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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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冰听完又陷入沉默。
阮思齐劝道：“别理他了，咱们不气了好不好？”
他仍不搭腔，阮思齐也没了辙。萧琮来去匆忙，在门口撂下话就走了，也不说究竟如何触怒圣颜，他正犹豫着是否要问，宁福恰好端着药碗进来了。
谢砚冰闻见苦味：“倒了。”
宁福将那碗药放在床头，把这烫手山芋丢给阮思齐，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溜了。
阮思齐认命地端起药碗，试探着递过去：“漱玉，该喝药了。”
“不喝，”谢砚冰说，“病死了正好让人省心。”
阮思齐：“……”
萧琮也没跟他说把人气成这样了。
但阮大少爷自有妙计。他将药碗往旁边一放，猛地扑到床上，抱着谢砚冰就开始干嚎：“我的祖宗！您可千万别死啊！您要是丢下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啊——！”
他嚎得情真意切，如同哭丧。谢砚冰被他吵得脑仁疼，晃得快散架，忍无可忍地推开他坐起身，烦躁道：“我喝！我喝还不成吗？闭嘴！”
阮思齐马上递过药碗。谢砚冰仰头一饮而尽，把空碗塞回他手里：“行了，药喝了，人死不了，你可以回去了。”
阮思齐将碗放好，却没有走，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他。
谢砚冰身体微微一僵，终究没有推开。
“我再陪你一会儿呗。”阮思齐放软了声音，“他到底怎么惹你生这么大气？你跟我说说，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帮你出这口气。”
一提到这个，谢砚冰心头的火气又涌了上来，将下巴抵在阮思齐肩上，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他笨得要命。”
阮思齐刚想顺口附和，可转念一想，若萧琮在谢砚冰这里都算笨，那他自己岂不是得算未开灵智？
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只顺着毛捋：“那是！谁能有我们祖宗聪明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随后再次揣摩圣意：“他是捅出什么大篓子了？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干了什么错事，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收拾呗？”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方向，又说：“所以你当初干嘛要把那东西给他呢？”
话音落下，迟迟未得到回应。
半晌，阮思齐才感觉到肩头的衣料传来一阵湿意。
“是呀，我何苦自作多情呢？”
***
萧琮离了和裕酒楼，独自往侯府走去。
他从谢砚冰宅中出来时心神俱乱，伞也忘了拿，到了酒楼才被阮思齐硬塞了一把。只是他早已浑身湿透，撑伞也显得多余，索性就这般淋着走了回去。
侯府门房远远瞧见世子归来，发梢衣角都在滴水，手中明明攥着伞却不用，惊得连忙唤侍从来接。
萧琮挥手屏退众人，直直往谢韫辉院中去，行至半途，又觉得拿这种事情去扰她实在欠妥，脚下转了个弯，折返回自己住处。
却见韩凛已候在他房门外。
萧琮讶然：“肃之？你怎么来了？”
“有仆从来寻我，说世子伞也不撑淋着大雨回来，想来是遇着烦心事了，我便过来看看。”韩凛看着他从头到脚滴着水的模样，眉头蹙紧，“快去收拾利索，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萧琮被他推进屋里换下湿重衣袍，待从卧房里出来，韩凛已备好干净布巾给他。
他接了，在凳子上坐下，默不作声地擦拭着头发。
韩凛站在边上看了他好一会，忽然问：“世子上回这般不管不顾地淋雨还是去年，那时你说你想淋雨，这回呢？也是自己想淋？晋阳的雨就这般好淋？”
萧琮手上动作一顿，嗯了一声。
韩凛点头：“行，我这就让他们将世子屋里的伞都收去扔了。”
萧琮着恼地唤道：“肃之！”
“所以，”韩凛不再绕圈子，“世子下午一个人离开兵马司，说是去国子监，过了两个时辰方回府，中间还淋成了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琮抿紧了唇，不肯言语。
韩凛也不逼问，转身出去了。
待萧琮将头发擦干重新梳好，韩凛提了一壶烈酒回来，斟满两碗：“既说不出口，那就先喝酒吧。”
两人对坐，默然饮了几碗。借着杜康的由头，萧琮将今日在顾桢处的所见所闻以及后来与谢砚冰的争吵，断续而简略地说了出来。
韩凛安静听完，替他重新斟满酒碗，直言不讳：“我虽不通晓风月之事，但这回应是世子想岔了。”
萧琮捏着碗的指节发白，说：“肃之也这么觉得么？我也知晓这念头荒谬，他生气是应当的，是我活该。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要去想，一想便觉惊惧，随即又觉得自己生出这等想法实在卑劣……”
韩凛忽然打断他，说起不相干的事来：“世子，我直到今日也未婚娶，其实不只是有我父母的原因。”
永熙帝继位后边关不宁，韩凛的父亲于永熙八年战死幽州，母亲闻讯后不久也郁郁而终，独留他一人于世，后来被萧翊收养。韩凛成年后，萧翊几番托人为他说亲，皆被他婉拒，萧琮原只当他是因为父母之事，不愿重蹈覆辙。
“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萧琮问。
“嗯，”韩凛应道，“其实我年少时，也曾心仪过一位姑娘。”
“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世子那会还不到十岁。”
萧琮：“……”
“是很早以前的事，早到连我如何动的心都已忘了。那时觉得自己走的是父亲的老路，说不准哪一日便马革裹尸，何必耽误佳人？因此连半分心意都不敢表露，只敢远远看着她风光出嫁。再后来她因难产过世，未及一年，她的夫君便续了弦。”
