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囫囵在下

27、2018.6.15

　　我这份工作的工资是4500，因为身处试用期，工资打8折，再刨去社保缴费，净剩3300。
　　我没有辞掉之前那份写稿子的工作。
　　最开始我把写稿时间挪到了晚上，当主管不怎么给我安排其他工作，只让我专心带老板的女儿之后，我白天也可以偷偷写稿了。
　　但我越来越感到害怕。
　　在公司的我，像一个带薪无业游民。
　　我每天最大的放松，就是跟三五同事一起去吃饭。只有那时，我才能光明正大离开办公室超过半个小时。
　　但饭间聊天我从不插嘴，只听她们说。
　　我意识到，同事，成了跟我相处时间最多，但也是跟我的人生没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人。

　　回到家，若是朋友们没来找我，我运动完后，看会儿书，便睡觉了。
　　我很久没有写点小诗了。
　　因为我的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
　　有时候无意翻到以前写的东西，便会感叹——我可能再也写不出来那样的东西了。
　　现在的我才是真的，摸摸脑袋空空，照照镜子一无所有。

　　同事里，除了王秘书，就主管李青跟我最亲近。
　　我们总是一起吃中饭。
　　她时常在大家面前说起她的老公，私下里，我也会附和她，说她命真好，嫁了一个好老公。
　　“我不是嫁了一个好老公，我是调/教得好，男人不调/教不成材，好男人都是调/教出来的。”
　　“是么。”
　　“当然啦！”
　　吃了饭后，她约我跟她一起去甜品店买甜品，顺道散步。
　　我一个人从来不敢在外逗留，她主动约我出去走走，我简直喜不自胜。
　　她说：“就比如，之前我怀孕，宫外孕，流了十几天的血，但我特别想保住那个孩子，就去好多医院看过。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从医院打电话给我老公。他说他忙了一天工作特别累，想睡觉。我就叮嘱他好好休息。
　　但是你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第二天早上我登我老公的Q/Q，发现他居然改密码了，这就更不对劲了。我一猜就猜到了密码，然后非常有针对性地找到了他的那个青梅竹马，那个女人当初在我们的婚礼上哭得声泪俱下。
　　你说过分不过分？我的婚礼，搞得她是主角一样！
　　我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半夜，我老公约那个女的出去吃夜宵。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背叛。但是我忍了下来。
　　中午，我回到家，就故意说，『我床上怎么有长头发啊？』
　　他当时就慌了。
　　我说，『奇怪，我十几天都没回家呢。』
　　他说，『那我怎么知道？』
　　从他的表情我可以判断，至少他没有带回家里来。
　　然后我又说，『我在医院玩游戏，用你的Q/Q账号，怎么密码改了？你为什么忽然改密码了？』
　　他说，『就想改了啊。』
　　我问，『你该不会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东西吧？』
　　『我没有！』
　　他极快地否定了，这就证明他一定有！”
　　这是什么逻辑？
　　我满脸疑惑地盯着李青，她说得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
　　“我说，『那你现在马上登上去我看看？』
　　没办法，他骑虎难下，就只能打开。
　　我佯装不知情，把会话窗口一条一条地翻下去，直到接近那个女的的会话框，然后点进去。
　　当场，他无所遁形！
　　那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我老公问，『你在吗？』
　　这就证明她是隐身的，而我老公知道她有这个习惯。
　　她说『在』，还问我老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臭女人，人家老公开不开心要她关心啊！青梅竹马也该知道跟人家老公之间保持合理的距离！
　　然后你知道我老公怎么说的么？他居然说，『工作的事情。』
　　我就指着他问，『为什么你要说谎？第一你不重视我。第二你不重视怀孕这件事，你只感到烦闷劳累不开心。第三你也清楚，你要是说出实情，连她都会觉得你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然后那女的又问，『你老婆呢？』
　　我老公说，『我老婆不在家。』
　　他为什么要特意说明不在家？
　　他是在强调！
　　这完美印证了我刚才的推论。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都是贱蹄子！
　　然后我老公还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夜宵？』
　　这也太明显了吧！
　　那女的还欲拒还迎，说『太远了。』
　　我老公说，『这会儿不堵，走高架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找他，他就说很累想睡觉，但转脸又那么上赶着想找这个女人吃夜宵，而且还要开飞车半个小时从萧山到拱墅区。你说过分不过分？我都要气死了！
　　那女的说她妈在家，出来要说她的。
　　我老公就说『没关系，吃个夜宵很快的。』
　　后来就没了，他们有没有吃夜宵我不知道，但这些聊天记录足够证明我爱错了人。
　　我对他说，『我辛辛苦苦，搭上我的后半辈子，搭上我的命，在医院里受罪挣扎，想尽办法都要保住你的孩子。第二天还是我的生日。但你呢？你居然在半夜里费尽心机想约一个女人出来吃夜宵，还是我告诉你不要再联系的一个女人。』
　　当时他只能一直强调说他是开玩笑的，他没有跟她去吃夜宵。
　　我不听他的，只是非常决绝地告诉他，『第一，这件事你对不起我，你最好想办法弥补我。第二，有裂痕就是有裂痕了，我不会原谅你，即使你弥补我也不会，我会记一辈子。但我也不会马上跟你离婚。我现在很虚，我没有那个精力跟你弄离婚，但我跟你明确，你以后再也不是我的天我的地，我以后再也不会围着你转了。第三，天道好轮回，这件事，你会有报应的，不是你，也是你的孩子。』
　　我说完顺势就昏倒了，让他赶忙给我送回医院去。
　　在医院里，他跟我一遍遍地保证，说再也不会乱开玩笑，一定会好好对我，时间会证明一切。
　　果然，现在快十年过去了，我老公依旧对我很好，把我捧在手心，从来不出去应酬，不随便聊骚。往后我时不时就把这事儿拿出来提，他有时候也会不耐烦，但他没办法，谁叫他错了。
　　我之前在银行工作，常常有聚会应酬，有时候他也想抱怨我应酬太晚，平时也不做家务，但我就会怼他：我那时候就跟你说了，我不会围着你转，我有自己的事业！”
　　哇……
　　我对她就只有一个字——“哇”！
　　“年轻的时候，是，结婚都是因为爱情，但是爱情保不了一辈子，男人需要调/教，婚姻需要手段，这话说出来难听，事实如此。”
　　我以前老是以为，婚姻是爱情水到渠成的升华，这么看来，婚姻居然是掺杂爱意的博弈啊。

