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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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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长夜,漫天星河,得睹芳容,魂摧魄折,想认识你想爱你,想守护你,换几声欢笑,一场热泪,告别飘摇无根的生活。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陈正希在她十八岁这一年,高三的这一年,离开家门。她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个季节带给她怎么样的绝望。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分手的季节,还是让她绝望的季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把一件事、一件也不能算寻常的事情,上纲上线,放大到叫人不能忍受的地步。
*
秋雨哩哩啦啦的下了半个月,终于停了,我也被赶出了家门,背着可怜的一点行李,走在异地的街头,像一只流浪狗,从半中午开始,就这样走,一直这么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反正是漫无目的,没有目标。
就在不知第多少次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之时,自己已经站在一间学校大门附近。从学校的规模上看,非常的大。从学校的名称看,应该不错。我有种想走进去的冲动,可那两扇攒花铁质大门挡住了我,而我也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不可能。
一早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小时,我走了太多的路,是走也走不动,停也不知该停在哪里。秋日的天说黑就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落脚,难道等下要睡在马路上了么?人生地不熟的街头,风吹得我有点冷,抱了抱胳膊,越想越害怕,腿脚一软就跌坐在马路牙子上,呜呜的哭出来。忽然间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我吓得一跳,本能地想要逃开,只是身体蹲着没那么灵活,往边上一让,抬头看过去,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正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这个人好像是那边学校保卫室里的那个人,而他接下来的话也是表明了这一点,他说:“小姑娘,不用怕,我是那边学校的保安员,你怎么了?”
我用一根手指抹了下眼睛,吸吸鼻子,“我,没事。”
“哦,天要夜了,回去吧。”
我低头想了想,什么办法也没有,默默站起来,抱起自己的东西,茫然往前。
学校附近的街道上,有几个废弃不用的带着顶棚的水果摊,掩在阴影里。我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往前走了,主要是饿的,把背包放在那个废弃的水果摊上面,翻出仅有的半个面饼,还有早上喝剩下的半瓶子水,慢慢的填进嘴巴里。
衣服口袋里只有不到一百块钱,我还需要留着防备万一。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呆呆的坐着,眼泪流了又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叮铃的响声自远处传来,夹杂着说话声。我抬起头来,三五个人骑着自行车从面前过去,路灯昏暗的光线打在她们身上,最显眼的莫过于她们身上那套黄灰相间的校服。
不要想了,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天微微亮了,路上已经有了行人,慢慢的,还能看见穿着校服的半大的孩子从面前过。马路斜对面有间公厕,我抱着自己的物品过去。里面有水池,可以洗个脸,把自己收拾一下。
在外面坐了一夜,到了下半夜,就是抱紧自己的两只胳膊也冷得难过。尽管洗了脸刷了牙,可是眼睛浮肿暂时没有办法去改变,模样非常狼狈难看。
一夜过来,我还是对眼前的交错的路没有头绪。昨天那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中年男人又说:“小姑娘,斜对面那家小吃店在招人,去试试吧。”
我疑惑地回头,刘海几乎遮住了全部视线。
小吃店是一对小夫妻开的,专门供应学校里学生早中晚餐,忙起来根本来不及,招人的牌子一早挂出来了,可将近年关,根本没有人来应聘,刚才小夫妻俩还因为这个事唉声叹气过,没想到会有人上门来。
于是,我有了第一份工,薪水没多少,胜在管我一日三餐、晚上有个住的地方。小店打样后,把桌子一拼,就能住人。
我学着怎么招呼客人,安排座位,怎么上菜、收拾碗筷、拖地、扫卫生。因为卖力,老板娘也就不嫌弃我什么也不懂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只要不是笨蛋,没三天就该会了。我自认自己还真不是笨蛋,除了有点木讷,学得很快,没几天就上手了。
但事情似乎没有一帆风顺的,我在慢慢被老板认可的同时,发现总是有人故意为难我。她也就每天晚餐时会过来,连点的饭菜都是固定的,一碗饭,清蒸鱼块外加一份番茄蛋花汤。这个人,有着非常好看的一双眼睛,神情总是淡淡的,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多数时候是独来独往。
我觉得,自己该是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样好看的眼睛了。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非常挑剔,不管我怎么注意,每次总是能让她找到挑剔的理由。我一边应付她,一边在心里嘀咕:真的有你说的这样差么,那你为什么还要进来,是嫌自己不够堵心?