“她走后，我再见到与她略有相似的女子，心中只会觉得怅然煎熬，不忍多看，更遑论将谁当作她的影子，去寄托什么未竟的情思。”
韩凛平淡地三言两语将过往说完，又将话题绕了回来，“连我这般萍水之缘、无果而终的念想，尚且不容玷污、不容替代，谢公子与他恩师那么刻骨铭心的情谊，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将另一份截然不同的情愫，混淆到对逝者的追念之中？”
“依我看来，世子是当局者迷、因爱生怖，钻了牛角尖了。”
一席话如冷水泼面，让萧琮混沌的思绪清明几分，转念又想到谢砚冰生气的样子。
“可是他现在定然恼极了我，”他无措地问，“我……我该怎么办？”
韩凛在情爱之道上的见识已然告罄，努力思考了一番，只想出个最朴素的建议：“这种事我亦无甚经验，但既然做错了事，总该先道个歉吧？”
萧琮愣愣地想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我这就去寻他！”
他正要往外走，又听韩凛叫他：“小琮。”
萧琮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哥？”
韩凛走上前，替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领，又扳着他的肩膀上下端详了一圈，抬手将他的鬓发也仔细拢好，确认再无失仪之处，这才拿了伞塞进他手里。
“去吧。”
***
宁福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何事？”
他隔着门板回道：“真人，世子来了，在外面廊下站着呢。”
里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冷笑：“让他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宁福无法，小跑着回到廊下：“世子，真人说……请您先回吧。”
萧琮身形未动，问：“他用过饭了么？”
宁福苦着脸：“饭是没用，药好歹被阮公子劝着喝了，但是气还没消呢。世子，要不您先回去，等人气消了再来？”
萧琮摇头，仍纹丝不动。
宁福看看他，又回头望望门窗闩死的正房，认命地回去继续叩门。
里头那位说：“若无要事，就别再来禀了。”
宁福壮着胆子撒谎：“可是真人，世子爷浑身都湿透了！要不……要不奴才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留世子暂住一宿？”
“侯府是烧了还是塌了，非要赖在我这儿？让他走！”
宁福喏喏应着，刚要退开，就听见身后门内传来动静。
房门被猛地拉开，谢砚冰面覆寒霜立在门口，看也不看远处那人，只对宁福吩咐：“去把他放在这儿的衣物都收拾出来，让他一并带走。”
“……是，是。”
谢砚冰站在门边，听着卧房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待宁福抱着一叠衣物出去，他立刻将门重重合上落好闩，转身回到书房。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房内再次响起细碎声响。谢砚冰抬起头，隔着帘子，竟见一道人影从卧房里走出来。
那人像是生怕慢了半步就会被轰出去，不等谢砚冰出声呵斥，已几个大步抢至书房帘前，掀开帘子迈步而入。
他还欲举步往前，却在看清眼前景象时猝然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书房几乎无从下脚，宣纸卷轴雪浪般铺了遍地，其上墨痕勾勒出一个个人像，姿态各异、神情万千，有凭栏远眺者，有伏案小憩者，有执卷沉思者，有月下回眸者……
或坐或立，或静或动，或凝眉或展颜，或精细或潦草，所绘竟无一例外，全都是同一人面容。
而谢砚冰就坐在这满室丹青中，有些狼狈地看着他：“看够了？”
萧琮心神俱震，喃喃道：“这……这些都是……”
他竟还敢再问！
谢砚冰怒极反笑，抓起手边一卷画轴就朝他砸去：“世子看不出来么？都是你舅舅。”
萧琮接了那卷画，解了系带展开一看，画中人英姿勃发，正于马上挽弓，蓄势待发。
他愣愣地问：“舅舅会武么？”
回应他的是另一卷画轴。
“兴许上上辈子会，又与你何干？”
轴头不轻不重地磕在萧琮肩上，他浑然不觉疼痛，讷讷地、如同梦呓般低语。
“我真是个混账。”
谢砚冰忍无可忍，口不择言道：“滚出去！”
萧琮既没滚，也不敢多说，只杵在原地，声音干涩：“漱玉，是我不好，我错了。”
谢砚冰既不看他，也不理他，手下动作不停，将散落的画轴一一卷起、宣纸逐张理平，重新收进方角柜中。
他收拾了大半，回头见萧琮还跟脚下生了根似的杵着，冷声道：“谁教你来道歉就只站在这儿不说话的？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了么？”
“我……我不该那般揣测你，不该玷污你待我的真心，”萧琮搜肠刮肚，努力组织着语言，“更不该亵渎你对舅舅的敬重与追念。是我心思混沌，口不择言，惹你伤心动怒……”
谢砚冰被他这榆木脑袋气得心口发闷，猛地将手中一卷画掷入柜中，发出声刺耳脆响。
萧琮吓得一激灵，下意识住了口，向前挪了半步，又怯怯停下，小声唤道：“漱玉……”
“够了！”谢砚冰骤然打断，“你说了这许多，句句不离我待你如何、我待先生如何，可你呢萧琮，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一个聊作慰藉的赝品？一件寄托哀思的物件？”
“我……”
“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你在我这里就只配得到一份移情别恋的垂怜，只配乞求一点残余的情意？”他越说越气，声音都带着颤，“谁准你这般妄自菲薄的？即便是你自己，也不能在我面前这般轻贱于你！”
他费劲地喘了口气，身形摇摇晃晃，萧琮上前去扶，被他又一次挥开。
谢砚冰自己倚着柜子站稳了，恨恨地瞪着他，眼眶泛红，像是要哭出来，接着说：“连你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又要我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雨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