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有请》望天俯地

1、老大有请

　　上午九点钟，法制教育报告会在学校中院举行。米雪儿坐在学生中间正做着会议记录，手机突然响了，她赶紧弯腰俯首偷偷接听。电话是老大打来的，他问米雪儿在忙什么。米雪儿说她在会场听报告，一会儿再回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断了。老大又打了过来，他叫米雪儿快点儿来他的办公室，为自己选择旅游线路。说是他的一位旅游公司总经理朋友刚好在，可以给她提供一次全国任一条线路的免费游服务，如果她愿意，明天就可以出发。如果最近忙，三个月以内的任意一天，只要她选好路线，公司随时都可以提供最优质的服务而且是免费的。天上怎么会掉馅饼呢？米雪儿婉言谢绝了。
　　下午放学后，米雪儿在二楼西边的阳台上转来转去，她组织学生收拾好东西，有序地离开教室，慢慢地走下楼梯。她在值班，这一区域三个教室里所有学生从放学后到回家前这一时段的在校安全由她负全责。正忙乎着，老大突然打来电话，邀请她去吃饭。说是已经约好了几位朋友，大家都坐在君悦饭店里，正等着她来呢。米雪儿说自己正在安全值班，看学生，走不开。老大说，放学了，还看啥哩？学生都这么大了，从二楼走到一楼，能出个啥事啊？你放一百个心，走人！米雪儿明白，安全无小事，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更何况，这是学校统一安排的工作任务，安全值班的老师每人负责一个区域，一个萝卜一个坑，哪儿也不敢出问题。看起来好像是多此一举，基本上也没什么事可干，其实责任重大，真的出了事儿，谁也担当不起。而老大所说的“朋友”也只是他自己圈内的人，米雪儿不知道自己能有几个认识的，坐在一起吃喝，别扭。想到这里，她婉言谢绝了。
　　晚上八点多，教室里静悄悄的，米雪儿坐在讲台上看住校生延长自习。为了不影响学生，她把手机设置为无声模式。电话来了，又是老大。米雪儿向另外一位看自习的老师打了一声招呼，走出教室去接听。因为她知道老大这人特执着，你若挂断，他肯定会再打过来。你今天关机不接他的电话，明天就别想安生。所以，还是接听的好啊。
　　老大哈哈哈地笑着，说：“嗳、、、、、、别告诉我，你还在上班哦、、、、、、现在可是晚上八点多，我知道你今年没带课，也不是班主任，你晚上没事儿。来吧，我请你浴足。辛苦了一天，泡泡脚，有好处。”
　　米雪儿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老大的美意，她只好如实相告，说自己正在教室里看住校生的延长自习。老大问几点下，她说九点半。老大让她下课以后再来。她说十点还要签到，今晚必须住校，明天早晨七点整，还要再签一次到。老大不相信，以为米雪儿不想来，故意编谎话骗他。米雪儿解释说：“老大啊，您也是领导，也曾干过小弟这活儿，呵呵呵呵、、、、、、这是我们学校统一安排的工作，每位老师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一周最少轮一回，每回有九个女老师看自习，另外三个是机动人员。男老师全都在校门口值班。班主任不论男女，都没有安全值班任务也不用看自习，轮到了只需要晚上十点钟跟着值班领导去学生公寓巡查一圈就可以了，相对轻松一些。上次的那天下午，你叫我去吃饭时，我就在学校里安全值班呢。放学后，我们要坚持到晚自习铃响了，签完到才能去吃晚饭。中午也要值班，一点以前必须签到完毕，一点钟要准时到岗，一直值班到下午上课铃响为止。男老师的值班时段划分和我们的不一样，要求都是很严格的、、、、、、”
　　无论不论米雪儿怎么解释，老大都不相信。他说：“你们刘校长都去武夷山逛了，你还在学校里上夜班哩。呵呵呵、、、、、、告诉你吧，老弟，我就在你办公室的门口站着呢，你就省省吧！别骗我啦。”
　　米雪儿哭笑不得，她无言以对。愣了一下，反问老大：“你在我哪个办公室的门口呢？太冷，我来接你，咱到里边坐吧。”
