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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起点和终点 ...

  •   你不该长眠于阴冷的泥土,
      我愿你徜徉在波光明媚的河流。
      水一般自由,
      与轻灵的月光,
      与淡蓝的薄雾,
      悠悠静水里共舞。

      你安睡于一朵摇摆的莲心,
      还是像萤火拂过芦苇的倒影?
      那渐散开的涟漪,
      可像你的笑靥温柔多情?
      风不答,月也不语。
      我在这样沉默的世界里,
      不知怎样寻你,
      我的心头总有千头万绪,
      梦里,也断续哽咽,踏浪追寻你的踪迹。

      昨夜,眺望着一片寂寞的冰湖,
      遇见一尾同样寂寞的游鱼,
      不得已,托它为我寄书:
      亲爱的人,
      茫茫远途,
      请慢放你的脚步,
      等我们再次相遇,
      你的归处,也将是我的归处。

      罗山松于某年某日夜

      客观公正地说,文真不太懂如何评判诗歌的好坏,但假如她愿意表达自己的看法,她大概会说:所谓浪漫和才情,不单是风花雪月中生长的温室玫瑰,死亡和磨难浇灌的种子,偏偏能开出无与伦比的花。由此可再补充一点,一个蹩脚的诗人,是无病呻吟的人。一个普通的诗人,是心中有爱的人。一个优秀的诗人,是痛失所爱之人。
      这当然是她个人的偏见。因为就文学方面,她一无天赋,二无共情,也就缺乏鉴赏的能力,凭她的水平,只能从诗义的表层知道作者表达了这样几个意思。
      一是,作者将死去恋人的尸体葬在水里。(她向罗笙询问后,证明这确属她母亲生前的心愿,罗山松为此打破了入土为安的旧俗,给妻子举行火葬后,将骨灰撒在了水里。随后,这位丈夫满怀悲切,创作了这首诗,以寄哀思。)
      此外,诗的末尾隐约表现出殉情的意象,可以说,诗作原是平平无奇,但因浓烈的感情,而动人心魄,倍添光彩。
      罗山松失踪后,一家人的相片和这张手迹,就被罗笙夹在相册里,摆在抽屉的最里边,以前,每过几天,她总要拿出来看一下,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或许……爸爸现在还活在某个地方。老师,我能有这样的希望吗?”
      万籁俱寂的初秋之夜,窗外包容一切的是无边的黑暗。少女将相册抱在胸前,缩着单薄的肩膀,睫毛纤长低垂,在眼底投着脆弱的阴影。
      对于这个问题,教师不能回答。不向任何人保证自己无法保证的事情,是她的处世原则。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还记得我之前问你,有没有兴趣看看外面的事件。这一次,你的回答是什么?”
      学生睁着又大又亮的眼睛,凝视教师。
      “您还愿意带上我,那么……我以后能和老师生活在一起吗?”
      文真摇头:“我不满足收养条件。”
      “这样的呀……”她对此大为失望,眼眶不由盈满泪水,“可我,我舍不得老师。”
      教师原本手扶着窗,望着天空的月亮,此时她走得离女孩近了些,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右臂的手肘搭在身后的书桌上,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不能成为监护人,但我的一个朋友,她会帮助你。”想了想,她又补充,“你不要伤心,因为我们还会再见面,往后,你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
      这时候,天花板上的电灯光线变得很暗,灯丝回光返照地闪了一下,随即越来越微弱,眼前模模糊糊的,黑暗凝成大片的雾气,阻隔了心灵的交流。
      起先,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罗笙似乎悲伤于不可避免的离别即将到来。而在文真这方面,她其实在想一个一直压在脑子里的问题。
      自从张医生亲口否认罗山松的失踪与其有关,这件事的走向便开始扑朔迷离。
      这里就要提一下,当初,她之所以觉得山谷里的尸体不是罗山松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罗笙的表现太过“平静”,当然,正常女孩该表露的情绪她都有,“平静”的意思是,她的脑子里好像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念头——“死者会不会是我失踪的爸爸”,包括第一次挖出四具骸骨时,也是如此。
      当一个人无故失踪数年之后,会有什么遭遇呢?
      很难不往坏的方面想。这时候,突然在附近找到了不知身份的尸骨,正常人哪怕心理上一时无法接受,总避不了会有糟糕的假定。像罗笙这样一点都不怀疑的,一般来说,有两种可能性,要么,罗山松身上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特征(关于这点,她从未耳闻)。
      要么……她本身就十分清楚罗山松的真实下落。
      这样的话,那她证言里说,失踪前夕,罗山松曾准备带她离开木公村的话,真实性也有待商榷。
      这种猜想很荒谬吗?多少有一些。甚或更进一步,以最可怕,残酷的心——这样的心她一向是不缺的,去揣测这件事,极可能会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就在文真手指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的时候。冷不防,一颗头颅忽然挨上自己的肩。
