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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遇袭 ...

  •   从洛阳赶去长安,因有路段环境复杂,走官家驰道一般也得二十来天。好在二人皆有武艺傍身,行动也较为灵活,纵然李昀还有伤在身,但不出意外的话十一二天大约也便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离林如栩的警告不过几天,那群被李昀斩了个干净就剩一个逃走能上通缉的刺客还没追来,某位不算陌生的家伙倒是先拦在了城外。
      陆择羽面色凝重,上前半步走在李昀身前。
      来人只是孤身一人,只是轻轻抽出了一把刀。一把普普通通,无甚特色的长刀。
      可持刀人的气势却在出鞘的那一刻变了。
      滔天的杀意从那把无名刀的身上席卷而来,尖锐地钻进他的脑海里,陆择羽眼中的景物颠倒起来,耳边也只能听见巨大的嗡鸣声。
      陆择羽没有办法站稳,只能半跪在地撑着身体。
      那是什么?陆择羽竭力对抗着这股杀意,指尖嵌入皮肉,带来不多的清明。
      可这股杀意又不纯粹,仿佛,仿佛只有一个庞大的空壳。而他又从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轻而凝实,比那杀意实在得多。
      来人显然没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提刀毫不犹豫地朝陆择羽袭来。
      陆择羽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也无力躲避。
      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可不好在,他还有伤。
      李昀不知道陆择羽身上发生了什么,眼中凝重却毫无惧色。他也全无迟疑地冲上前去,用尽全力刺向来人心口。
      他很强,在扬州时就见识过了。
      李昀知道他只有这一击的机会,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长刀袭去时,陆择羽的话也划过了他的脑海。
      “改改你那毛病。”
      可屈尘依旧没有一点迟疑。
      容不得他迟疑。
      李昀压下心中遐思,分毫不管具开的死门,只求拦下那一刀。
      黑衣人仿佛早有预料,收势直面刺来的长刀。腕间轻转,借力将长刀挑飞,毫无迟滞地刺向李昀。
      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黑衣人一击即中,迅速抽刀,转而扼住李昀的脖颈,抵上这片荒野里的一棵树上。
      “明明长得同她更像,偏偏学着那家伙。”他用只有李昀听得清的声音说道。
      李昀疑惑地蹙了蹙眉,思绪却并没有停滞,盘算着如何脱身。而在他思索间,屈尘刀再度袭来。
      “铿——”
      这是李昀第一次见到陆择羽那身他一早就知道的“漂亮的身手”。
      长刀与长刀相错,陆择羽使刀的风格相当强硬,居然将黑衣人逼退几步,转而又扶稳李昀。
      青衣下的绷带已经洇出血色,肩头的伤口也涌出鲜血,但他都没有在意,只是看向陆择羽。
      他已从先前的状态中恢复,只是额间仍有冷汗,眼中有些许红意,倒是不像受伤的样子。
      “......师父。”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同于往日一贯的轻快或笑意盈盈,这个称呼显得沉重而怀念。
      李昀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有些惊讶地看向黑衣人。
      来人将面罩扯下,噙着笑意看着他们,眼中分毫没有先前咄咄逼人的杀气,俨然是一派长辈的神情。
      “哎呀,认出来了。”他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下陆择羽,“你变厉害了呀。”
      “你想干什么?”陆择羽的语气不算好,面色沉沉,“你想杀了我们?”
