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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轻尘在玉琴 ...

  •   辞了沈宛,转步来到前厅。

      十三爷正侧着身子坐在东边儿第一个椅子上陪外婆说话。外婆显然被他逗得很开心,看见我站在门外,忙笑着招手叫我:“凝儿,快进来听听,十三这儿正说你什么呢?”

      十三爷转过脸看向门口,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笑得满是得意。

      这家伙,不就是在他面前摔个跟头吗?用不用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吧!能让外婆笑得那么开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我这点儿糗事儿被描述得有多么声情并茂。

      狠狠地在心里剜了他一眼,随后定了定神,嘴角微微向上弯,扯出一个标准的淑女笑容……

      慢慢地走上前去跟外婆请了安,然后转过身低头向他福下去:“寒凝见过十三爷,十三爷吉祥”

      他笑着点头回礼,微微弯腰伸出手扶我:“董鄂格格,不必多礼!”

      转头向外婆问道:“太君,董鄂格格行这么大的礼,肯定还在为前阵子后花园的误会和我生气呢!”说罢,委屈地冲我眨眨眼:“倘若真是这样的话,十三这厢给格格赔礼了。担待我胡说八道罢!”

      他还挺委屈!气死我了!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叫!

      看着他一脸诚恳的表情,我慌忙欠身笑道:“十三爷说笑了。前日十三爷不过是和寒凝开了个玩笑,本来就没什么恶意的。何况都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倘若十三爷不提,寒凝早忘得差不多了。又怎么会在暗地里生气呢!”

      他玩味地看着我一脸波澜不兴的诚恳,半晌方夸张地感叹一声:“唉!”俊脸摇着头叹道:“就说是杞人忧天吧!曦和还偏偏不信,非要我过来赔趟礼才算。”转头向外婆笑道:“我都说董鄂格格大人大量,估计八百年前就把这事儿给忘没了。也就曦和那种小心眼儿的人才会把这种无聊的事儿记到现在。太君一手调教出来的格格,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哪里会计较这个?”

      外婆笑着摇头道:“你们年轻人的官司自己判去,别动不动就把我给拉上。寒凝是不是典雅和平,我是不知道。倒是胤祥你,刚刚在背后,说你妹妹小心眼儿,那证据可是明摆着的。我们这儿几只耳朵可是都听见了!”

      看着一脸内伤的十三爷,心里暗暗解气:该!叫你胡说八道!吃鳖了吧!你以为你那套嬉皮笑脸的招数到哪儿都好使呐!那堂上坐的可是你姑奶奶!是你几句花言巧语就唬弄得了的?

      太君了然的微笑,十三爷尴尬的陪笑,旁边几个丫鬟的想笑不敢笑,我一脸淑女式的皮笑肉不笑……一时间满屋子似乎都是快乐。

      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气氛的时候,只见一个平时管事儿的嬷嬷从侧门走到主座后面,在外婆耳边悄悄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外婆听着她的话,时而脸上的笑容未变,可空气里却透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凝重……

      遣退了李嬷嬷,外婆笑着说道:“凝儿,既然十三爷把你夸得好像天上有地上无似的,那你就在这陪他坐一会儿,顺便儿也把头先的官司判明白了。胤祥,我这儿有点儿事儿,就不陪你了。”

      十三爷忙站起身:“太君请”

      送走了外婆,转头叫漱玉沏了杯新茶进来。我把茶盘搁在案上,双手捧着茶恭敬地放好。十三爷随手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将身子斜靠在椅背上,眼神慵懒地审视着我的表情。半盏茶的工夫方开口道:“董鄂格格端这杯茶,可是要送客吗?”

      神经病!你有被害妄想症啊!

      清朝古代官场上向来有端茶送客的习俗。来客相见,仆役献茶,主人认为事情谈完了,便端起茶杯请客用茶。来客嘴唇一碰杯中的茶水,侍役便高喊:“送客!”主人便站起身来送客,客人也自觉告辞。这样的惯例,避免了主人想结束谈话又不便开口、客人想告辞又不好意思贸然说出的尴尬。

      不过今天,看着他那张懒洋洋的笑脸,我不由得升起一股揍人的冲动。

      哪有人用这么灿烂的眼神自嘲的?就凭他那副优哉游哉的表情,会不知道我拿那杯茶起头是想干什么?打死我都不信!

