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锦时因

12、第十二章

　　出院后的哥哥转到了康复医院，他需要做复健来适应只有一只手和一条腿的生活。
　　他躺了太久，右腿也萎缩了，失了同侧肢体后重心完全改变，我看见他在做了几天恢复性锻炼后的第一次站立，还没站直身体他就摔了下去，然后坐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了。哥哥的复健非常辛苦，他身体不好，不能练习太久，每天回到家只能是爸爸背他上楼梯，他只有一只手，轮椅也用不好，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忙。我看得出来哥哥很沮丧，他一定不喜欢这样无助的自己，所以复健时就更加努力，每天都练的自己伤痕累累，晚上睡觉还要忍受幻肢痛的折磨，每每看到疼的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呻吟出来的哥哥，我都心疼的想替他承受。而另一边的爸爸妈妈也迅速的苍老着，白天妈妈陪着哥哥复健，照顾他的起居，晚上我就总会看见她躲在被子里哭泣，第二天一家人又都带着坚强乐观的笑容迎接新的一天，任谁也不想先对苦难低头。
　　两个月后，哥哥总算可以用拐杖慢慢的走路了，他把拐杖夹在左臂残肢下，右手扶着拐杖的扶手，先送出拐杖，左臂用力一撑，右腿再跟上。可以走路后哥哥就拒绝坐轮椅了，他在家又学会了上下楼梯，上楼梯时扶不到扶手就靠着右侧的墙壁撑拐杖上，下楼梯时就把拐杖挂在右臂上扶着右侧的扶手跳着下。他还学会了单手穿脱衣服裤子，单手系鞋带，拧瓶盖哥哥练习了好久，最后只好妥协用牙咬开。
　　生活看似平静下来，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但这平静的表象下却是波涛暗涌，这平静让我不安，我寸步不离的守在哥哥的身边，生怕只是一眼没看到，就再没有哥哥的影踪。
　　那天哥哥一个人在家，他练习了一会走路，走了一会已经是满头虚汗脸色苍白，于是就躺在了床上休息，我看着他把自己丢在床上，把被子盖到了胸口，闭上眼睛。被子下他的轮廓清晰，而被子外的右手抚上了胸口。不一会我就看见他蜷起了身子，把头探出床来，呕吐了起来。瞬间我就发现情况不对，哥哥伸手够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快捷键1是120，快捷键2是妈妈的电话。他的呼吸急促，右手抵在腹部，我多想，我多想可以跑下楼去叫一辆车把哥哥送到医院，或者找一找家里的备药送到哥哥嘴里，但我此时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我深深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在这个故事里我不过是个旁观者，哭的再凶也无法改变任何事实。
　　妈妈回到家时哥哥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他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妈妈，伸出右手抓住了妈妈的手。我看见他的眼角流下了眼泪，而妈妈也慌乱的哭着。他的嘴唇轻颤，说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每个字都让我如堕冰窟：“妈妈我要死了我死后捐眼角膜骨灰撒大海求你”站在一边的我忽然就知道了这一天是哪一天，这是一直被我当做是重生之日的那天，是我被推进手术室得以重见光明的那天。而这一天，是哥哥的祭日，当我欢呼雀跃心里暗喜着可以再次看见光明时，哥哥却躺在冰冷的手术□□自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爱他的爸爸妈妈。
　　救护车来的时候哥哥已经完全昏迷，推到抢救室抢救的那40分钟我就跪在哥哥的床前，看着医生对已经没有心跳的哥哥做着抢救，抢救失败后哥哥被蒙上了白布，再过一会他就被推着进了手术室，而同时被推进手术室的是12岁的我，那个瘦小的根本不像12岁的女孩双眼迷离没有焦距，神情紧张，手攥着衣角，我和哥哥并排躺着，距离是那么近，近到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握到哥哥冰冷的手。好像已经事先知道了结局，整个过程中跪在地上的我都冷静的可怕，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眼睛，这也是哥哥的眼睛，我看到的世界，也是哥哥看到的世界，哥哥并没有死，哥哥活在我的身上。
　　“贺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我忽然被熟悉的声音唤回，抬起头发现哥哥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面容平静，黑衣黑裤撑着拐杖，我怔怔的站起身，眼窝一热，没出息的我又哭了。
　　“贺兰，我早就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了，对不起。”他撑着拐杖向我又走近了一步，声音温柔的说着，我听到他的话拼命的摇头，揉着眼里的泪想看清哥哥。
　　“我死后因为留恋就留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睛，你竟然能看见我，那时候一个念头就在我心里出现了，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替代品，于是我教你写字，写和我一样的字体，让你和妈妈说想学小提琴，也无非是想哄妈妈开心。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是一个活生生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你有什么理由成为我的替代品，该离开的人是我。但我舍不得走，你那么乖，那么懂事，在漫无边际的孤独里你陪伴我，你怕我寂寞总是叽叽喳喳讲着学校里的事，我迷恋这种生活。你上了初中离开家，我开始担心，在学校你会不会受欺负，有没有好朋友，我等不了所以就去学校看你。你学琴晚归我就一路隐蔽的跟着你，怕你遇到危险，我想啊，虽然就算你遇到危险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但吓吓人应该还是可以的。我也时常想，我要是没死就好了，就算身体有残疾我也可以和你站在一起，带你出去玩，和你正大光明的说话，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你，但我毕竟死了啊，已经死了的我还自私的占据着你的生活，我很矛盾，自责着又不舍着，这一矛盾就矛盾了这么多年，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贺兰，原谅哥哥好不好。”
　　“哥哥不是你的错，贺兰愿意，你知道和你在一起时我有多开心吗，哥哥，你别走好不好，一直在贺兰身边好不好，我会守住这个秘密。”擦着眼睛的手慌乱着怎么都擦不净眼泪。
　　“贺兰谢谢你，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哥哥相信你，以后都要做你想做的事，你的眼睛也是哥哥的眼睛，哥哥会和你一直在一起，看遍这个世界，就当是替哥哥看，用微笑看，答应哥哥？”哥哥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柔温暖，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我点着头泪水却肆虐着。
　　“答应哥哥一定要好好活着，照顾好爸爸妈妈，也照顾好自己。”他依旧笑着，但笑容越来越浅，不只是笑容，他的鼻子，眼睛，嘴，身体都渐渐的变成了透明，我着急的扑了上去想抓住他，但我只抓住了一拳散落的星辉，而哥哥，已经随着一句“贺兰再见”而消失不见了。
　　我再也没有哥哥了，没有那个身体不便却每天坚持送我上下学的哥哥了，那个摇摇晃晃却走的坚定的哥哥我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如今的我已经明白，有些事无论怎么抗争，都难以阻挡，死亡也是其中之一，我生来就是一个人，上天垂怜我让哥哥陪我长大，直到长到我足够坚强去面对这个世界，接下来的路又要我一个人走了，从此，我不依靠谁，不向谁撒娇，我已经决心不辜负哥哥的期望，慢慢独自长大成人，即使很痛苦，很孤单，我能独自前行一小步，哪怕一小步，世界上没有你做路标，我也不会被吞没，因为我知道哥哥一直守护着我，只愿我脚踏实地继续前行的那天可以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