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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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株桃树每年花开的时候，他总能在花瓣纷飞的夜里，看到一抹美丽的倩影站在水边，似静置的磐石般遥望远方，晚风带动她拦腰的长发轻轻飘动，水面迎接飞来的桃花瓣引起阵阵涟漪，晕染了一池的圆月。
他是被人狠命打中胸膛，口吐鲜血中飞入这片隐蔽的天地的。
四周是狰狞的石壁高耸入天，一株硕大的桃树孤单的树立在错综的石林里，伸长的树枝几近垂入水中，偶有误入石林中的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然而大部分的时候这里寂静无声，便是脚踩在地上发出的闷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昏迷中绚丽了天空，身体麻痹到感觉不到潮湿的水波。
模模糊糊中想着，这里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还是很好的。
然而他终究没有死去，面颊被什么晃过而显得有丝瘙痒。
他睁开了眼睛。
那一夜，圆月盘在空中静静俯视世人，洒下淡淡的光辉。
她映着那浅淡的光辉蹲在他身边，侧头细细的打量着自己，垂落的长发被风拂起扫过他的脸颊，天空盘旋的花瓣轻洒在她身子，有抹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中。
“你……是谁？”一缕头发划过他的手心，他偏头看着她，忍不住嘶哑的开口问道。
她眨眼，静默片刻摇头。
他喘息着咳嗽了两声，眼前是五彩的晕厥，他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不要晕迷了过去，然后努力调息自己的内力想压制住不断扩大的伤势，然而胸膛一片灼热的疼痛却带来新的一股血腥味。
一点冰凉触碰到他的脸上，长期的警觉让他瞬间暴凸了眼眶，杀气凛然的看着她。
她不受影响的慢慢将手掌贴在他的脸上，逆着月光的脸上模糊了表情。
那股冰凉之气穿透皮肤，似乎中和了不断上涌而来的灼热，他心里略微讶异，还是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她。
他能感觉得出她不会武功，那么即使现在他重伤在身，也能将她一击毙命。
凛冽的杀气若有若无的盘踞在空中。
她微微偏过头，瀑布般的长发顺势扫下，随风轻轻晃动，他看得有一瞬间的怔住，余光瞄到她慢慢伸出另一只手的时候凝滞了眼神，手掌向上翻动。
那只手却是温柔的抚摸了他的头发，唇瓣微微翘起，带了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你很疼吗？”
心尖突然颤动了下，他猛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脖子，脸上带着戾气再度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她比他还来得怔忪，眼眸中的光彩浅淡而去，她晃了晃头，细软的头发在他手背扫动。
他眯起眼：“你不想说？”手掌不由自主用力，看着她微微蹙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松了手劲，只是依旧狠戾的看着她：“快说！不然我杀了你！”
“不记得了。”眉头还是没有松开，她垂眼，掩去了脸上的表情，身上却晕染开不化的悲伤。
“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
身后便是那枚盘月。
有桃花瓣纷纷飘落。
水光涟涟。
就像一幅画……
这是他在新一波血气上涌而昏迷前唯一想到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只有空旷而湛蓝的天空，狰狞的石壁，涟漪的水池，还有开着艳丽花瓣的桃树。
花瓣纷扰的落在他的脸上。
自己……做梦了吗？
他喘息的爬到桃树边坐下，四处望了望，确实没有再看到有人烟的样子，他虽然惊疑不定，也只有静下心来，盘腿开始用内力疗伤。
如果没有死，那么就要活下去。
这是他坚持了十二年的信念。
“还是疼吗？”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错愕的睁开眼睛，眼前又蹲着那名女子，长发轻飘，脸上带着担忧的困惑。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感觉到？
她伸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鼻翼：“我本来想把你移到树下的，可是……天亮了。”她小心翼翼的看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放心的松口气：“你今天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呢，不过还是会疼吗？为什么皱眉？”她伸出素白的手，就想触碰他。
他一惊，直觉的偏头躲开。
她的神色一僵，沉默的放下手，抱着膝盖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扬起讨好的笑容：“恩，你别怕，我不碰你……”
谁怕了！？
他想反驳，吐口而出的却是：“为什么天亮了你就不见了？”
是了，现在又是夜晚，天空沉了那轮红日，升上来那熟悉的圆月。
白天不见，晚上才会出现。
为什么？
她将头趴在膝盖上，脸上同样带着困惑：“我也不知道啊……”想了想，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天每次亮起来的时候，我身边就只有黑暗，一片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没人有会这样的！她这个样子……她这个样子……
“你是鬼吗？”
“鬼？”她抓抓头发，有些苦恼：“不知道啊。可是我能碰到你呢，鬼不是透明的吗？”她直觉想伸手，可是想到刚刚他躲闪的姿态，又懊恼的收了回来，嘴里嘀咕：“我才不是鬼！”嘴巴嘟起，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她愤愤不平的看着他。
“……你一直在这里？”
“好像是吧，不太记得了。”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他认真的打量了她很久，总算散去杀气，如果是鬼，那么倒是无所谓的，而且这么没杀伤力的鬼……他合上眼，懒得再为她动一点心思。
可惜他不想理她，她却开始在旁边喋喋不休：“喂，你不怕我吗？我可能是鬼呢！”
“鬼很可怕吗？”他轻嗤一声，转头看着她，脸上挂着明显的嘲讽之意，突然有了说话的心情：“你杀过人吗？”
她明显怔住，偏着头认真思考后，慎重的摇头。
“那你有什么好可怕的？”那抹嘲讽之意越来越浓，他瘦小的身子略微往前倾，琥珀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告诉你，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她呆呆的看着他眼里阴霾，直觉的摇头。
“你没有杀过人，可是，我却杀过。”他看着她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在脸上挂了笑容，只是映着月光看上去狰狞而可怕：“而且不是一两条人命，我杀的人，我自己都数不清了。而现在……”带有丝丝温暖的手扣住她的脖子，她就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傻傻的看着他身上散发的鬼魅之气，声音轻缓到如羽翼落地：“你说，我能不能杀了你呢？”