　　“你就瞎编吧，编！好好地编！你个小家伙，越来越把我不当老大啦，呵呵呵呵、、、、、、你，人根本就不在学校里。我才刚刚问过你们学校的老师，他们都说今晚没见你来。”老大用十分肯定的语气撒着谎，套米雪儿的话。米雪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说：“呵呵呵呵、、、、、、好了好了，老大，你就别蒙我啦。你小弟，我，真人版的，现在，就站在我们学校大门口，恭候您的大驾呢。您这是在哪儿问的谁啊？”
　　“这个嘛、、、、、、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坦白，我坦白。撒谎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骗天骗地，绝不骗自己的小兄弟。”老大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他话题一转，慨叹道，“唉，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知道你怎么会忙成这个样子。每次我打电话叫你来，你都说自己忙着呢，走不了。唉，你又不是谁的奴隶，怎么就连个人身自由也没有啦？想想看，我都请你多少回了，你都是这个样子，总是有事儿，忙的不行。是你太敬业，还是不给我这个老大面子？”
　　看来这回，麻烦是真的惹大了。事不过三。今年前前后后的，她这已经是第三次拒绝老大的好意了。米雪儿自感有理也说不清了，她只好乱打哈哈，说下次有机会，请老大喝茶。老大不愧是老大，给个台阶就顺势下。他十分爽快地说：“一言为定，哦、、、、、、那我可就等着喝你的茶了！”
　　“好好好、、、、、、一言为定、、、、、、呵呵呵呵、、、、、、再见！”米雪儿赶紧挂断了电话，她不敢再和老大闲扯下去了，她急着要回教室里去看自习呢。
　　回到讲台上，看着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写着作业的学生，米雪儿开始胡思乱想。老大是谁啊？审计局局长，正的，多牛！谁敢不给他老人家面子？有多少人想接近他还找不着门呢，我倒好，居然胆敢三番五次地拒绝人家善意的邀请，也难怪人家对这事有看法了。人再熟，这样做，似乎也欠妥哦。老大有请，却之不恭。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我真的忙着呢。还有啊，你现在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我周围全是和我一样操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头百姓。我本身就不好热闹，和你那些官场上的朋友们坐在一起，整个儿人得像社火一样装起来，得陪着笑脸儿去应酬，太费劲，太累人啦。我不喜欢，真的、、、、、、
　　米雪儿清楚地记得三八节那一天，实在是推不过去了，她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好朋友前去赴约。好家伙，清一色的，一大桌子，全是美女，个个围着老大转，人人脸上乐开了花，众星捧月，场面蔚为壮观。米雪儿一看，当时就傻了眼，她真后悔自己来这种场合赴这种宴。她明明是按照约定准时来的，却成了到场最晚的典型人物。当她和自己的两个好朋友来到贵宾楼天香阁时，老大和众美女们全都到场了，不知已经坐了多长时间，只等她们来。这让她感觉自己很失礼，又好像在故意摆臭架子。她们三个刚一进门，里面的掌声就响了起来，热情的让她很不适应。
　　“米大美女是姗姗来迟啊！罚酒，一定要罚酒哦、、、、、、”不知谁还喊了这么一句，弄得米雪儿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所措。
　　老大向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小兄弟，铁哥们，米雪儿。老熟人，我俩有几十年的交情了。”说着，招呼米雪儿坐到她的跟前来。入座后，米雪儿端起茶杯，大大方方地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好好好、、、、、、呵呵呵呵、、、、、、来来来，大家就先喝点儿茶吧！”老大带头响应着，端起茶杯就喝。
