛然而止,愈往前血腥气愈浓,所有异常,都指向他将要到达的目的地。

      此刻他再难顾及隐藏身形,仰头一声长啸后,展开身形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扑去。正巡逻的士兵闻讯而来,却连他的背影都捕捉不到。

      整座参将府一片死寂,季原朝府内最高的塔楼直奔过去。

      然而,尽管他速度已达极限,却堪堪只能伸手接住被强弩穿心而过坠落塔楼的原部将卢临道。

      一同接住的,还有卢临道刚满十三岁的小儿子,男孩满脸血污双眸紧闭,也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这是场无声的屠杀,为了不惊醒近在咫尺的大军,府里连半点灯火都没有,看不见对手,却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汹涌的怒意腾然而起。

      季原将孩子放在身旁草堆上,运指如飞地疾点卢临道胸前大穴,但他止得住喷薄而出的鲜红液体,却止不住对方不断流失的生机。

      几乎同时,塔顶数十支强弩带着细细的风声破空而来,季原看也未看,右袖振起,滔天劲气全力发出,整座塔楼被激得晃动连连。

      离弦的箭矢无一例外,以更快的速度自下而上折返,钉入塔尖上持弩人的体内。紧接着,是压抑的惨呼和重物落地的钝响。

      其变故之快,令人无从反应,更无从闪避。

      然则突如其来的形势逆转却并未打乱对方阵脚。季原耳里传来轻微的拖曳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他面沉如水,双手慢慢将垂死的卢临道扶着坐下。

      “大人……”卢临道自知大限已到,此时突见季原出现,绝处逢生的喜悦陡然升起,一双染血的眼睛放出熠熠光彩。“属下……没有通敌,是……是他们,诬陷!”说着话的同时,他一边费力咽下血沫,一边努力抬起手制止季原对他输送内力。

      “我……活不成啦。”卢临道摇头,目光却转向地上的孩子:“犬子……年幼,望大人念及……属下往日,追随的……情分,全他……一条性命。”

      断断续续地诉说完,男人似是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颓然倒下,生命的最后,他嘴唇颤动,季原凑身过去,听他道:

      “大人……小心。”

      将惨死的参将阖上双眼,季原伸手探向一旁的孩子,确定他不再流血,性命暂时无碍,便拂上他昏睡穴,做完这些,季原直起身来,慢慢转向来者。

      不仅仅是刚刚立于塔顶那些人,更多身着相同黑衣的杀手,从府里的各个角落窜出,摆出刀剑出鞘弓弩上膛的阵容,成合围之势,将他三人拢在正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