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心里想什么,一个不注意脸上就带出来了。这下子她不干了,揪着由头就问我,“你眼带鄙夷是什么意思?”
我拽不回自己的围裙,挤出一个笑容,解释给她听:“同学,你是不是看错了?”
本是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了,竟然惹来周围一阵哄笑,男孩子爱开玩笑,“就说嘛,任兆欣,书念多了不好,眼神不好。”高三了,苦中作乐吧,大家不是同班同学也是熟人呢,笑声四起。
大约任兆欣被气着了,筷子都掉了,忍了又忍,指着我,轻声问:“你,叫什么?”我不搭理她。墙上贴着复印过后的健康证,任兆欣眯着眼睛看了过来,“陈正希,嗯,我知道了。”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走。
我心底疑惑她究竟知道了什么,嘴里答应着,“那,欢迎下次光临。”
任兆欣刚走门口,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心头一跳,看她走远了,才对老板娘说:“对不起,我还是得罪她了。”老板娘看看里外埋头吃饭的大孩子,轻轻摇头。
学生用餐也就那一阵子的事,过后,我帮着收拾了后厨,拿了拖把在前头拖地。老板娘坐在一边看我干活,我知道她是有话说,把手里的活停下来,“您说,我听着。”
老板娘倒是笑了,“没事啦,她也是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又是高三,压力大,我见得多了,发泄情绪,只要不特别过分就没事,就当帮她减压好了。”
我听得这个近乎于安慰自己的话,呐呐不出声站了半天。老板娘扣扣桌面,“想什么呢?”
我被她一惊,回过神来,赶紧埋头干活。
日子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自从上回任兆欣撂下那句话之后,我的日子颇不好过起来,每天到晚餐时段就会习惯性地焦虑,不知道那个满脑袋都是诡计的任兆欣又会怎么对付我。老板娘是只要大家给饭钱,不打架生事,她才不会管他们怎么吵嘴斗气呢。
我觉得自己有点冤枉,明明是十分小心服侍着这些每天奋斗在题海里的寒窗学子,还是不停地被人埋怨,捞不着好处不说,不受气就觉得今天运气好了。这些都是那个叫任兆欣的人留给我的阴影,又不好随便和人说,只好盼着学校放假,也好松口气。
可是,当学校放假时,我的工作也要暂停一段日子。老板夫妻俩要回老家过年,小店关停几天,我也就没了吃饭的地方。这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需要一个既能吃饱肚子又能有个安稳居所的地方。
在一个地方呆时间长了,不用多动脑子就能弄清楚地形街道。我算不上路盲,也算有点小聪明,经过两天努力,又给自己找了份可以喂饱肚子、不用露宿街头的单位,锦丰饭店,不但工作环境比那小吃店好,食宿也比那边上个一个层次。
我开心地住进锦丰提供的员工宿舍,一个旧小区,里面有几套房子被租下来,专门给员工住。男员工比女员工少,男的住了门对门的一套大户型,女的住另外两套小户,还是不够,天台也起出了几间单间。没几个人愿意住天台这种地方,夏天热得不行,像这样的大冬天,只要一推门,屋子里好不容易保存的那一点热气也就被寒风吹没了。卫生间单独砌出来的,在旁边,大冬天的起个夜,还要穿得厚实一点才不会被冻感冒。这里的好处是,不用和别人挤一间,其中有我的一间,这个很合我心意。
我这人冬天怕冷,夏天怕热,比较麻烦。寒冬腊月里,晚上总要把棉袄大衣都压在被子上,再抱一个暖水袋,这样才不至于在半夜里冻醒过来。可暖水袋到早上就变成零度的冰水一样,搂在怀里也是怪异,后来只好放在脚附近。心里想着要去买个电热毯什么的晚上保暖,不然我真不能确定会不会半夜寒流来了,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生极乐去了,人间虽苦,可我留恋红尘,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忙过了年,人家该回家的都回家了。我才和大家混了几天,还没完全熟悉过来,就剩下没几人了。下面房间里有电视,我不愿意去看,蜷着腿坐在床上,抱着暖水袋,透过窗户看天边的一颗星,能在灯光明亮的城市里看见星星也是很少见的,心里很满足。
门被人敲响,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起来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子,林泉,和我在同一层工作。她家人都在这边,也没回去过年,但这个时候过来我还是有点意外的。
林泉站在门口,问:“会打扰你么?”她比我早一年进锦丰,年岁比我大,对我也多有照顾。我摇头,“进来吧。”我是怕门再多开一些时间,回头一夜都捂不热了。
林泉走进来,四处看看,笑说:“嗯,我看我也换个这样的单间住着,虽然小,胜在清净。”我看着仅能转过身来的巴掌大的地方,微微一笑:“地方太小,只能让你坐床上了。”自己把床底下的一只塑料小凳子拿出来,靠着窗边坐下来,暖水袋搁腿上,双手放在上面。
林泉垂下视线,看着我,手在我面前一摊,“哎,你会打牌么?”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摆弄出一幅扑克牌来,新的,连外面的塑料膜都还没拆。
我看看牌盒,又抬头看林泉,“嗯。”
“会些什么?”
