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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克死弟弟的“扫把星” ...


  •   江南西道清江府许家,许老太太的棺椁已下葬,府里的白幡白灯笼也都撤下。许老太太的丧仪上只有安国公许桓和夫人邱氏带着菱儿一个孙女送终,两个孙子和长孙女都在京城安国公府没有回来,老太太的丧礼显得有些寂寥冷清。

      菱儿被安置在府中一处偏僻的院落,粗布旧衣换成了绫罗绸缎,每日有丫鬟婆子伺候梳洗饮食,表面上是许家失而复得的千金小姐,然而在锦衣玉食下,是瓦上寒霜一般的冷待。

      邱氏从没来看过她,国公爷许桓来过两次,一次是带人来送了些日常用品,叹息的说了一句“苦了你了”;第二次是告诫她等回了京城不要再提旧事,以免惹人耻笑,好在京城也没人见过菱儿和皓月,就当没有掉包一事,许家二小姐一直是菱儿。当时许桓的目光只有审视和疏离,仿佛看的是一件需要妥善安置的家具,而不是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

      菱儿还在祖母孝期,一身月白色绫袄,对着窗外萧瑟的庭院。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温热的燕窝粥,菱儿的神色已经不再是低眉顺眼,也没有初时的怯懦和惶恐,当初得知被调包的愤怒不甘已经沉寂成一片冰原,眼底压抑着汹涌暗流,唇缝抿成一条直线,和邱氏一模一样。

      一个邱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端着热茶进来,眼里尽是好奇,还有些轻视,脸上堆着假笑:“二姑娘,夫人她......今日身子不爽利,说等好些了再来看您。”

      菱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冷冷的“嗯”了一声。丫鬟撇了撇嘴,放下茶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周围又是一片死寂,菱儿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雕花木窗,冷风夹杂着枯叶灌了进来,吹得她碎发飞舞。她想起被卖去矿上的王四娘一家,想起被拖出去时失魂落魄的皓月,想起听见邱氏对许桓说“要不是看在她是夫君亲骨肉的份上,我才不会把这扫把星接回来。”的寒心,邱氏憎恶的眼神比厨房里结冰的刷锅水还伤人千百倍,那是看仇人的眼神!可她没做错什么,她是被人偷走了十四年人生,莫名其妙被当成下贱奴才的受害者。

      她第一次正式拜见邱氏那天,邱氏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厌恶。菱儿鼓起勇气,学着记忆中王四娘讨好管家的样子,小心的给邱氏倒茶。

      “放下!”邱氏的声音又冷又硬:“缩手缩脚的,果然是奴才堆里爬出来的。”

      菱儿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一激灵。菱儿不敢啃声,慌忙放下茶杯站在一边,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件事。后来,她听说邱氏畏寒,便在厨房亲手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当她端着姜汤忐忑的送到邱氏面前,邱氏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嫌恶的拧了起来:“一股灶台的油烟味,闻着就恶心!拿走!”说着一把掀翻,这碗承载着孺慕期盼的姜汤,被毫不留情的泼洒在地上。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碰壁。邱氏对她比对待一个陌生人还不如,眼神里实实在在的冰冷和厌弃没有半分作伪。菱儿期盼母爱的心,被一次次的冷水浇的渐渐凉透。

      让她对邱氏开始不抱希望的是无意间听见她和心腹田妈妈的话,当时老太太刚刚下葬,菱儿站在屋外,听见邱氏快意的对田妈妈说:“哼!老虔婆!从前仗着婆婆的身份,给我夫君塞那么个贱人,那贱人仗着是老太太送来的,竟敢接连生两个儿子。这会子死了,还以为会有孙子磕头送终呢!做梦!”对田妈妈赞许道:“幸好你手脚麻利,给那那两个小崽子下了高热药,让他们不能出发回老家。我的瑛儿也让她装病不能前来。这老虔婆的丧仪,只有假货和扫把星轮流送终!报应!”