　　“不行，不行，不行！米雪儿，你没诚意哦！”
　　“米雪儿，喝酒，一定要喝酒！”
　　“必须的！米雪儿。”
　　“喝酒！米雪儿。”
　　霎时，大家都跟着瞎起哄。
　　“明明是个大美女嘛，董局啊，您怎么就把人家当男的呢？！”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的一句话，引来了众美女的集体响应。
　　“是啊，是啊，董局，还没喝酒呢，您怎么就醉啦？！”
　　“董局醉啰，胡说呢，该不该罚酒啊？”
　　“罚罚罚，该罚！”
　　“罚啊！快罚董局哦、、、、、、”
　　就像喜鹊窝里被谁突然戳了一扁担，这帮女人们叽叽喳喳地闹反了天。可米雪儿的老大，众美女的董局，这位妇女代表，嘿嘿哈哈哈的，就是不喝这酒。
　　“呵呵呵、、、、、、喝吧，董局。您就喝了吧！”另一个打扮入时甚至有几分妖艳的女人也凑了上来。一左一右，两个女人，把董局挤在中间，推推搡搡地要他喝酒。董局还是不肯喝，他叫米雪儿也一起来。米雪儿笑着说自己最近胃有毛病，真的喝不成酒。
　　“交情深浅，不在于时间长短。”又一个女人上了阵，是个半老徐娘，“董局，米雪儿胃不舒服，就算啦。来来来，咱们先干了这一杯！妾，陪你醉！哈哈哈、、、、、、”
　　董局还是“不给面子”，他端起了杯子却不喝酒。
　　这位老江湖果然厉害，她突然右手举起高脚杯，左手托住脸蛋儿，曲腿、下腰、侧身、低眉，漂漂亮亮地来了一个古代女子请安的动作，又千娇百媚地表演了一曲“贵妃醉酒”。临了还凑近董局，嘴里念念有词：“你不喝我的酒，嫌我长得太丑？！”
　　啪啪啪、、、、、、
　　哈哈哈、、、、、、
　　嘿嘿嘿、、、、、、
　　咯咯咯、、、、、、
　　呵呵呵、、、、、、
　　全场人都被她逗乐了，掌声、笑声响成一片，久久地回荡着、、、、、、
　　晚宴正式开始了，董局把在场的美女们逐一向大家做了介绍。其中，也有彼此之间早就认识的熟人。大家坐在一起，共同享受着领导送来的节日礼物，其乐融融，无不开心。这中间，免不了要互相敬酒、加菜、说些场面上应酬的话。董局做东，理所当然的是主角，是皇帝，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是众美女争相套近乎的焦点人物。美女们无论是当官的，做生意的，还是干其它工作的，都好像有求于董局似的，都急于成为董局身边最贴心的“红颜知己”。为此，各尽能事，施展魅力，轮番上阵，曲意奉承，迎合讨好，百般蛊惑，万般献媚、、、、、、米雪儿十分知趣，她主动退出“战场”，离开董局身边的“上席”，找了个“下等位子”坐着，笑嘻嘻地看着这些女人们丑态百出的表演。其实，米雪儿很反感这种恶俗的酒桌文化，男男女女，拍拍打打，说酸话，对暗号，讲黄段子，拼酒量，没一点儿品位。她甚至觉得这些以局长为中心画圆的美女中，个别人在犯贱，贱的可悲，贱的可叹，贱的可怜、、、、、、
　　“我不是这种人，不适合来这种场合。这类活动，还是少参加。最好，不参加。”米雪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老师，这个题怎么做？”一个小女生的问话打断了米雪儿的思路，她猛然醒悟，自己正在教室里看着自习呢。这女孩问的是初二英语的一个完型填空题。还好，米雪儿这个语文老师的英语基础也不错，她会做这个题。米雪儿很认真地给这个学生讲了一遍，又为她讲了一些做这一类题的方法、技巧、规律。小女生道完谢，非常满意地离开了讲桌。
　　按照常规，看自习的老师只负责管好上自习学生的安全，负责维持好自习课的纪律，没有给学生讲题的任务。因为教室里坐着的是初一至初三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他们写着不同科目的各种作业，看自习的老师根本就没办法给他们作辅导。
　　“学生问哩，自己也会做，就给讲一讲吧。反正也没啥事儿，与其闲坐着发呆，还不如帮帮孩子们。”米雪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每次看自习时，不管哪个学生上台来问，无论问的是哪一科的啥题，她都会认认真真地对待。自己会做又能说清楚的，就给学生耐心地辅导。自己不会或者不十分肯定的，就问教室里坐着的其他学生谁会做，请他或她来给不会做的这个学生讲解。大家互相帮助，共同提高。她认为自己这样做，很好。