我会得多了,但,“两个人能玩什么?”
林泉一笑,“可以赌钱啊,比大小就好了。”
我敛去眼里多余的情绪,“好啊。”拿过牌,洗牌,切牌,拉过一份杂志放在床上当做桌面,发两份,每份两张,“就比大小,多大的赌注?”
可能是林泉被我洗牌、发牌的动作吓到了,犹豫着问:“喂,真的要赌啊?”
“嗯?不是你说的么?”
“不要了,还是来玩关牌好了,赌钱,我从来没有做过那种事。”
我没想过,也不想打牌,只是想打发自己,让脑袋暂时放空一下,这样才不会很想家。
除夕那夜的烟火照亮整个J市上空,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用纸团塞住耳朵,拿被子蒙住了头,鞭炮声还是往使劲耳朵里钻,害我哭了大半夜。
今天有人来找我玩儿,未尝不是好事。
在玩扑克这方面,讲究的是谁的脑筋转得快,算对手的牌面,虽然不是特别在行,但林泉的水平,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输多了就不好玩了。
我一点没有想到要放水,让对手赢一次的意思,直到林泉唉声叹气地说脸上的纸条遮住眼睛看不清牌面了,我才有所查觉,看着对面坐在床上一额头花花绿绿纸条的女子,笑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林泉一听这话,把手里的牌一抛,“喂,你这样说,就是故意的了。”
我一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林泉笑着把脸上的纸条摘下来,“我开玩笑,你当真啊,哈哈,开玩笑的!”看看腕上的手表,“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要不一会儿要被她们埋怨。”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可惜打了十半天的扑克都没能在你脸上贴上一根纸条,真不甘心。”
我被她恨恨的语气逗笑,“下次,我让着你点。”
林泉眼睛一瞪,“那,说好啦,别到时忘了。”
我无奈,“不会忘的。”
林泉笑眯眯地走了。
我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里,赶紧把门关好,坐了半天,脚凉得像冰块一样,估计暖水袋都捂不热。
从前的日子留在心底,形成一个烙印,我不敢让自己的一言一行有会让人误会的地方,把自己逼得像个独行侠,可就是有人愿意和这样的独行侠凑趣,不管是上班还是下班,林泉都会叫上我,不管是去食堂还是上街,也都拖着我一起去。
我很不能适应与不算熟悉的人走得太近,拒绝别人的好意又不是我所愿,只好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让整个人变得更加僵硬,直到时候长了,对人了解了才有所好转。
林泉这人,爱热闹,对看得上眼的人热情,有什么话也藏不住,非要说出来才舒心。而我的性格,在经过许多事之后,变得谨小慎微,做一件事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林泉就嫌我婆妈,胆小如鼠。我倒觉得后一个词还真的能表明我现在的状态,也就不想要反驳。
这样的两个人,慢慢的变成了朋友,说得再夸张点,可以说是很了解对方。只有我自己知道,林泉了解的,只是陈正希其中的一个面,另一个面,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更不能有人了解。
那次全国性的疫情发生后,影响到太多的人,J市很小,市中心繁华地段,从南到北,自行车也就二三十分钟,虽然没有出现感染情况,但多少也要受到些波及。锦丰主营是餐饮,光顾的客人越来越少,营业额在减少,发到手的薪水也只剩底薪了,到后面,眼看底薪也要保不住了,好多人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递出辞职信,说穿了还是薪水问题,谁出来不是指望能赚点钱的呢。林泉也在犹豫要怎么办,家里人也有让她辞职的想法。我没什么办法,也没想过要怎么样。况且上至老总下到餐饮经理,都在尽力安抚、挽留动摇的员工。锦丰说大不大,但解决我的吃住是完全没问题,而我最在乎的就是这个,没有任何悬念,我回答林泉的也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林泉和家里人商量了很久,才决定留下来。她不想像她姐姐那样去工厂,一天十几个小时,休息的时间又少,薪水倒是多了不少,可整个人一副见不到阳光、面色苍白的模样。她看得清,没有好身体,要钱还有什么用。
我艳羡林泉这样的性格,直来直去,多好。