      “怎么?”她吃了一惊。
      女孩轻轻地哭了起来,似乎非常痛苦。
      光这种程度,尚不至于引起文真稀少的怜悯心。相反,她根本就厌恶牵绊和眼泪,最反感软弱的表现。按理来说,冷静地推开所有妄图附着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才是该有的反应,谁知,她没有这么做,甚至她的内心,大概也为没有这么做而觉得诧异。
      “我一直都知道,人和人是要分离的,爱在某些情况下,也会消失,”她发着抖,胸口一起一伏,啜泣地说道,“但是老师,我不一样,我的爱不会消失,它是永恒的。”
      以这一告白为句点,这个不眠之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文真早早起床。出门前,她往卧室看了一眼,见罗笙还在睡梦中,两条细细的眉紧锁在一起,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恐怕做的不是什么好梦。
      她轻轻阖上门。
      此时山里云雾迷蒙,水汽弥漫在山洼处,到处湿漉漉的,她踏着早秋露水,前往墓岭。
      晨光昏昏,祭司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只有她一人,画着那双永远困扰她的眼睛,被不速之客打搅后,露出不愉快的表情,顺便夹枪带棒地挖苦了她几句。
      文真不慌不满地等她说完,随后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她便娓娓讲述起昨晚的事情,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开始祭司还有些漫不经心,没过几分钟,脸色就逐渐凝重起来。
      末了,她出神地看着烟茫茫的天际,半晌说不出话。
      “你觉得我该何去何从呢?”她的声音头一次显得那么忧闷,无所适从。
      文真大概早料到了她会这么问,拿出那本残缺的笔记,说道:“这是新生的起点,要不要去做,还需看你的抉择。”
      云雾这时候已经散开一点,一道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附近的山岫上。
      “我的抉择。”
      她左手指腹蹭着画纸上的墨粉,闭上眼睛,似乎注意倾听一种模糊的声响。‘轰隆隆轰隆隆’,究竟是来自于跳动的心,还是来自于记忆的幻音?
      双方不言不语,过了不知多久,祭司伸出手,但在触到笔记本前,停在了半空。
      她又静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他们都是太阳。”
      文真有点儿意外地看着她。
      “很可惜,我不是。”她终于笑了一声,停滞的手,坚定而庄严地往前一探,接过自己的命运,她说道,“但我不妨试着变成萤火。”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平庸者可以凭借别人的光辉发亮,本身却没办法成为太阳。因为她缺少才能和勇气,父亲的智慧,她甚至没有学到十分之一。
      那个时候,养父的离世,书理的悲剧……这桩桩件件,不但让她愧悔,更令其灰心。当一个人对一切失望,乃至对自己失望时,他就丧失了自我,已经不算活着,所以这好多年,她像是死了(虽然肉身实际上还活着)灵魂在不断枯萎,躯体却自行其是,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存在于世上。
      村长被害后,她所剩无几的信心差不多完全失去了。人性是这样展现在她眼前的:卑怯,愚昧,自私,软弱,可怜,无耻,所有灾劫由此而起,人性之恶,共同浇筑了此间阿鼻。而那一个个身处地狱,却浑然不觉的人,便是被锁链“囚禁”着,空有血肉的“妖鬼”。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自己,难道他们不配被拯救吗?
      不是的。这些人犯的错,远不到十恶不赦的地步。从某些角度评判,甚至“其情可悯”。
      失望吗?他们确实令人失望。可恨吗?他们懵然无知地做了帮凶,自以为得了幸福,却恰恰成为彻头彻尾的可怜虫。
      “要不要去做”?值不值得做?所谓“新生”,听起来非常美好的词,然而前途晦暗艰辛,她的内心想必也经历了激烈的争斗。
      选择继承父亲,书理,村长遗留的责任,成为承担一切的人,她可能不被理解,以至于要付出血淋淋的牺牲,但她许愿“变成萤火”,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有人为她留下了光。
      “到头来,还是要回归到你的道路。”上官抚摸着封皮,她不知自己的嗓音变得多温柔,“开心吗?”
      就仿佛两人头次见面,文真一瞬间就意识到对方所见另有其人,这次,她同样也知道这话不是冲自己说的,她打量了一下画师,又看了看画纸上含泪的,谜一般的眼眸,若有所悟:“你……”
      恰巧在此时,一个少年慌忙跑进了屋,带来了意料中的死讯。于是,很遗憾,她们的谈话没有继续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起点和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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