      强按住想挥到他脸上的拳头,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方开口笑道:“十三爷说笑了。刚问了下人,十三爷这阵子因为忙永定河工的事儿,常常是连饭都来不及吃的。这会子想是晚膳都没用就直接从工部过来的。寒凝端这杯茶,是想请十三爷移个驾,到后院先将就着用些,也顺便提点一下敝府厨子的手艺。十三爷想哪儿去了?”

      他敛了笑意,凝视着我沉吟了会儿方缓缓道:“在纳兰府吃饭,不合规矩吧?”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问道:“那依十三爷的意思?”

      他眼内各种情绪交错而过,沉默了良久后方看着我的眼睛笑道:“想必董鄂格格平日里吃的,不是皇宫就是纳兰府。这样吧,倘若董鄂格格不介意,咱们不妨出去试试看外面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吃的,顺便就当散散心了。不知道董鄂格格肯不肯赏这个面子?”

      要的就是这句!

      心里狠狠地再剜他一眼,倘若意念可以杀人,此刻他恐怕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我状似沉思了一会儿,半晌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起身微笑道:“那请十三爷稍候片刻,寒凝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转身回到自己房里,吩咐漱玉找出一件最鲜艳的大红羽纱,用最快的速度化了点淡妆就走出门去。

      府门外站在马车前面的十三爷显然是被我的颜色吓了一跳,但惊愕的表情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了然地冲我一笑,伸手扶我上车。

      我就知道他刚刚是故意在耍我!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飞痕是嫁了给八爷,可安亲王的案子还没完。皇上拿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来说事儿,背后的目的肯定非同一般。此时朝中上下个个提心吊胆,半步都不敢多行,生怕有哪步行差就错,让人给抓了把柄去。
      十三爷在这个时候造访明珠府,让有心人见了,难免会惹来一些添油加醋的臆测上身。这种猜测可大可小,倘若皇上真的有心追究下来,不管对他还是外公来说,都是麻烦。倒不如让他光明正大地和我一块儿从纳兰府大门走出去,公开表明他此行就是来找我的。那些跟着他的人再离谱恐怕也只能往风月上发挥,再麻烦也有限。

      所以我特地穿了件最映夜色的大红色羽纱出来,就算别人看不清我的脸,这一身只有正室或是嫡出才有资格公然穿出门的正红色,纳兰府姑娘打扮的人里面也就只有我这个嫡外孙女能穿。选一个这么张扬的方式出门,就是不想让那些人有机会往别人身上瞎联系。而从他刚刚了然的笑容上看来,他非常清楚我的目的并且已经接受了我的方式。

      掀开帘子的一角专心看着街上的夜景,不愿再去想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学会了吗?”耳边突然传来淡淡的询问,“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转头问了一声。

      “爬呀!”他懒洋洋地看着我,理所当然的口气像是惊讶我问了一个多白痴的问题。“上次在后花园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在草丛里趴着练的吗?怎么个把月过去了,还没学会?”

      一脸戏谑的笑容玩味地审视我难得出现的短路,眼中泛出的得意实在让人想给他一拳。

      还敢提这茬!估计我现在就是就地把他剐了也能混个正当防卫。这个人天生欠揍!

      只可惜,想归想,真要是做了,怕是没人会理会他欠揍这个客观事实,到时倒霉的只能是我这个冒犯皇子的受害者。

      唉!既然一时找不到方法对付他,就只能当作没听见了。

      刻意忽略他欠揍的笑容,淡淡地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儿?”

      “客随主便”他满不在乎地答道:“既然董鄂格格有心用一杯茶引我出来,想必是早有安排。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格格的好意?”

      我抬头惊愕地看着他满是戏谑的眼睛,没好气地问道:“十三爷的意思,不是打算这顿饭让寒凝给钱吧?”

      “刚刚好像是董鄂格格您留在下在纳兰府里用晚膳的吧!现在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实在不宜这个时候在明相的府里久待才想着换个地方。怎么,格格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儿,出了府就不算数了?”

      好像是我好心不想让你因为在府里待太久而惹来一堆你不想要的麻烦,才想办法给你个理由出来的吧!你这家伙知恩不报也就算了,可从上车到现在,你非但不说句感谢的话,还不停地揭我伤疤气我,现在居然还打算让我花钱请你吃饭,这是一什么人呐?