　　与她一同看自习的老师中，有一个和她关系特别好，听说她这么做，骂她：“你缺心眼啊！你、、、、、、不会享福，没事寻五，你太二了！你、、、、、、”
　　米雪儿呵呵一笑，以牙还牙：“你才二呢！整整的两个半小时，闲闲地坐着，啥事也不干，傻呼呼地盯着学生发呆，却不给他们讲一个题，不二是什么？你，精的过头了吧！”
　　好友打她一拳，又骂一句：“其二无比！再二不能！你就二吧！你、、、、、、你继续！你加油！累死你个大笨蛋！”
　　“滚！”米雪儿狠狠地还上一拳，不再理会。
　　她们两个就像一对好斗的公鸡，只要碰在一起，不把对方啄得毛淌，决不罢休。啄来啄去的，鸡毛满地，才开心。经常打打闹闹的，越打越闹，两个人的关系越密切。人和人，也许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米雪儿有高贵典雅的朋友，也有这种野蛮女友。三教九流，啥人都交。她和哪种朋友都能和谐相处，友好往来。可最近，和老大这关系，却感觉不怎么好处理了。
　　老大有请，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这位局长老大，原先也是教师，刚毕业那一年和米雪儿分在了同一所学校，俩人在一起工作了好多年，每次回家时也一块儿走，骑着自行车一会儿比谁跑得快，一会儿又看谁慢骑水平高，走一路玩一路，高兴得不亦乐乎。彼此建立了很深的友谊，是真正的知己，还结拜成了“异性兄弟”。后来，老大走上了“行政路”，顺风顺水，官越当越大；而起先走上校领导岗位的米雪儿却死心塌地、一门心思地要当教师，还主动请求组织把自己头上的官帽卸了个一干而尽，混的是越来越“没情况了”。但老大不这么看，他知道米雪儿有自己的追求，也有自己的底线；米雪儿也不这么看，她很满意自己目前的现状。就这样子，好好教书，安心育人，感觉挺好的、、、、、、
　　想到这里，米雪儿心中有些烦乱，她不愿意再往下想了。正好有个男生拿着练习册来问一道方程题怎么解，她拿起笔边解边讲，享受着教学的乐趣。题很快就讲解完了，学生下去了，米雪儿又闲了下来。奇怪，今晚她一闲下来，思维就特别活跃，一刻也不停，想东思西，信马由缰，难以自控、、、、、、
　　还是那个该死的老大，阴魂不散，没法驱赶，总在她的脑海里到处乱游荡，搅得她心神不宁。
　　记得那一次，同学聚会，老大自然而然地当上了“酒司令”，其他同学无论男女都围着他转圈圈，把他奉为神明，使劲地往天上捧，左一个“董局”右一个“董局”地叫着，端着杯子、提着酒瓶，争相上阵、抢着敬酒，都以和“领导”喝得多、走得近为荣。米雪儿不以为然，不到跟前去凑热闹。她觉得“老大”就是“老大”，“同学”而已。“同学”聚会，只有“同学”，没有什么“局长”。
　　不管米雪儿有多么的“不合时宜”、“不识抬举”，老大都一如既往地对她好，每隔一段时间就邀请她一次。这让大大咧咧的米雪儿心里，也多多少少地有些不安。
　　“老大对我这么好，可我能给他什么呢？好像是啥也给不了、、、、、、”米雪儿暗自思量，“我是个淡薄名利的人，大家都知道我缺心眼儿。他这么喜欢和我来往，我这里肯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对了，不会有错的。从我这里，他能找到内心的宁静。和我在一起，他才能抛开世间的喧嚣，忘掉自己的官职，回归到自然人的本真状态。老大请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内心需求。他经常说，与我相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人特别的自由，特别的放松，特别的舒坦，特别的开心。老大变了，而我没有变。他所缺少的，正是我所拥有的。”
　　老大有请，却之不恭、、、、、、
　　教室里依然安安静静，同学们仍旧认认真真。米雪儿看着孩子们，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