J市毕竟是小城市,何况就是整个省内也没多少人感染,情况非常乐观。从春天开始的流行疫情,到冬天已经没那么让人生畏了,锦丰的客源也慢慢恢复。走人容易,招人麻烦,我也就忙了起来。而这不是意外的意外,让我在忙碌了一个春节后,得到一次晋升机会,虽然是小小的领班,却是对我勤恳工作的一种肯定。
林泉还是在原地踏步,心里不爽,没有想法也不可能吧。用旁人的话说就是:陈正希进来比你还迟,就算是要提领班,也不该是她。的确,我从她那里学了很多东西,顾客故意找茬怎么办,对菜品不满意怎么做,怎么处理突发事件等等,可最后的晋升,却是我这样一个刚进来一年多的人。原来是上下班都一起走的两个人,一下子变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这件事,我没有办法解释给林泉听,其实,我也很意外是这样的结果,这个活儿好处没多少,吃苦受累都要排在前头,做得不好,首当其冲,需要承担责任的就是自己。
一开始,大家总是会把难听话往我身上栽,八卦的时候长了,也就不会再出现一边倒的情况。林泉住在套房里,人多嘴杂,总不免听到几句,她的脾气急,不满意就和人对着干,听到别人又把那件过去了半个月的事拿出来说嘴,本来想要捞袖子和人吵上一架的,又认为人家话里说的也算中肯,再去和人吵架就有点过分了。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里,脾气太急,和周围同事的关系并不能说非常和谐,上头怕也是考虑到她能不能服众这个问题。
可是,不能选别人么,非要选这个自己带出来的人么!当她从另一个角度看,觉得也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又有点“这个人是我带出来的”自得之感,同时又懊恼自己差劲。
我听她说起这些事时,已经过了好多年以后了。那时候,她已经完全不是她嘴巴说的这个样子了。
总算是在第n天以后,终于在我又一次和她打招呼时没有当我是透明的,头一扬,走在前面。我笑笑不说话,跟在后头下楼。走了一段后与她并肩,慢慢歪了头看她。林泉白眼一翻,“看什么看,不认识啊?”
“嗯,”我一本正经地回答,“生气的林泉是这个样子的,第一次见。”
“陈正希,别以为我是因为领班的事情生气,我那是,是——”
“——是生自己的气。”
“对。”
我点头,“我知道。”如果说刚开始林泉生气时为提领班的事,那之后就是如同她说的一样,更生自己的气。
林泉被说中心事,闷着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除了工作时一切正常,私下里我是个沉默的人,也是难为林泉能和我这样的一个人相处愉快。
朋友之间,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知道这样的朋友是不是值得相处,升职事件过去后,林泉没觉得我不可以继续相处下去,我更没有这样的想法,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我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朋友。比爱情可靠的不是亲情,是友情。除了友情,你的朋友不会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别的,而亲情会想要你听从她们的意见,甚至是执行她们的想法、计划,会逼得你走投无路,毫无办法。
说开后,我们似乎比以前更要好了,有些人就是事多,人家关系不好她有话说,关系好了她还是有话说,好在还知道顾忌林泉的性子,倒也没过分。
夏天来了,我觉得自己该添置一些衣物,林泉喜欢热闹,喜欢逛街,喜欢花钱,正对胃口,拉上这样一个人,我连心思都不用多花,就能在回去时拎上好几纸袋合适自己的服饰鞋帽,很是不错。
因为是大热天,又是半下午的时段,暑气蒸腾,热得人心浮躁。林泉自告奋勇跑去地下超市买水,我就坐在不远处街心的椅子上,看着街面上往来的人群。
樟树的一根树枝斜着伸展开来,树叶茂密,遮住了西边的烈日,围着树干的是做成环形的椅子,提供给行人休息使用。此时气温太高,一般人都躲进两边的商场里,没几人愿意坐这边。
身后一个声音正在打电话,音色不是那种清脆的,而是有些低沉的沙哑,却很好听。我心里一动,慢慢转头去看,只看见穿着颜色非常浅的灰色T恤、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的背影和一只捏着电话放在耳边的左手。她的音色偏低,这个让我想起当初养活了自己一个多月的那份工作,光顾的食客中,有个老是喜欢用温和的话语刺激我的女孩子,也有这样一副嗓子。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哎,看什么呢都呆了?”
