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知木栖一

84、涅槃

　　因为不放心纪清平，就算明枫依旧耳鸣眩晕着，还是反复要求到对方的床前守着。许诺没办法，就找护士租了辆轮椅推着他过去，巧合的是半路接到年小森的电话，说纪清平醒来了。
　　听完这句话，明枫恨不得自己坐着的不是轮椅，而是风火轮。他不敢想象纪清平此刻的状态，经历过昨晚的事，那人的精神能否支撑得住？需不需要继续去疗养院住一段时间？带着这样的担心，他被推到纪清平的病房前，从里面传来年小森语带愤慨的声音，“当时你就应该直接把他做掉，反正你有得过精神疾病的诊断书。”
　　明枫的心顿时被提到嗓子眼——清平才刚醒来，小森你就算再嘴直心快也要仔细着语句和语气啊，万一刺激到清平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就在明枫打算飞身进门把年小森的嘴捂住时，听见房间里另一个声音说：“算了吧，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我可不想晚上做噩梦。”
　　明枫听出来纪清平的声音，却没想到是以略带轻松的口吻说出来的。他进门看到纪清平坐在病床上，神态放松，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感觉。同时对方也看到了他，面带担忧地起身向他迎来，于是他也下意识从轮椅中站起，然而紧接着就因眩晕倒在纪清平怀中。
　　年小森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哎呦明枫，你还能再柔弱一点吗？”
　　明枫不服气道：“如果不是耳朵伤到了，我……”
　　众人知晓他耳朵上的残疾，连年小森也不再开他的玩笑了，然而明枫自己却郁闷了起来，望着纪清平受伤的手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我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除了有钱之外，我全身上下一无是处。”
　　一旁的年小森和许诺在听到“我只剩钱”的这句声明后，不约而同地翻出道白眼。纪清平则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不是说过的吗？在我心目中，你是最完美的。”
　　众人更是感觉纪清平此时变得很不一样。如果是曾经，经历过昨晚那么大的冲击，就算纪清平不会崩溃，也会陷入漫长的自我怀疑与自虐中，而如今竟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曾经亲眼目睹纪清平自杀场景的冲击太大，许诺至今心有余悸，担心对方平静的表面里埋藏着不可知的危险，忍不住问道：“清平，你感觉还好吗……”
　　纪清平微微一笑：“感觉还可以，长长睡了一觉后，忽然有种梦醒的感觉。”他发觉到从四周投来的担忧的目光，释然道，“大家不用再担心我了。我昨晚的收获真的很多，我得到了困扰十多年的疑问的答案，尽管那个答案很滑稽，但那是作恶者该承担的，我不会再被困扰到了。
　　“而且，我亲手打败了曾经的阴影。那个阴影在我的恐惧与想象中不停长大，长大到仿佛我永远打不败的样子，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在长大，我早就拥有足以对抗他的力量，我只是缺乏勇气与自信而已。”
　　纪清平伸起自己的手，这双手骨节分明、粗粝难看，却是一双看起来很有力量的手，他从没有想过磨难与辛苦竟能够不知不觉中铸就成力量。
　　年小森还记得他昨晚出门时决绝的模样，说道：“你勇气已经很大了，这一点比我强多了。至于自信嘛，那我可多得很，可以拿这个和你换。”
　　明枫吐槽，“这种东西也是能换的吗？那我愿意用钱去换智商。”
　　“你也知道你智商欠费啊，面对那混蛋也不警惕着，最后还是清平去救的你。”年小森将吐槽反弹回去，“来来来，你把你所有的钱都转给我，当你再也找不到我时，智商绝对蹭蹭长。”
　　“我是不算聪明，但我怎么说也不傻啊！”
　　许诺揉着眉心，努力将这两个家伙歪走的话题拉回来：“你们都别吵了，安静听清平说话。”
　　纪清平笑了一下：“反正这次醒来后，我仿佛一瞬间想通了很多。年少时埋藏的恐惧会伴随着人的成长而增大，然而回过头来再面对时，就发现那可能只是个纸老虎而已。昨晚我失去理智，轻而易举将那人打伤，也印证了这一点吧。”
　　许诺叹了口气，“你心结能够打开是好事，可惜就打人这件事来说，我们本来是有理的，如今打人后在法律上也不占理了。不过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明桐一直在联系外面调查舒沉杀人的证据，也找了律师，我们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谢谢你们……”
　　许诺和年小森明白这对恋人肯定有许多私密话要说，于是心照不宣地不再作电灯泡了。就在他们要走出病房门时，纪清平忽然喊住他们道：“谢谢你们一直在为我费心，如果不是你们，我连走到舒沉面前的勇气都不会有……”
　　年小森面露笑容佯嗔道：“关系都那么铁了，总是谢来谢去太生分了，还拿不拿我们当朋友啊。”
　　“就是说啊。”许诺也笑眯眯道，“再说还有小枫这层关系，你是个好孩子，我身为长辈怎能撒手不管。”
　　明枫无语极了，对许诺道：“你就比我哥大几岁，顶多是前辈，讲话不要这么的老气横秋好吗？”
　　许诺立即捂住胸口做出西子捧心状，“哎，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继父啊。”
　　旁边的年小森也不忘火上浇油，摇头晃脑道：“不仅继父，大嫂也没怎么尊过。”
　　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明枫没法起身去轰他们，只能满脸哀怨地望着占够便宜的两人大摇大摆走了。当他转回头，看到温柔望向自己的纪清平时，心中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
　　明枫担忧地问：“你真的还好吗？有我在，你不用强撑着。”
　　纪清平道：“具体也说不清，不过目前还行。或许以后我还是会被精神疾病困扰，或许我需要继续吃抗抑郁的药，但至少我的心结打开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明枫许久没听到对方说出这么积极的话了，激动道：“太好了！我相信咱们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之后纪清平却不再接话，而是陷入沉默。明枫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过了许久，纪清平却反问道：“昨天我打人的时候，看起来会不会很可怕？”
　　明枫回道：“怎会，你那时分明很勇敢，被欺负自然要反抗啊。”
　　“虽然陷入疯狂，但我还记得那时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若不是你阻止我，我真的会活活把他打死。我刚刚回想起来，忽然感觉很害怕，也有些理解舒沉对我的伤害了……”
　　明枫立即打断他，“清平，你为人一向很善良，但对待那个人渣，千万不要圣母心发作，也千万不要试图理解，他根本不值得。”
　　纪清平点头，“你放心，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我只是想到，当有的人遭遇到困境时，他或许没有胆量向命运反抗，而是会懦弱地将心中不平施加到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而被害者在痛苦中也许会把暴行再发泄到更加弱小的人身上，最后形成一道长长的苦难的连锁。”
　　“这样简直……太悲哀了。”
　　“是啊，我需要做的，就是要把苦难的链条由我这里斩断。昨晚我对舒沉施加的暴力，让我明白他对我进行伤害时的心情，那或许真能够使自己的痛苦得到转移，但也只是暂时的，他需要像饕餮一样不停吞食他人的痛苦，而我永远不要变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