      “此言差矣,”他亲爱的,三年没见的师父把刀收入鞘中,发出清脆利落的声音,“现在呢,只要把那张纸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这么久没见,您老倒是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陆择羽冷笑着讽刺。
      “也没那能耐,”被嘲讽的人也不恼,只摊了摊手,“一般只越货,不杀人。”
      “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把刀了。”他似乎有些怀念。
      “这还真是你用过的刀。”陆择羽紧紧握着长刀,分毫不敢泄力。
      “还没有你的时候用过一段时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线复杂的情绪,无意识般扣了扣手中的刀鞘,“行了,想清楚了吗?不然我就来抢了。”
      陆择羽扶住李昀的手紧了紧,还是松开了。
      他上前一步,把李昀往后推了推,身形和握刀的手一样稳。
      “那你......”他平静地开口。
      “好。”许久没有出声的李昀按住了陆择羽要冲口而出的“那你试试”,应声道。
      陆择羽震惊地看向他。
      李昀平静得仿佛毫不在乎先前千方百计地拿到手不给任何人有机会夺走的那张薄纸。
      他把信递过去,没有一丝犹豫。
      师父接过,看着形容称得上狼狈却依旧挺拔的李昀,笑了笑。
      “还是小公子通情达理。”
      他的笑容很浅,却又显得真切感慨。
      陆择羽眼中依旧结着郁色,这场重逢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也太过针锋相对。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师父无波无澜,只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你可以不知道,小羽。”
      和每一次一样,你依旧有得选。
      霎时风起,黑衣的人衣袖轻扬,像一只黑羽的鸟消失在天际。
      沉思的人也不止陆择羽。

      幸好遭袭的地方离城镇不远。
      打那位师父离开后,陆择羽就一直沉默着。
      拽着李昀的力气倒还是很适当。
      期间李昀提出“只是肩膀受伤伤得也不重可以自己走”,被陆择羽瞪了一眼后只得作罢。
      “被你说中了呀。”李昀有些僵硬地开口,还是不太习惯做调节气氛的那个人,“该去支个摊算命了。”
      陆择羽整理好绷带,目光扫过李昀包扎好的右肩,冷冰冰地开口:“被打成这样还有精力开玩笑呢。”
      尚不会适时以正确方式活跃气氛的李昀只能尴尬地闭嘴。
      陆择羽抿着唇,俊脸绷出少见的冷硬的线条。
      沉默在二人间凝固了半晌。
      陆择羽轻轻叹了口气。
      “我倒是宁愿我没说过那句话。”
      李昀怔怔地坐在一旁。
      其实说到底,他,或许还有他们,都是冲着他来的。
      他想起离京前的那个晚上。
      年轻的官员站在烛火照不见的阴影里,看不清分毫神色,苍白的指尖为手边的白鸟梳着羽毛。
      “......你会一个人面对来历各异的敌人,”那个人说,“你可能会死。”
      他攥着那柄刀,想着,这无所谓。
      他也这么说了:“我不在乎。”
      那人顿了顿。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活着回来。”
      他本来应该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李昀垂下眼帘,回忆与情绪都被收进深处。
      一段遥远的记忆在脑海里冒出了头。
      “这把刀?”青年将军抬了抬手,露出一贯富有感染力的笑容,神采飞扬得像日光,“丞相——就是梅大人给的。”
      那时他自己还在用剑。
      “啊......”李昀迟疑地开口,“这把刀是梅丞相......给兄长的。”
      仿佛平地惊雷一般,陆择羽猝然对上李昀的目光。
      在他短暂的年岁里,给予他庇护与教导的两个人在这段浅浅的记忆里如此仓促地相交。
      “梅先生......”

      陆择羽十四岁时就开始一个人生活。
      好在他那总看着不太靠谱的师父还是给他留了些供生计的东西,哪怕不下山也不会饿死。
      但陆择羽还是下山了。
      他随师父下过山,记性也好,倒是没遇见什么困难。
      那条白蛇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也被老家伙(其实也没那么老)留下了看小家伙。
      陆择羽从山上晃到了扬州,他的第一站。
      也是在扬州,他干上了接官府悬赏的事。不过那时他年岁太小,又非官差,扬州府的官吏差点给他当成迷路的小孩,遂也接不了什么对象是穷凶极恶的案子。加之江南实在太平,鲜少有什么刀尖舔血之徒。
      于是陆择羽也只能去抓抓毛贼了。
      但这事怎么说呢?
