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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深蓝与炽热之下的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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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裴家别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某种深植于骨髓的冷清。
裴舒煜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将书包随意甩在玄关的沙发上。
偌大的客厅里,他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财经新闻,但两人的目光都有些空洞,并未真正聚焦在屏幕上。
“爸,妈,我回来了。”裴舒煜扬声打招呼,脸上习惯性地扬起那副阳光开朗的笑容,仿佛能点亮整个空间。
“小煜回来了。”宋蝶率先回过神,脸上立刻堆起温柔却难掩疲惫的笑意,起身迎过来,“饿不饿?王妈炖了你爱喝的汤。”
裴鸣也收敛了眉宇间的沉郁,点了点头:“回来就好。上周篮球赛打得不错,爸爸看了照片。”
“那是!你儿子出马,一个顶俩!”裴舒煜笑嘻嘻地,换上拖鞋,动作夸张地比划了一个投篮姿势,努力让家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他像一团行走的火焰,在略显空旷和寂静的房子里窜动,讲述着学校的趣事,模仿着老师说话,逗得宋蝶掩嘴轻笑。
晚餐桌上,菜肴丰盛,却依旧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
裴舒煜依旧担任着气氛担当,妙语连珠。裴鸣宋蝶配合地笑着,问着他在学校的情况,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些话题。
然而,当裴舒煜说到篮球赛上江似雪为他出头,冷静利落地放倒挑衅者时,他描述得眉飞色舞,没注意到父母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那是混合着对儿子交到朋友的欣慰,以及对“冲突”本身下意识的担忧和恐惧。
“那个孩子……叫江似雪?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朋友。”宋蝶轻声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何止不错!”裴舒煜立刻来了精神,“他长得好看,成绩又好,还会打架!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但其实心特别软……”
他滔滔不绝,没发现自己提起江似雪时,眼神里的光比谈论任何事物都要明亮。
裴鸣宋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丝了然,以及更深处的、被勾起的隐痛。
饭后,裴舒煜回到自己二楼的卧室。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脸上那灿烂的、仿佛永不褪色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疲惫感和空茫感瞬间将他吞噬。
房间里依旧保留着很多痕迹——
书桌旁那个稍小一些的、放着漫画书的书桌;床头柜上那张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合影,照片里,比他小两岁的弟弟裴舒扬。
有着和他一样灿烂的笑容和小虎牙,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墙角那个落了些灰的篮球,是弟弟缠着他买了同款,却还没来得及一起打几次……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裴舒煜将脸埋进膝盖,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
白日里所有的喧嚣、活力、没心没肺的欢笑,都像是精心维持的伪装,在此刻夜深人静时,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伤口。
那场该死的车祸……
三年前那个雨夜,刺耳的刹车声,破碎的玻璃,还有弟弟最后那句微弱的“哥,疼……”
像梦魇一样,至今仍会在无数个夜晚将他惊醒。
他总觉得,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训练晚归,如果他去接了弟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份沉重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所以他拼命地帮助别人,用无尽的热闹和喧嚣填满每一分每一秒,试图掩盖那噬心的空洞,试图用这种方式……
替那个再也无法微笑的弟弟,多看一些这个世界的阳光。
他抬起有些发红的眼睛,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里弟弟的笑脸,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江家宅邸。
与裴家的欧式奢华不同,江家的装修风格更偏向现代简约,线条利落,色调以灰、白、蓝为主,透着一种冷静而疏离的美感,一如它的主人。
江似雪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股清冷的、带着雪松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的房间很大,却异常整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唯有靠窗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籍和试卷,显示出主人生活的重心。
“小雪,回来了。”林雪清端着杯温牛奶走进来,她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愁。
“嗯。”江似雪接过牛奶,声音很轻。
“学习别太累,注意休息。”江暻听也出现在门口,他身形挺拔,面容严肃,看向儿子时,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和关切。
他们简单交谈了几句,内容无非是饮食起居和学习,气氛礼貌而克制,却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某个名字,某个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一触即爆的禁区。
父母离开后,江似雪关上房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他走到书桌前,并没有立刻开始学习,而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了床头柜最底下的那个抽屉。
抽屉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本旧相册,和一串被妥善放置在柔软绒布上的手链。
那是一串做工有些粗糙、甚至略显幼稚的蝴蝶手链,蓝色的水晶翅膀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哥哥江似风在他十岁生日时,偷偷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的。
那时候,哥哥摸着他和自己一样的灰蓝色头发,笑着说:“我们小雪团子配蓝色最好看,像小王子一样。”
江似雪拿起那串手链,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紧紧攥住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冷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哥哥江似风,那个曾经同样拥有着灰蓝色长发、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的少年,却因为这与生俱来的发色,从小学到初中,承受了长达数年的霸凌。
“怪物”、“异类”、“染毛怪”……那些恶毒的言语如同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裂了他原本明亮的世界。
父母忙于事业,最初的疏忽和不够重视,等他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哥哥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最终,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哥哥永远地睡去了,没有再醒来。
只留下了这串蝴蝶手链,和一句写在日记本上的、充满歉意的“对不起,哥哥太累了,先走了”。
从那天起,江似雪就变了。
他继承了哥哥曾经承受的异样目光和辱骂,却选择了用冰冷和疏离将自己层层包裹。
他努力变得优秀,变得强大,成为学生会主席,用绝对的能力让人不敢轻易置喙。
他拒绝坐家里的豪车,拒绝任何可能引起关注的奢侈行为,近乎偏执地维持着低调。
他像是在替哥哥活着,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向那个没能保护好哥哥的世界,进行着无声的抗议和惩罚。
他很少哭,此刻也只是红着眼眶,死死咬着下唇,将那串手链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早已逝去的温暖。
灰蓝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脸上脆弱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外,他的父母并未远离。
林雪清靠在江暻听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江暻听紧紧搂着林雪清,望着儿子紧闭的房门,眼中充满了悔恨、心痛和无尽的疲惫。
这个家,因为失去那个如风般短暂而明亮的儿子,早已支离破碎,他们用尽全力想要保护剩下的小儿子,却不知该如何弥补那巨大的裂痕和伤痛。
城市的夜空下,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少年,却背负着同样沉重的、关于失去至亲的枷锁。
裴舒煜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J”的聊天界面,那个傻笑的狗狗表情包孤零零地待在对话框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想着那个拥有灰蓝色长发的清冷少年,莫名地,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冷淡的“嗯”也好。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独自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
而江似雪,将手链重新放回抽屉深处,锁好。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江似雪。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那个昵称嚣张、头像贱兮兮的对话框映入眼帘。他看着那个未回复的表情包,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他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到一边,拿起笔,摊开了习题册。
只是今夜,笔尖下的字迹,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
深蓝与炽热之下,是两道鲜为人知的、深刻入骨的伤痕。
它们在寂静的夜里隐隐作痛,等待着某个契机,或许能被另一道相似的灵魂,温柔地理解和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