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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春风十里不如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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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那天,江遥放弃了筱林给她推荐的四个景点,还是回了康镇。
她一个人去了爷爷的墓。
爷爷的墓碑建在一处很僻静的山丘上,碑前芳草萋萋,天空飘着细雨,雨珠落在那些杂草上,再滚落到脚下的黄土里。江遥记起来,爷爷死前跟她说过,不要轻易流眼泪,她流的泪会像这雨水一样,落到他的世界里。爷爷想要他的孙女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爷爷,你的孙女很厉害吧,前几年我都没哭过。就……今年哭了一次。”
江遥擦干了旁边的石块,打着伞静静地坐在上面。
墓碑上的爷爷还是她印象中的样子,和蔼可亲。她从小最喜欢的就是爷爷,他带着小小的她去溪边钓鱼,一钓一整天,一聊一整天。天色暗了,鱼筒满了,江遥的话匣子也基本可以清空了。现在他不在了,她却还是想装作他在,跟他说说话。
“爷爷,爸爸妈妈离婚了。我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以为就算发生到我身上,我也可以坦然接受,可是,还是好难受。”
“爷爷,为什么结了婚还是要离婚呢?结了婚也没有办法保证一辈子是吗?像你和奶奶那样在一起那么久的,我见到的越来越少了。”
“对了,我刚刚去看过奶奶了,她身体还很健康,你放心,就是好像过得有点无聊。你想不想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很孤单吧?我也很孤单,妈妈回外公家了,爸爸去找那个瑶瑶了。我现在好讨厌自己的名字,可是我也不能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让他们不要叫我遥遥。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对不对?我想听着听着,也许就会麻木了,是吧?”
“我最好的朋友小笛最近也联系不上了,我知道她取证的时候都会暂时跟我们断了联系。她总是干这样危险的事情,我很担心她。可是我不能劝她不要继续这样的工作,她小时候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现在能够振作起来去帮人家,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我只是害怕,她会出什么意外。”
“爷爷,如果最终都是要一个人走的,那是不是一直孤独会比较习惯一些?”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罗嗦,可是这些事情我也只能跟你说了。”
“最后一件事,你不要嫌我烦啊。我喜欢一个人,我原来想跟他在一起,但是最近我怕了。你说我要是一直都像小时候那样无知无畏多好。不,我宁愿我小时候也不要这么无畏,这样我就不会了解他,不会爱上他。可是人生没办法重来,我现在越来越爱他了怎么办?”
“爷爷,你在地底下都躺了七年了,奶奶一个人在这人世间是怎么过下去的呢?我不敢问她,我怕她伤心。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的葬礼上,只有我和奶奶没有哭。你说别人看了会不会觉得你白疼孙女和老婆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眼泪,你跟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吧?所以她一滴都没有流,但是我看得出来奶奶在逞强。我呢,我是的确不想哭啊,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良心?我当时只是觉得面前的棺木好漂亮啊,可是再漂亮有什么用呢,不在就是不在了。周围好吵,他们哭得那么厉害干什么呢?眼泪流得再多,你都不会回来。所以我就想啊,就算以后他比我早死,我都不会去参加他的葬礼,葬礼太吵了,我连静静地想他都不行。可是我希望他活得比我久,不是出于多么高尚的原因,我只是自私罢了。我不想在有生之年听到他的讣告,我不要看到他的棺木停在我面前。这种痛,就让他去承受好了。”
“我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我现在都不知道我死了他会不会难过。我最多算他的前女友而已,不是女友,也不是老婆。可是我也不想成为他的老婆了,谁的老婆都可以,不可以是他的。你说,要是哪一天他跟我离婚了,那不如不要结婚对不对?不开始就不会受伤了。”
“我是不是很胆小?我这么胆小的人还是孤独终老算了。”
……
江遥就这么一直在墓前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把这几年不敢和别人讲的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讲到嘴唇也慢慢干了,她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不知不觉坐了几个小时,腿都有些麻了。雨还在下,她摸了摸碑上爷爷的照片,跟他说了声再见,走到了下山的路上。
下山后的路紧连着老城区,这里依然还保留着青石板路。上山的时候雨还没开始下,现在雨丝打在石板上面,泛出了青草般幽绿的颜色。漫步在这条石板路上,会有种时光从来不曾流逝过的错觉。
江遥想着,“一直走下去,会不会走到爷爷没有去世的时候?会不会走到过去?”
