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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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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在蓝天下,乡村独有的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扑在站在田埂上的乔木的脸上,乔木的发丝紧贴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凄凉。
乔木是去年来的,他们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会闯入这个小山村。
去年大年三十那天,他们这里下了很大的雪,大雪覆盖了唯一出山的路,苍耳一家人围在火炉旁吃烤红薯,就在那个时候,乔木敲响了她家的门。乔木的出现像电视里的言情剧里的情节一样,帅气的男子落魄的时候,闯入了鲜有人问津的村庄。但是却让苍耳家措手不及。
乔木有一张很英俊的脸,轮廓很分明,像被刻刀修饰过一般,精致得如玩偶,但他很少说话,最开始一段时间,他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哑巴,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山后吹竹叶,声音很好听,但苍耳总觉得很悲凉。是那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悲壮的凄凉。
乔木,高大而伟岸的树木。
得知他的名字的时候,苍耳想,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和她一样用植物的名字命名。
奶奶说,用植物命名,是想要她像植物一般坚强韧性的活下去。
苍耳上学的那段时间,他会在学校大门等她,然后接过她的书包跨在他的肩上,但是他们总是不说话,苍耳走在他的身后,夕阳会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总觉得乔木就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迎着夕阳独自疗伤,她很想帮他。但他们却如陌生人。
那年的春雨来得特别早,春雷在头顶兜头砸下来,乔木站在屋檐下自言自语,苍耳听不懂他的呢语。没有多久,大雨如期而至。乔木转身问苍耳:“雨会下多久?”苍耳一边整理书包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不知道,也许一天,也许几分钟就停了”。乔木望着大雨,出神的望着成水幕的天地。
苍耳毕业的那天,乔木站在高高的山上,闭着眼睛吹着竹叶,大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苍耳还记得,因为离县城很远,乔木便叫她给他剪头发,她畏畏缩缩的拿着剪刀,一刀一刀的仔细的剪着,虽然很认真,但还是像被狗啃了一样,记得那天苍耳拿着剪刀眨巴着眼睛无辜的看着乔木,乔木气得眼都红了,但是他却突然笑了。说实话,乔木笑起来很好看,是那种淡淡的,像是空谷里的幽兰,自顾自怜的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那是苍耳第一次看见他笑。
乔木突然停下来问她,“想去大城市吗?”苍耳爬上乔木站的山坡,望着天,“不想,城市里面,没有这么美的风景,没有姥姥的小花猫……”
“呆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好?”乔木反问道。
“那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苍耳侧头反问他。
乔木笑了,笑声明朗,他摸着苍耳的头,笑着说,“丫头,我也觉得了呆在这个没有什么不好。”
那一年,苍耳十六岁,初中毕业。乔木,是她见过最美的男子。
秋天,如期而至,落叶落满了整个大山,一派枯荣的景象,秋天,真的是一个让人伤感的季节。
乔木收拾了行李说,要去县城几天,苍耳送他到车站,她望着他,突然红了眼眶,乔木摸着她的头说,“别哭,我会回来的”。
但她还是抱着他哭了。不知道为什么。
乔木真的没有失言,没过几天,他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乔木就站在村口,一直望着她笑,她也笑。苍耳觉得心一下子就被很温暖的东西给填满了。
那年冬天,迟迟没来,已经是深冬了,却没有一丝寒意。
又是一个大年三十,李涵哥从北京回来,给三婶留下了不少钱就离开了,离开的那天,李涵哥语重心长的对苍耳说:“苍耳,你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知道吗?这座山就像一根铁链一样,将我们世世代代都拴在这里,苍耳,你必须学会长大,必须走出这座大山,然后永远都不要回来,知道吗?”李涵哥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苍耳不知道他是恨这座大山,还是她。
苍耳望着他,用力的点头。其实她一直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不好?
春天来的时候,妈妈走了,那天,妈妈抱着她说:“苍耳,不要怪妈妈,你要学会坚强,然后离开这里,知道吗?”苍耳抬头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这里就像一条致命的毒蛇。”苍耳似懂非懂的点头。
那一年,苍耳十七岁,妈妈和爸爸离婚了,妈妈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高中岁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要离开那个村庄,因为那都是一个名叫理想的东西在作祟。他们想要醉生梦死的生活,所以把一切追逐的欲望都归结为理想,理想何其无辜。
苍耳突然觉得迷惘,就像在寒夜里迷路掉进了陷阱的小动物,无论她怎么呼救,回应她的都只是回音。
高二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偷偷塞苹果给她。回家后,乔木第一次发了脾气,以往温柔如水的他,狠狠地骂了她。最后乔木却抱着她一直说着对不起。好像做错事的是他一般。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乔木站在门前那条河的对面,她拼命的叫他,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站在岸边出神,她急得眼泪不停地掉,突然一个浪打过来,乔木就不见了,她不停地喊他,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第二年的春天,姥姥走了,那天刚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姥姥的葬礼结束之后,爸爸收拾了东西,一路向北。他说,“苍耳,我想妈妈了,我去把她找回来好不好?”苍耳拼命的点头。
苍耳收拾了行李,在锁上门的刹那,她居然觉得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错觉。
转过身,发现大家都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
苍耳随乔木来到了城市,在踏进这城市的火车站时,乔木抱着她说,“苍耳,我会照顾你的。”
那一年,苍耳十九岁,辍学了。
随后的日子,乔木总是很忙,苍耳二十岁的那天,李涵哥来看她,他们坐在全市最好的饭店,头顶上绚烂的水晶灯光映照在苍耳妆容精致的面庞,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没有等来乔木。苍耳将殷红的嘴唇咬得惨白。
李涵哥走的时候,他对她说,“苍耳,这样的你让我心疼。”
没过多久,乔木被抓进了监狱,原因是走私香烟。
那天苍耳在拘留所哭着问乔木为什么,乔木始终没有说原因,只是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像那个他骂苍耳的晚上。
回家的那个晚上,苍耳把香烟倒在地上,然后用高跟鞋碾得粉碎,然后扫进马桶里,冲进了下水道。
苍耳那天告诉自己,好好活下去。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活下去,这是乔木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苍耳收拾了东西,准备去上海。
临走那天,苍耳去拘留所看乔木,他一夜之间变得充满了沧桑,眼神忧伤的看着她,她也努力地笑着,越笑越凄凉。
没过多久,乔木的结果出来了,无期徒刑。
乔木永远都不知道,苍耳在他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
苍耳永远都不知道,乔木走私香烟,只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
苍耳在三万尺的高空望着窗外在脚下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白云,突然很想再看看家乡那种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
2015年3月2日于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