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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一石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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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放假前那一波宇宙点歌台的变相宣传,这学期音乐台——不,宇宙乐台,的招新容易了太多,一下子有数十人涌进了组织,Q群里叽叽喳喳,特别热闹。
  随之而来的,原先的大部分老人们手上的活也大幅减轻了。黎明明不再需要见缝插针地收集歌单和写广播稿,李鹤舒也不用总和孟老师请假竞赛的小补,除了周会和偶尔出面的培训、协助,其他时候,她们的生活已经逐渐回归到原先平淡而紧张的学习进程内。
  但与之相对的,作为创意智囊的路森和运筹帷幄的台长高秋工作量不减反增。又是一节课下,地理老师有意无意地往她们的方向一瞥,摇摇头,用力地丢掉最后小半截粉笔头。
  黎明明轻轻激灵了一把,迅速去推一旁脑袋一点一点快低到桌面上的路森:“你快醒吧小路,要高三了,你这瞌睡一天天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迷迷糊糊的路森不愿睁开紧闭的眼睛,挣扎着说了声谢谢,换了个方向,彻底趴在桌上睡着了。
  “其实我也很着急。”午餐铃响了,路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急急忙忙地拉着黎明明去找李鹤舒“干饭”,反而一脸忧虑地整理起试卷,眼睛却和手是两个方向,“真的,明明,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最近活和作业赶到一起,小考一个个地来,我实在是……有点压力太大了。”
  “你去和高秋聊一下,分些工作出去。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小路。”黎明明按住她再一次重头收拾起的卷子。
  “可这是我的责任吧……”
  随着几声“咚咚”,外面出现一张熟悉的笑脸,是柳依一来敲她们的窗户了:“你们怎么还不走呀?”
  她一歪头,走廊栏杆处背对着她们的李鹤舒出现在画面里,一身黑大衣,双手插兜,轻飘飘地站着,也是一副等待的状态。
  “看你们俩的样子,估计是没看见昨晚的群消息吧?”柳依一已经挽上了路森的胳膊,“高秋姐说今天中午要请客呢,还有大事相告。”
  花花绿绿的棉袄和大衣一件件,默契地搭在设备附近的椅子上。暖色的白炽灯泡下,十来号人围坐上214房正中的地毯,四周是还没撤下的圣诞和新年装饰,分食整整八个全家桶和一人一杯的雪顶咖啡。
  “哇哇哇,台长威武!”“这么多吃的!台长英明!”“感恩的心!感谢台长!”
  八/九雁来的时节,寒意将散未散,狭长温馨的小房间里,少年们闹哄哄地聊成一团,吃吃喝喝,自在兴奋地交流着食物、音乐和天气。背景音乐是上一期新录的宇宙点歌台节目,空气里没有排名、没有分数,只有欢声笑语和无数个想要被实现的新点子。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我要官宣件事。”
  高秋站起身,拍了拍手。
  很快安静了下来,她往后又走几步,来到平日里录音的那两台设备附近。
  “今天开始,我,卸任了。”
  还拿着吮指原味鸡腿的路森第一个张大了嘴巴:“什什什什么?!”
  “鹿儿你别激动,只是我卸任,不是咱们‘雨洲一中音乐之声音乐台’要解散。”高秋两只胳膊往下一撑,“我这不是明天就百日誓师了嘛,为了追求梦校,确实是得拼一把。大家放心,平常有急活儿我还是会伸手的,保证负责到底。”
  一时间在座鸦雀无声。黎明明也对听见的消息很是惊讶,但再一细想,备战高考前换届,确实再符合常理不过了。
  “台长…… 台长……我们会想你的…… ”几个学妹已经结结巴巴地道别起来。
  “这么严肃做什么,还没到毕业的时候呢。等那时候了再感伤怀念也不迟!”高秋双手叉腰。
  “高秋台长,支持你的决定。你放心备考吧。”李鹤舒也开口了,“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们,新台长是哪位?”
  高秋故作神秘地摸了摸鼻子:“此事我心中自然早已有人选,只是不知人选本人是否有意于此啊……”她重新走回地毯边缘,作势转了一圈,最后在黎明明几人身边停下来。
  “杨柳依依同学,你愿意吗?”
  “我?!”柳依一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因为盘着腿只踉跄了一下,“我能行吗?”
  紧挨着她的路森似乎也被惊讶到了,但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交待完未来的工作变动,收拾完午餐的垃圾,大家三三两两地告别、重新走回教学楼。这次,高秋加入了黎明明她们四人的回程路。
  香樟叶在风中簌簌,十分钟前刚在众人面前做好决定接下台长职位的柳依一鼓起勇气,探头朝高秋发问:“高秋学姐,之后再和你见面沟通的机会就少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要为音乐台设置化名制度呢?”