我没注意自己盯着一个人的背影看了多久,被林泉吓了一跳,转回身体,林泉拎着水和零食站在我旁边。我从袋子里拿过一瓶水,“买瓶水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把整间超市都搬回来了。”
林泉也不坐下,把手里的袋子往我旁边一丢,抓着瓶身拧盖子,“嚯,我帮你跑腿还要被你埋怨,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我!”
“你辛苦了。”
林泉笑了,“超市里凉爽适宜,我多乘了会儿凉。再说,人家都往空调房里躲,也就是你陈正希,非要坐大街上蒸桑拿,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就是个怪人。”
“是,你说得是,谢谢你没说我是个妖怪。”我喝了两口水,手腕一转,拿眼一瞄,站起来,“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拎起各种袋子,脚步不疾不徐。林泉又喝了口水,才追上来。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林泉偶尔会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我不能像她这样,情绪从来不会有太大的起伏,就算是笑,也只是微笑,林泉早就见怪不怪了。
晚上下班,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收拾好了之后,搬了椅子坐在外面。天气热,露天也没什么蚊子,还是点了盘蚊香放在上风口,拿起昨天没看完的书继续。每天这个时候,林泉就盯着一部电视剧,都不会上来,我也就落得个清净,专心看书。可是,今天的题目好像有点难,挖脑子,好久才弄懂其中的意思。收拾物品的时候,忽地就想起了白日里听见的那道低沉的声音。要说音色,大多数人会认为女孩子的声音得清脆圆润,像珠玉落盘那样才好听。可我就是觉得那样低低柔柔的,略微带一点沙哑才好听,像是磁石一样,轻易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要不,怎么林泉会说陈正希你就是个怪人呢。
我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工作与手里的课程,自学考试后,拿到了一本高中毕业证,然后写信回家,把自己的情况简单作了介绍,主要的目的,不是要报告自己的行踪,因为我没有写具体的发信地址,可能是有点安慰性质在里面,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有自己的目标,或许是想证明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知道我的境况。
一度,我是愤怒的,那些为人师表的仅仅因为那么一个近乎荒唐的理由,就剥夺了我高考的机会与权力,断了我所有的希望与理想。
既然是自己想要的,我决定继续下去,反正除了这些事,实在是没有寄托自己的地方了。
有了方向,日子也过得颇快,好像还是昨天一样,实际上,我已经在这个叫做锦丰的专注于餐饮的饭店工作了四年多,除去每年锦丰组织的一次旅游偶尔参加一次之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除了看书、工作外,也没有自己特别想要去做的事情,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午后听见的低沉沙哑的声音,猜测着拥有这种音色的人会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然后就会嘲笑自己,可能是太闲了,才会这么无聊。
可以让我毫无顾忌放进心里的,百中取不到一个。
倒不是说我眼光有多高,我的本意显然不是这样的。
春天的时候,林泉认识了个细高个小伙,如今正处于热恋阶段,再没有多余时间来烦我了,正好可以让我专心做点自己的事情。
大家也会玩笑着问起我,年岁正当时,怎么不去谈场恋爱。我除了笑,就只能打太极说:“我也想啊,可没有让人动心的,可能好人都结婚了吧。”
这个小小的玩笑,却让人快速联想,陈正希与已婚人士有暧昧。锦丰每年在春季会提一些有能力的基层员工做基层管理上的后备力量,也不知怎么回事,上司把我也归类到属于有能力、能让人信任的那群人里面去了,这更加叫人心里揣测不已。这样的言论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我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只当是耳边风就好,就算传言再怎么样,行为上指摘不到,自然是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
而他们不知道,恋爱,于我,只是奢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