      无知者无畏,打架打得越少的人下手越没有轻重。
      这指的是陆择羽和毛贼两拨人。
      但从未习过武的人怎么能和陆择羽这种从小习武的人相提并论呢?
      长期对练对象只有自己师父的陆择羽那时还不是现在处事稳健,云淡风轻的“小陆大人”,初出茅庐还不太会收着力。
      第一次动手时面对对方掏出来的小刀,也实在是急了,于是拿出来动手的力道估计能把人打个半死。
      也就在这时,有人挡住了他。
      那人看着温温和和得一派文人打扮,又是清癯瘦削的模样,轻飘飘地钳着陆择羽的手腕一扭,便把拳劲卸了个干净。
      “你......”他好像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完,只一路跟着陆择羽把抓的人送回官府。
      扬州府的官吏看见他时脸色都变了变,他只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告诉陆择羽,他与他的师父是旧识,凭陆择羽的功夫认出了他的师承。
      很奇怪,说是旧识,他却一句不问陆择羽的师父,只叫陆择羽有事尽可来找他。
      那时的陆择羽肯定没有那么快信任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但他从不强求陆择羽做什么,也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上对他多有照拂。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对待刚刚独走世道的故人之徒。
      而且陆择羽也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可被图谋的。
      白衣的丞相想了想少年“怎么称呼”的问题。
      “我叫梅庭。”他说。
      他没有隐去什么,也没有给少年一个敬称,就像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梅先生。”陆择羽这样叫他。
      他很感激梅先生。

      李晏将军正是梅庭举荐的。李昀告诉他。
      陆择羽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如栩说的那些话。
      陆择羽抬眼看向李昀:“梅丞相是我师父的旧识,这些年对我多有照拂。”
      “师父......居然是来针对他的吗?”
      明明是旧识。
      “所以只说是旧识啊......”李昀轻声说道。
      谁知道这旧识,曾经是敌是友呢?
      “尽给人添麻烦的家伙,”陆择羽很不尊敬地说道,“那你怎么办,那封信......”
      “这不要紧,”李昀平平静静地说道,“我给他的是假的。”
      “?”
      陆择羽很疑惑,陆择羽很震惊。
      “我做了份假的带在身上。”李昀眨眨眼,语气中带了点微妙的,自己都未必意识到的邀功的意思。
      “你......”向来巧舌如簧的小陆大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他要是搜身呢?假的也没用吧。”
      陆择羽俨然有点崩溃——这件事里处处透露着儿戏和荒唐。
      李昀回道:“我藏到别的地方了,他也没搜身。”
      “藏哪了???”陆择羽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
      李昀的目光瞄向他腰间那个揣着零七八碎的包裹。
      那张薄纸被叠好压在下面,在洛阳买的花种铺在纸上,盘在上面的白蛇冲陆择羽吐了吐信子。
      若是有旁人把手伸了进去,那两颗毒牙就该亮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挺早了吧,”李昀居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在洛阳养伤的时候?”
      陆择羽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觉得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李昀置若罔闻地继续说道,“应该说他好像不在乎是真是假。”
      “看似打得狠却避开了重伤的地方,只有看起来吓人。”他盖棺定论道,“像做戏。”
      陆择羽收好薄信,弹了弹白蛇的脑袋,沉默着。
      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师父了。
      他问过梅先生关于他师父的事,也问过师父的行踪。
      但梅先生向来只回他一句:“过太久了,记不太清了。”
      敏锐的小陆大人自然知道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下的梅先生回答里的感慨与怅然。
      自然知道那些往事隐瞒在满地桐花里。
      陆择羽也就不再问了。
      陆择羽笑了笑,同以往一样。
      “总会问清楚的。”
      李昀看着他的笑容,眉眼好像也随着轻轻融化了。
      多停留一会儿吧。
      请让我与这阵风再同行一阵吧。
      在那些血色侵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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