      无奈地看向他,低声说道:“倘若十三爷执意如此,恐怕就只能将就着吃路边摊了。”

      “啊?”他眼睛一亮,一脸好笑地看着我的窘迫:“董鄂格格不是这么穷吧!据我所知,你们这些皇上娘娘身边的心腹人物,虽然名分上品级不高,但实质上可比我们有钱!”

      谦虚地点头附和他的话:“十三爷说得是。可宫女太监之所以有钱,是因为皇上娘娘逢年过节的打赏和你们这些皇子重臣平日里有事儿没事儿的周济,再不就是底下人求事儿时的孝敬。爷看到的是李谙达之类人物的风生水起,但事实上,一来延禧宫不比乾清宫,这种收入的机会本来就不多:二来寒凝打选秀进宫起到现在出来,加在一块儿总共也不到四个月,从开始时的上下打点到后来的人情往来,花钱的日子还没熬完呢,哪儿还有剩余?”

      我低下头搓着手指小声叹道:“何况,我又不姓纳兰,外公外婆再疼也不过是个外人。倘若我仗着外婆这份怜惜就不知进退,随心所欲,那就是我不懂事儿了。府里人疼我敬我,那是人家厚道,可是自己,就别太当回事儿了。”

      十三爷眼内各种情绪交错而过,脸上的笑容有些涩,怔怔看着我良久方强笑着开口道:“差点儿让你给骗了。就算我真的相信董鄂格格其实只是表面光鲜,你没那个诚意请我吃饭可还是真的。路边摊,亏你说得出来!就算我不在乎排场,可就你刻意穿出来的这身儿行头,坐路边儿上吃饭,那情景能看吗?”

      看着他一脸酸涩的笑意,不禁也有些感伤。看样子这步棋并没有走错。

      十三爷童年丧母,在德妃娘娘宫里这些年说穿了就是寄人篱下。德妃娘娘在皇宫里一向以温顺贤德闻名,对这个养子自然会处处小心谨慎,照顾周到。可这种近似疏离般的客气往往比不闻不问更让人有闯入异乡作客的感觉。这么多年来,德妃娘娘谨慎的温情,十四爷明里暗地的比较,眼前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想来是和我所谓的“典雅和平”一样,都是保护色。我们都是防心很重的人,既然命里注定我们有避不开的牵扯,而这个被称为“侠王”的十三又真的很对我胃口,倒不如随心而行交这个朋友。至少我相信,他是安全的。那么想要打开心防的第一步,就是推己怜人。拿寒凝的身世对比他的处境,这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可以将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很多。而且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对我来说,也是由心而发,我是在拿真心来换真心,并无虚假。

      十三爷漆黑的双眼中盛着暖意,凝视了我半晌,含笑说道:“刚刚本以为你会换上一身男装出来,没想到你……多谢!”

      看着他灿若星子的眼睛,我粲然而笑:“不必,我不过是怕麻烦。”

      “姑娘家最重的就是名节,故意误导别人把你和我的关系往那些无聊的风花雪月上面联系,这你就不怕麻烦了?”

      我摇摇头:“两害相权取其轻,让人编排我总比让你和外公被人借题发挥来得好。更何况十三爷甘愿冒着风险,在这个时候造访纳兰府,要说是为了和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子聊风花雪月,十三爷,您觉得有人信吗?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表面工夫,不过是苦于没法揭穿而已。既是这样,我又能麻烦到哪儿去?”

      他抿着嘴笑起来:“干嘛这么拼命解释,你好像很怕别人把你当好人?”

      我肃容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我说了,我怕麻烦。”

      “尤其是牵扯我们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胄,更是麻烦?”他含笑地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可以探测到人的心里,根本就来不及防备。更何况此时,我并不想防备。

      “是”

      他眼睛看着我,摇着头笑起来:“董鄂,你有没有发觉,在我们这些天潢贵胄里面,你好像对我是最好的。”

      自恋狂!

      我笑吟吟地睨着他问:“你们这些天朝皇子都这么自恋吗?”

      他似笑非笑地撇了我一眼,眉眼间的得意越发肆无忌惮:“是不是自恋是有待商榷,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现在就肯定。”

      “什么?”我抬起头,一脸的疑问。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眼里的戏谑像是看着一个白痴。随着车子渐渐慢下来的速度,我终于知道他在笑什么了。

      他站起身一跃而下,随即冲我伸出手,看着我一脸懊恼的表情,粲然笑道:“我们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轻尘在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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