但是这条路的另一端是新城区,青石换了水泥,她只是走到了现在。
江遥抬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路上只有自己一人傻傻地撑着伞。可是下一秒她便忘了收伞,因为新旧交界处的那幢爬满绿藤的小楼她是那么的熟悉。十几年前,她便是日日在这幢小楼下唤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便有一个小脑袋从二楼的窗户中探出来,笑着回应她。
如果她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就在二楼的窗户内。这个人前几天还嘲笑她是一只无脚的小鸟,不知道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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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彬谦刚准备踏进小楼,余光却扫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人影。
这些年他每次回到家中,从自己卧室的窗户往下望,总能时不时见到这个人影,但是往往再定睛一看就不见了。他的好哥们袁方开玩笑地说,他该去神经科看看了,癔症这么严重。
他却觉得这样也挺好,他最怕的是哪一天他连幻影都见不到。
看来最近癔症更严重了,现在连在楼下也见到了,仔细一看人影却没有消失。
裸粉色的针织衫,贴身地掐着盈盈一握的小腰;纯白的及踝长裙配一双雅致的小布鞋。这样温柔清新的打扮是他从没见过的江遥。
学生时代大家都穿的校服。工作这几个月,江遥也是一直是职场的干练打扮。
此时的她正痴痴地望着二楼的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好奇她为什么又回来了,明明几天前还说着她不恋家。
看来口是心非的,不止他一人。
也许是穿着,也许是天气,也许是自己的心境,薛彬谦觉得今天的江遥分外的柔弱,他想立刻过去揽过她的肩头,抚平她微皱的眉头。
收了收心神,薛彬谦走到江遥身侧,轻轻唤了声,“江遥。”
江遥转头,发现叫他的人正是她此刻想念的人。难道思念强到一定的程度,对方真的能感应到?
可是她并不想他知道啊。
这次又该编什么样的借口,解释她这样痴汉一样地站在他楼下的动机。为什么自己仅有的几次不受控制的举动都会被他逮到?
可是薛彬谦这次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只是说:“一起散散步吧。”
“啊?”
“你很久没看过春天的康镇了吧。”
“嗯。”
“走吧。”
“哦。”
他只说了三句话,而她只回答了三个字,然后她就乖乖地跟在了他身后。
一路上薛彬谦并没有回头跟她说什么话,而江遥觉得这种状态让她很舒服,她从小就喜欢这样跟着他,不管他带她去哪里。
她故意慢他几步,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打量他:他着一件杏黄色千鸟格薄大衣,配米色长裤,整个人长身玉立,雅致异常。
天色已近傍晚,初春的昼夜温差还是有点大,康镇也较之杭州更冷,江遥不禁冷得打了个喷嚏。薛彬谦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身上下扫视了江遥一番,然后就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到了江遥身上。
“这么多年没回来,都不清楚康镇的温度了?穿那么单薄。”
声音还是那样的冷冰冰,披在身上的大衣却实实在在让江遥感受到了温暖。
明明比谁都会照顾人,却总是放射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江遥看着眼前的人,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被这样的矛盾体吸引。索性不去想,开始安静地欣赏起眼前白T里若隐若现的锁骨。
薛彬谦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明白她在看什么后不自在地说道:“你看什么呢?”
原本是一个阻止她继续看下去的语气,却听到江遥十分认真地回答道:“看风景。”
“你这角度哪来的风景?”
“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就是最好的风景吗?”江遥狡黠地一笑。
这么多天来,她是第一次笑吧,笑肌不用都感觉有些僵硬了。
不过更僵硬的貌似是眼前的某人。
江遥眼见他明显沉默了几秒,不再搭理她,转身往前快步走去。
她在身后偷偷地笑,觉得这世界有他一切又有了颜色。虽然刚才那句话有捉弄他的嫌疑,但是她是真的觉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都不如他,哪里比得上他。
薛彬谦这回不再照顾江遥的速度,仗着自己腿长,一个步子迈得比她大,她只得在身后近乎小跑地跟上节奏。
还好没几分钟,薛彬谦终于停了下来。面前是一条小溪,一条在大城市里很少能见到的清澈溪流,清澈到水下石头的纹理都丝丝可见。溪边长着好几株桃花,这个时节正值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洒满了整个世界,有些掉落在他俩的脚边,被雨水浸透到颜色呈水粉,有些飘荡在缓缓流动的溪面上,随着溪水的流向渐渐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