只要他略微用力，如果是平常人一定会死的。
可是……
他看着的那双眼睛没有害怕，只是略微的困惑，他心里突然很烦躁，松开了手靠回树干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嘴里冷冷的说道：“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
四周再无声音，静到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很大声的笑。
于是……这样的自己，连鬼都怕吗！？
他突然不想再疗伤了。
……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头往后仰，靠着树干睁开了眼睛，却怔住。
那抹倩影轻点于水上，映着水光涟涟，在桃花纷飞中扭动着身姿，轻盈而妖媚。
她舞了一夜，他看了一夜。
然后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的时候，她终于停下身影，侧对着他仰起头，看着朝霞染红的天际，脸上露出淡淡的向往，和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然后。
水面上伫立的人影在洒下的斑驳阳光中如粉末般一点点消散，再不留一丝痕迹。
他亲眼看着这幅诡异的画面。
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有……怅然若失。
他呆坐了一天，静静的，忘却了所有，不知时间流逝。
她从纯然的黑色中翩然而至，神情有一刹那的呆滞刻板，好像他无数次看过的死人，然而随着月光一点点笼罩在她身上，她就像被注入了生命般鲜活了起来，抬眸冲他盈盈而笑，欢快的轻点足尖朝他奔来。
“你，不怕我？”他还是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她轻声问道。
她习惯性的抓抓鼻翼，有些嘟囔：“你一个人都不怕鬼了，难道还要鬼怕你不成？”
他瞪着她。
“嘿嘿嘿，恩，当然，如果你要杀我，我还是很怕的。”她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恩，不然，我给你跳舞？你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
“谁……谁喜欢！？”他突然赤红了双颊，有些恼羞成怒。
清脆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她跃然在水上，足尖点水引来阵阵涟漪，她笑盈盈的看着他，慢慢舞动了身姿。
没有音乐，没有伴舞，只有月光，只有风声，只有她，只有……他。
很多年后他都会想起那个月下舞动的身影，刻在心上，烙下永久的痕迹。
“你不寂寞吗？”
“……习惯了。”
“你为什么总是笑呢？”
“因为高兴啊。”
“高兴什么？”
“有你在啊，你是我这么久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
“……”他不太习惯的眯起眼睛，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因为他而欢愉，脸颊有些发热，是天气太热了吗？
他略显困惑的抬了抬眼皮。
“我每天看到的不是黑暗，就是这里。有花，有水，有月光。可是除了这些也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有你了。”
他看着她扭动的身姿，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开口：“我不会永远在这里。”
她终于看了过来，注视良久，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那你，会回来吗？”
他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她那么多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笑着，那么快乐，那么自然，可是消失的时候那份黯然，那份悲伤，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里，他看到的只有面无表情，即使那么些人笑着，也是狰狞可怕的贪欲笑容，而站在他面前的其他人，不是恐惧的颤抖，就是厌憎的杀气，他早已习惯成自然，甚至能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的剑刺入别人胸口所带出来的红色血液。
他不会厌恶，也不曾喜欢。
记忆中有一位母亲满身是血的趴在地上哭着哀求他，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在她苍凉的尖叫声中将细长的剑刺入了还只能细软叫喊着的小小婴儿的身体里。
他没有挣扎，只是渐渐僵硬，身后的哭声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握着那柄沾鲜血的剑，不知道为什么就回了头。
她趴在血泊中，瞪大了双眼看着已经不在抽动的小小婴儿，精致的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块和泪水，身后东倒西歪全是尸体，这个画面静置得仿佛是搁浅的水墨画。
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微妙的触动。
“你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是魔鬼转世！！你会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她猛然抬头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暴突，里面闪着疯狂而绝望的神色，还有疯狂的漩涡：“终有一天！你会死在你最心爱的人手上！你会永世不得超生！永沉十八层地狱！”
他静静的听着。
她疯狂的喊着，哭着，直到另一柄剑刺入她的心脏，她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种猖狂的笑意，还有可怕的咒念。
其实他一点都不怕。
可是她那张狰狞的脸却如同藤蔓般缠绕而来，扼住他的脖子，静止了他的呼吸。
他一点也不想挣扎，只是悄然的闭上眼睛。
眼皮有淡淡的温暖接近，轻软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怜惜：“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咱不怕哈，不要怕呀，不要怕呀……”
声音越来越软，慢慢的哼成调子。
缠绕的藤蔓退散而去，他记忆力涌入桃花中水面上舞动的身影。
眼眶有些热，他却没有睁开眼睛。
那首不曾听过的调子环绕在他耳边，却连着温暖的掌心，在阳光中一同消失不见。
第一次，他那么讨厌天明。
第一次，他有了讨厌的心情。
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不变的桃花纷飞，她在月光下静静微笑。
他靠在树干上，温软了眼眸。
只要她在就好了。
真的。
这一年，他十二岁，刺杀行动第一次失败，重伤，遇到一女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