　　我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李青还告诉我，王秘书也是老板的情人之一。
　　而且是目前最受宠的那个。
　　“100多平的房子住着，80几万的好车开着，她年纪轻轻，不要太好过。”
　　那为什么她要那么说老板呢？说他有恋丑癖，不是在骂自己么？
　　“老板呢是到处开花。家里有人带娃，公司里，一边是小情人帮他料理日常起居，一边是大师太给他当副总管理业务，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副总？”
　　就是那个从头到脚乃至头发丝儿都写着“别惹我，给我好好工作”的冷面工作狂？
　　“嗯呐。副总都跟了老板二十年了，如今不行了，人老珠黄咯。”
　　这瓜真是太大了。
　　“对了，王秘书还是副总亲自从项目部里提上来送到老板身边的。她以为自己给自己找了个老实的线人，没想到人家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爬到龙床上去了。没办法啊，人家又年轻又豁得出去，还有手段，哪怕是耗，也能把两个老太婆耗死。不过也说不定，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啊，就看谁能给老板生个儿子，谁的日子就最好过咯。”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觉得以前感觉挺好的一个人，倏忽之间，就不认识她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每天都去秘书处跟她呆在一起，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跟老板有什么。”
　　作为秘书，贴身照顾老板的日常起居，不是很正常么？
　　“你？”她满眼嫌弃，“就你这么不开瓢，小胖妞知道了你都还没察觉呢，瞒你太容易了，说易如反掌都说轻了。你别不信，反正你看着吧，她不是烂羊尾巴，藏不了蛆。”
　　我有那么眼拙么？
　　不过我的确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受别人的摆布了。
　　“我跟你说，在咱们公司，女的，只要你没跟老板有点什么，你就别想有提升的机会，张经理就是个典型例子。没有这层关系，你就是再拼命工作，你看小玲玲，累死累活管几千人的杂事，天天都加班，还不是这么多年了，依然是个小主任助理？今天，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小心点她，别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把什么心肝都掏给人家，可能人家只当你是一条好使唤的狗而已。”
　　我陡然发现，李青说话也挺难听的。
　　“之前她是不是还说要帮你介绍对象？小云，你现在越来越瘦，越来越好看了，她心里慌了，怕你动老板的心思，得赶快把你安排出去。你看看，六楼除了咱俩，有几个好看的？就是单身的都没几个，还一个比一个丑，这都是她特意招进来的。她特别乐意给人单身女子介绍对象，像个老媒婆，都说她是热心肠。只是她这热心肠的人啊，一肚子滚水。”
　　所以原来，我是凭借着长得丑而得到这份工作的么？
　　这理由真是让人不想接受。

　　三个月了，试用期也过了，我终于习惯了坐地铁上下班，对李青口中的八卦也不再心有波澜。
　　我原来以为，是我有什么令人觉得安全的特质，才让王秘书和李青都对我说了那么多八卦私房话。
　　而今我才明白，这竟然算是一种办公室文化，或者说常识，上上下下，谁都知道的。
　　我每天都盼着下班，下了班，在地铁拥挤的人潮，静静地呆着，什么也不想。
　　回到家，饺子扑进我的怀里。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今天又什么都没干，活得像具骷髅。

　　这天，余秋滨开车来接我下班，说晚上想在我家吃火锅，好久没吃了。
　　刚巧王秘书叫我陪她一起去食堂打饭她带回家，我就让余秋滨到食堂门口来接我。
　　她看到余秋滨了，笑盈盈地蹭我的肩头，阴阳怪气地说：“怪不得不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呢，是有对象啦！还又帅又有钱！看不出来，马小云，你眼光挺好的嘛。”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余秋滨把车停在我俩的面前，善意而虚假地朝王秘书打招呼：“你好。”
　　“你好。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余秋滨莞尔一笑：“不好描述的关系。”
　　这个死余秋滨！
　　“哦~~~那我不打扰你们不可描述啦！”她走下台阶，把手伸进车窗里，拍了余秋滨的左肩一下，“再见，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