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栖》不痒

3、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们不妨把时间的指针拨回到凤翂翂与苏芃初次见面的那一年。就是凤翂翂的外公还在世的那一年。
　　那时候，那个凤翂翂还不认为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的时候，她习惯于缩在她外公的怀里睡觉。外公家里有大大的庭院，院子里有一棵两个大人才能环抱地住的凤栖树。春末，凤栖树便裹满了肥大的墨绿色的树叶。凤栖树的树叶有着十分清晰的脉络，它们密密地交织着，像是人们掌心里清晰的掌纹，神秘的操纵着那种被叫做宿命的东西。
　　多年后，凤翂翂在z城看见飘零在地上的凤栖树叶时，才突然想到，当年那片趁着她熟睡之时，落在她脸上的树叶上镌刻着那样复杂的经脉，原来预示着它和她那样相同的宿命。
　　只怪当时年纪小，不明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一年夏季伊始，凤翂翂的睡眠就开始变得很浅很浅了。偶尔树上出现的两只提前探班的夜蝉，也能把她从睡梦里惊醒。自然，翂翂外公剧烈的咳嗽声也瞒不了她。初夏的夜里，这座南方小城里的气温像是人的心情般沉沉浮浮，外公的咳嗽声，更让她觉得心里闷燥，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
　　只是皱了皱眉，却并未睁开眼。透过黑夜，翂翂只觉得这时候外公肯定在惊恐地看着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咳嗽，生怕吵醒了她。
　　他们都知道翂翂是个敏感的孩子。谁都不想触碰她心中名为担忧的那根弦。
　　爱是相互的，担忧亦如此。翂翂安静地闭着眼睛，假装不知。
　　只是这一夜却噩梦缠身，她清晰地看到自己蹲坐在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前，放声大哭。醒来才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也许是流口水了吧。翂翂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
　　“翂翂，收拾好就赶紧来吃饭，马上就迟到啦……”翂翂的外公却显得十分精神，一点也不似晚上那般虚弱。
　　翂翂磨磨蹭蹭。懒洋洋的吃饭，带着一脸的睡眼惺忪。
　　“翂翂，你放了学就去苏爷爷家里。外公今天得进城一趟。你乖乖听话。”
　　翂翂怪异地瞅了一眼外公，撅着嘴说：“外公，等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我就不会丢下小孩子自己出去偷吃好吃的。”
　　外公的眉角堆起层层叠叠的褶皱，眼睛却是笑开了。“好好好，我不偷吃，你等着，外公回来给你带来好吃的。”
　　“恩恩，那当然。”翂翂低头小口地嘬着碗里的豆浆，外公又递过来一只包子，翂翂却吃不下了，便拿了书包去学校。只是没过多久，翂翂又踏在了回家的路上。早上急急跑来，竟然把自己昨天做的作业落在了家里。翂翂家门前是一条浅浅的小河，一座竹桥孤零零地架在河面上，河的对岸是一排排高大的凤栖树。
　　翂翂的目光穿越了河流，落在了家门前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身上，那是翂翂的妈妈。她搀着翂翂外公的手，翂翂外公的脸已经被连续的咳嗽憋得通红。翂翂的妈妈赶紧将他扶上了车。小车辗转驶向多条巷子后的公路。
　　翂翂还没来得及跑到门前，外公就已经被带走了。
　　翂翂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小小的心里有种坠坠的疼。

　　凤翂翂一直就蹲在那棵凤栖树下没离开。
　　她沉默的躲在凤栖树下，自以为这些被凤凰栖息过的树会给她庇护与救赎。
　　直到，另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从呆愣中捞出。
　　一转头，身后一个光头的清秀哥哥手里捧着一只受伤的雀儿，踩着地上偶尔的落叶铺就的钢琴琴键，慢慢悠悠的走过来。他深深地望了翂翂一眼，翂翂诧异，看不透他眼里的一汪清泉有多么深。
　　只是目光交错。然后各自离开。翂翂看到，光头少年慢慢踱到了翂翂隔壁的苏爷爷家里。
　　后来翂翂回忆起往事才猛然惊觉，大概就是那一眼，就将空间分割成两半，一半是身后的万劫不复，一半是前方的千回百转。
　　中午的时候翂翂的妈妈和外公还是没有回来，翂翂在苏爷爷家吃饭，苏爷爷宠溺的看着她，给她夹菜，给她盛饭。只是那个去苏爷爷家的少年，却没有出现在饭桌前。
　　一种叫做怅然若失的感觉盈斥在她小小的心上。
　　凤栖镇小小的，在秋漾城内沉睡着，是小小的桃心的形状。
　　凤翂翂也小小的，在外公的心里，却是大大的生命的形状。
　　可是这世上那么多的生死离别，谁会在乎这小小的她的全世界呢？
　　翂翂吃完饭就在苏爷爷家那棵大大的凤栖树下午睡。对她而言，时间很慢，慢到可以用一个下午细细数着凤栖的树叶。
　　可是，对于阁楼上的那个小光头而言，时间那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去爱这个世界，便要被这世界吞没。
　　夕阳西下的时候，翂翂的外公没回来，妈妈却回来了。
　　翂翂看着妈妈那张美丽且严肃的脸，脸上有深深地悲伤。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又是那种坠坠的疼，惴惴不安的疼。
　　“翂翂，你要不要转学，我送你去秋漾城的实验小学。好不好？”
　　“可是，妈妈，外公怎么没回来？”
　　“翂翂，妈妈准备和你齐叔叔结婚了，以后齐叔叔就是你爸爸了。”
　　“可是，妈妈，外公怎么没回来？”
　　“翂翂，以后我们和齐叔叔就在秋漾城住好不好，妈妈给你找最好的学校，我们买能在自己房间里动漫电影的房子。妈妈和齐叔叔陪你看动画好不好？”
　　“可是，妈妈，”翂翂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外公呢？外公怎么没回来？”
　　谁知道是泪水先打湿沉默还是这段篇幅不长的沉默催生出了眼泪，总之到最后，一人泣不成声，另一人颓然而坐。

　　“翂翂，外公现在还不能回来，秋漾城里有外公的老朋友找外公聊天下棋，你有你的朋友，外公也有他的朋友呀。”
　　“可是，妈妈，他们聊天下棋都可以呀。可是，妈妈，外公怎么还不回来？他要他的朋友，不要我了吗？”
　　“翂翂，外公有很多朋友要见面，等外公和他的朋友们一一见了面，就可以回来永远陪着你了。这样不好吗？”
　　“那妈妈，如果我和你去了秋漾城，外公怎么办？”
　　“翂翂，我们把外公也接到秋漾城住好不好？这样，你就还能和外公玩。”
　　“恩，外公去我就去。”翂翂点了点头，又抬起脸来，“那妈妈，家里的凤栖树会不会很孤单？”
　　“你快洗手吃饭吧，怎么这么倔？”翂翂的妈妈转身去了厨房，热了热从外面带来的饭菜。

　　后来，翂翂二十八岁的那年，有人送了她钻戒，给她订做了最美的嫁衣，说要给她永远的幸福，只是翂翂摇了摇头。哽着喉咙说，你知道吗，曾经妈妈告诉我外公可以永远陪着我，我以为我可以，但永远有多远，永远只是那么短。

作者有话说

　　双十一疯着剁手，已经没有再写东西了，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幼稚，写下的东西也怪怪的。就现在晋江上写下大概，以后再慢慢改表述错误。
么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