  高秋应该没想到继任台长对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很明显地愣怔了一两秒。
  “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高秋把胳膊搭在脑袋后边儿,“高秋就是个化名啊。”
  “什么?!”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连李鹤舒也从侧过头来。
  “对啊,我的本名其实是张高秋。”高秋耸耸肩膀,“取名的时候可浪漫了,‘吴丝蜀桐张高秋’,我爸姓张,我妈姓高,我又是秋天出生的。他俩是一个单位同时入职的同事,哈哈,当时所有人都说,天作之合。
  “但没过几年,我爸……唉,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就是男人那档子事儿,赌钱啦、借贷啦,到最后,被现场抓住嫖/娼。从我记事起,他就没对我和我妈好过。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姓。
  “本来‘高’姓就小众,我带着户口本去派出所改名,他们却说我妈没离婚,我又未成年,没有决定权,把我敷衍回来了。”
  “后来呢?”路森吃着剩下的最后几根薯条。
  “后来?后来我猜不喜欢自己名字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但应该人人都很爱自己的创作吧?我必不可能想在我的爱作上署我的原名,所以咯,一个突发奇想,就鼓励大家用化名啦。毕竟投稿写作还有笔名呢,不是吗?”
  高秋不知有意无意又把话题引回了宇宙乐台上,其他人也没再追问。一阵大风刮过,一旁的香樟顺势落下不少黄叶,不远处的运动场上还有不怕冷的人拍着篮球。
  女孩们裹着厚外套,各怀心事地走着。
  枕头很松软,床铺很宽大,温度很适宜,刚喝了水、去了厕所,月经早些天已经结束,也换回了属于自己的“睡衣”,可为什么,她还是睡不着?
  黎明明从床上烦躁地爬起。忽然,她听见门外似乎有些窸窣的声音,却没有灯亮。
  她警觉地凑到门边,顺手抄起一本《英语一遍过》,卷成硬筒,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原来是你。”看见李鹤舒的身影,黎明明松了口气。
  餐桌旁,李鹤舒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似乎刚把什么放进嘴里。黎明明走近两步,逐渐看清她脸上的虚弱神情,桌上还摆着盒拆开过的药。
  “你生病了吗?”黎明明轻声发问。
  李鹤舒皱着眉,凌乱的头发是黎明明从没见过的样子,她明显缓了缓,仍旧低着头,开口说道:“你怎么拿着练习册?作业还没写完吗?”
  《一遍过》卷成的“武器”还攥在黎明明的手里,是很明显的防御姿态,她这才迅速松了手:“呃,不是。我想可能是有坏人。”
  一道清亮的眼神忽然看过来,黎明明感觉到李鹤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接着,听见她的声音:“明明,你不用再害怕了。”
  黎明明觉得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里不是菜市场,这里是星星岛花园,有安保,是带密码锁的楼房。
  所以,不用再像此前十几年来一样,随时为可能发生的入侵而害怕了。
  这些都是事实。李鹤舒是多么敏锐。
  原来她有着这样的防御机制,连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看清。不知该回应什么,黎明明重新转头,去看桌上药盒的名称:布洛芬缓释片。
  “这药是治什么的?”
  “偏头痛。”李鹤舒简洁回道,把药盒收回柜子里。
  窗外投下清浅的月光,空旷的客厅里,没人再开口,直到一阵令人无法忽略的呼噜声打破了平静。
  “很痛吧?”
  “现在好多了。”
  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你是不是也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李鹤舒五指插进发间捋了捋,“去我房间好了。”
  626乖巧地蜷在李鹤舒卧室里的沙发上。黎明明第二次来到鹤舒的卧室,总感觉和上次相比,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来。”李鹤舒回头,邀请她上床。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李鹤舒伸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黎明明忽然意识到刚刚感觉到的变化来自于哪里——
  “你衣架上的颜色变多了,是吗?”
  李鹤舒翻了个身:“你觉得好吗?”
  “当然好。”黎明明无法抑制地想起小时候病房里的那个鹤小公主,“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彩色的衣服,和我一样。”
  李鹤舒愣了几秒,突然笑了:“你居然还记得?”
  “你不也是?”
  “嗯。”李鹤舒沉吟片刻,轻声应道,“其实我之前是在守孝。”
  “一百天吗?”黎明明了然,她原本就有这方面的猜测,不算太意外,结合丧期,心算了下时间。
  “对。”李鹤舒又翻了个身,背对起黎明明,“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这个打算。但我爸他,出殡之后没两天就没事人似的出去喝酒了,一副花红柳绿的样子。我实在……”
  这次黎明明是真的意外了。她没想到鹤舒会在当下这个时刻对她倾诉那段显然并不好受的时光,但,当然,她愿意听。
  她当然愿意接受面前这个总是看上去清冷坚韧、毫无破绽的,失而复得的好友对她袒露难得一见的脆弱。
  不知怎的,黎明明忽然想起以前一些自己无措的瞬间,所感受过的不动声色的安抚。似乎,在这样的场合里,只要李鹤舒在场,她总是会……
  于是,她回忆着之前李鹤舒的样子,被窝里的身体往前蹭了蹭,伸出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上李鹤舒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