      那一刻,菱儿对邱氏这位亲生母亲关于亲情的幻想,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就为了让婆婆的丧仪冷清,就给两个孩子下药让他们发高热。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她不敢怎样,人一走,就这般阴毒报复。当邱氏冷着脸命令她,等到了京城“好好跟着你长姐学规矩礼仪,不要丢我的脸”时,菱儿心里只有冷冷的嘲讽,忍不住低声又清晰的吐出一句:“长姐真是娇贵,连祖母去世都不回来一趟尽孝,到底谁该学规矩礼仪?”

      邱氏当时脸色骤变,扬手就狠狠的给了菱儿一巴掌,还骂了句“没规矩的贱蹄子!扫把星!”

      那一巴掌好几天才消退,菱儿抚摸着被打的半边脸,现在已经没有痕迹,但那火辣辣的感受似乎还在脸上。

      “姑娘......”一声怯怯的轻唤让菱儿从情绪中惊醒,她抬眼看去,是绣珠玉珠。两人从前是伺候皓月的,皓月被发卖后,她们就被调到菱儿身边,主仆关系还很疏离,她们明显依旧惦念着皓月,虽表面恭敬,私下却难免有几分好奇打量。

      “二姑娘不要多想,夫人一定会来看您的。”绣珠说道,她心里其实也心知肚明,邱氏不会来。

      菱儿眼里只有一片死寂,缓缓问道:“她从前对那位姑娘也这样吗?”问的是皓月。

      玉珠叹气道:“是啊!不过好在那时候皓月小姐跟着老太太一直在咱们清江府住着,一年也就年关的时候,国公爷带全家回老家祭祖时在一起待几天,皓月小姐还有老太太看顾,夫人不敢太过分。”

      “她被冷待的时候,伤心吗?”菱儿平静的问道,眼底翻涌着不解和委屈。

      绣珠点点头,小心措辞说道:“皓月小姐也不解,也觉得被骂做‘克死弟弟的扫把星’很委屈,后来想通了,说夫人不把她当女儿,她便也不把夫人当母亲就是了,只要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只当是陌生人,反正也只一年见一次,平时有老太太疼她就够了。”

      菱儿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她还得到过祖母的疼爱,我呢!我呢?!我从小就被王四娘苛待,没吃没穿,日夜打骂,我做错了什么?”声音因压抑而微微发颤:“她凭什么把她儿子的死算在我头上,她凭什么恨了皓月十几年又来恨我?那是我造成的吗?是我故意让她难产的吗?”声音越来越哽咽:“我只想要她好好看我一眼,别用那种看仇人的眼神,哪怕一次都好。”

      绣珠玉珠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眼中的悲伤惊得手足无措,她们习惯了皓月的淡然清高,从未见过这样的炽烈绝望。绣珠眼睛也跟着红了:“姑娘......您别难过......这不是您的错。夫人......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玉珠也急切的安慰道:“对对对,夫人......她是心里苦,钻了牛角尖,慢慢会想明白的。您看您和夫人长得多像,比大姑娘还像她,一看就是亲生女儿。您才刚回来,往后日子久了,夫人看着您这张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会改变态度的。”

      “是呀,夫人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美人,您这般像她,比大姑娘都漂亮得多,将来一定有福气,不必这么......想不开。”

      菱儿听着这苍白的安慰,看着两个丫鬟真心实意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的委屈渐渐化作荒芜。眼泪被她硬是逼了回去,她不再说话,眼中又恢复了寒意,目光投向院子里那株石榴树。

      绣珠玉珠默默推后几步,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站在一旁,陪着这位心碎的新主子,一起沉默在这冰冷无情的庭院中。

      京城李府朱色大门里,喧嚣的锣鼓、震耳的炮仗、宾客恭贺新喜的热闹,汇聚在一起将一身凤冠霞帔的董绣心推进婚姻,拜天地后被送进洞房,晕晕乎乎忙了一天,董绣心连自己夫君的头发都没看见,盖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脚下的红毯,以为是上云端,却有种异乡踏薄冰的感觉。

      洞房里,灼灼红烛照得满室红光刺目。龙凤呈祥的喜被铺得整整齐齐,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红盖头下,董绣心坐在床沿,粗重的呼吸让凤冠上的流苏微微颤动,她憋得小脸通红,汗水浸湿了鬓角。她怀揣着心神不宁的期待,捕捉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皓月站在一旁阴影里看着那跳跃的烛火,只觉得满屋的红光,像凝固的血压在她心口,让她无法喘息。

      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董绣心挺直腰背,紧紧攥着喜服。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穿着体面的管事妈妈,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恭维,眼神平静无波。

      这位管事妈妈姓吴,是董绣心婆婆的心腹,她对着董绣心深深一拜,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洞房里异常响亮:“老奴拜见大奶奶,奉太太之命前来禀告大奶奶,客人走后,大爷已动动身前往京郊别庄,处理一项要紧事务。”

      董绣心内心一震,攥着衣角的手骤然松开,垂落在旁。

      吴妈妈继续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道:“太太在婚礼前请高僧合过八字,卜过吉凶。高僧曾言,新人一个月后相见,才是上上大吉,才可保夫妻和顺,家宅平安,福泽绵长。”她目光扫过床沿上僵硬的身影:“太太让大奶奶在府里安心住着,所需一切,府里自会妥当安排,老奴告退。”

      描金绘彩的木门合拢的清响,在死寂的洞房里像一声惊雷。

      “哐当!”

      董绣心猛地把床头那碟精致的龙凤喜饼一把扫在地上。细白瓷碟碎裂在地,酥皮点心滚落一地。她扯下红盖头狠狠的摔在地上,又把凤冠摘下扔在铺满干果的喜床上。

      “滚!都给我滚出去!”她声音尖利,指着皓月和翠织:“滚出去!看什么看?滚!”又对红绣三个呵斥:“聋了吗!?!还不滚!”

      翠织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不知所措,她一向自诩在和董绣心的情分与别人不同,想上前劝慰:“姑娘……大奶奶……您息怒……”话未说完,董绣心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她砸去:“滚!”

      翠织不敢多言,连滚带爬的退出新房。皓月几个早已出来站在廊下,屋里不断的传来哭嚎和摔东西的声响:“什么算吉日,不就是给我下马威吗?谁家新娘子新婚之夜看不到新郎?这什么人家?都是混账!”

      皓月袖子里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紧绷的弦骤然松弛,近乎虚脱的松懈像潮水一般袭遍全身,几乎让她站不稳,她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丝毫不觉寒意侵体。

      不管一个月后如何,至少新郎不在的这一个月,可以暂时避开董绣心的虎视眈眈,和陌生男人的目光。

      屋里的呜咽和咒骂像困兽的嘶鸣,屋里的烛火透过窗户,映亮了皓月沉静的侧脸。

      董绣心哭了到半夜,终于忍受不住疲倦睡了过去,翠织小心给她盖上喜被。

      京城的夜色无边无际,不时传来悠长沉闷的梆子声,不紧不慢,放任夜色流逝。

      天蒙蒙亮,翠织粗暴的掀了皓月的被子:“还睡?!今天姑娘要敬茶认亲,是要让姑娘等你吗?”

      寒气激得皓月瞬间清醒,得知新郎一个月后才会回来,皓月难得睡了个好觉。她默默起身,披上旧棉袄,照着水盆梳头。

      董绣心的新房名为“听雪堂”,是一处独立院落,青砖黛瓦,古朴雅致。天还没大亮,新房点着烛火,董绣心脸色有些憔悴,此刻强打着精神坐在妆台前,红绣正在给她挽上妇人发髻。董绣心正对着菱花镜反复练习笑容,眼中的仓皇在镜子里格外明显。翠织在为她整理衣裙,银簪玉钗捧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和香胰子候在一旁,皓月被安排在外间,做些传递物品之类的杂活。

      一番忙乱后,红绣把最后一支赤金点翠流苏步摇戴在她发髻上,董绣心把心中的不安压下,换上刚刚对镜练习过的完美笑容,起身前往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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