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吻》生溟鬼花

8、桃约之始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但对于一前一后的两人来说，却仿佛成了一场闲适的游春。

　　江英英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蹦跳起来，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婉转的山野小曲。她时不时会突然加速，像只被花香吸引的蝴蝶，跑到前方路边，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朵开得正盛的野花，然后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江岚身边，献宝似的举到他眼前。

　　“江公子，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江岚总是配合地低头看看，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好看。”

　　如此走走停停，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江岚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交织如网的枝叶缝隙，望向被切割成碎片的天穹。阳光从那些缝隙里利剑般穿刺而下，在林间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柱。

　　“怎么了，公子？”江英英见他停下，也收敛了嬉笑，疑惑地问道。

　　江岚估摸了一下时辰，转向她，语气平和：“我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前面的路虽然还长，但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就此休息片刻，再赶路不迟。”

　　江英英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拍手道：“好呀好呀！”

　　两人在路边寻了一处略微开阔的空地。空地旁倚着一块巨大的、表面布满青苔的岩石。江岚将竹篮轻轻放在一旁，自己则背靠着那块微凉的大石头，闭上了眼睛，长长舒了口气，似是想要小憩片刻。

　　江英英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双手抱膝，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充满好奇地打量着闭目养神的江岚。阳光透过叶隙，恰好有一缕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让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

　　忽然，江英英的目光被远处某样东西牢牢吸引了过去。她的鼻尖微微动了动，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特别的气息。下一秒，她猛地站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了浅眠的江岚，他倏地睁开眼，带着一丝警觉和茫然看向她。

　　“江公子！”江英英语速飞快，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江岚蹙眉，完全不明所以：“你去哪里？”

　　可江英英已经像只被惊扰的小鹿，转身就跑出了五六步远。她闻声回过头，脸上是灿烂又让人安心的笑容，大声保证道：“放心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那一抹粉色的身影敏捷地钻入茂密的灌木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江岚的视野里。

　　江岚下意识地站起身，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担忧。林深草密，她一个姑娘家……但他想起昨夜她的保证，想起她声称的山林生活经验，最终还是选择压下不安，重新坐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休息，目光始终紧紧锁定着那片吞噬了她身影的绿意，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然而，就在江岚视线无法触及的灌木丛深处，情况已然不同。

　　一道柔和的光晕闪过，那奔跑的少女身影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通体雪白、唯有耳尖与尾尖点染着一抹灵动的赤褐色的九尾灵狐。它身形优雅流畅，四足落地无声。

　　在幽暗浓密的丛林背景映衬下，它那身毫无杂色的皮毛仿佛自带莹莹光辉，像一道撕裂阴影的白色闪电。它不再奔跑，而是纵身轻盈跃起，足尖在粗壮的藤蔓与裸露的树根上几点，身影便如一道白色的流岚，在枝桠与林间空地上方轻盈地飘忽穿梭，速度快得只留下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

　　它的目标明确——前方不远处，一棵挂满了鲜艳欲滴的红色果实的野果树。

　　灵狐几个优雅的腾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果树一根粗壮的枝干上。它并未停留，而是灵巧地在繁茂的枝头间来回跳跃、穿梭，毛茸茸的长尾故意扫过沉甸甸的果枝。

　　随着它的动作，熟透的红色果实如同下起了一场小小的、香甜的雨点，“扑簌扑簌”地纷纷坠落，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滚落开来。

　　灵狐站在高处，湛蓝色的兽瞳扫视了一下地上的“战利品”，觉得数量差不多了。它后足微屈，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

　　就在它即将触地的瞬间，身影在空中掠过一道柔和的弧光，雪白的皮毛、蓬松的长尾如同幻影般消散重组——

　　待那双精致的绣花鞋轻轻踩在铺满落叶的松软地面上时，已然重新化为了身着粉白衣裙的少女江英英。她落地轻盈，甚至没有惊起多少尘埃，只是裙摆和发梢因为快速的移动和林间的风而微微飘荡着。

　　她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弯腰开始熟练地捡拾地上那些饱满的红果子，用自己的衣襟小心地兜住。

　　江英英用衣襟小心翼翼地兜着那些红艳艳的果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跑去。眼看快要跑出灌木丛，回到之前休息的空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扬声呼喊：

　　“江公子！江公子！”

　　清脆的声音带着欢快，穿透了层层枝叶。

　　然而，这听在一直提心吊胆、紧盯着她消失方向的江岚耳中，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急促的呼救！他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顾不上拿竹篮，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冲了过去！

　　他刚拨开茂密的灌木，一抹粉色身影就带着一阵香风迎面撞了个满怀！

　　“哎！”

　　江英英跑得太急，根本没料到江岚会迎上来，一时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她兜在衣襟里的果子受到撞击，顿时“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像撒了一地的红宝石。

　　江岚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后退了半步，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才稳住身形，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江英英也顾不得被撞得有点发懵的脑袋，第一反应就是心疼她的果子，“哎呀！我的果子！”她惊呼一声，立刻挣脱江岚的手，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拾那些散落的果实。

　　江岚看着她焦急的模样，也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蹲下身，帮她一起捡。他的动作斯文，将捡起的果子轻轻放回她重新拢起的衣襟里。

　　“江公子，你怎么跑过来了呀？”江英英一边捡，一边抬起头，有些委屈地嘟囔，“我不是让你在原地好好等我嘛！”

　　江岚看着她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明媚的脸，语气里带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担忧和一丝责备：“你什么都不交代清楚，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冲进林子深处，让我如何能不担心？方才听见你的喊声，我还以为你遇上了什么麻烦，这才急着赶过来。”

　　江英英听完，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和歉疚的神情，小声说：“对不起嘛……我是看公子你好累的样子，想摘些果子给你解解渴……”

　　此时，果子已经差不多捡完。两人站起身，一前一后走回那片空地。

　　“即便如此，”江岚走在她身边，继续说着，语气缓和了些，“下次想去做什么，大可以叫上我一同去。这山林里终究不比外面，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回到大石头旁，江英英蹲下身，将怀里兜着的果子小心地全都放在平坦的石面上。然后她乖乖地在石头边坐下，仰起脸看着江岚，认真解释道：“嗯！我知道啦。我……我是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嘛。反正我一点也不累，而且我以前在山里生活，对这里熟得很，所以才自己跑去的。”

　　说着，她从那堆果子里挑出一个最大、最饱满的，用自己的衣袖仔细地、反复地擦拭着果皮，直到那红色的果皮在阳光下泛出诱人的光泽。她将擦得锃亮的果子递到已经在她身旁坐下的江岚面前，笑容甜美：

　　“公子，你吃！这个最甜了！”

　　江岚看着她被果子汁水微微染红的手指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心中因她冒险而产生的那点气恼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他没有去接那个果子，而是轻轻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却又透着一丝拿她没办法的纵容：

　　“你呀……下次，不许再这样一个人乱跑了。知道吗？”

　　江英英见江岚没有接她递去的果子，也不勉强，自己拿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大口，甘甜的汁水瞬间充盈口腔，她满足地眯起眼，含糊地应道：“好嘛，我知道啦。”

　　说完，她又从那堆果子里挑了一个相对小巧、但看起来同样红润的，再次递给江岚，这次她的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江岚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终于伸手接了过去，道了声：“谢谢。”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大石旁，在静谧的山林里，听着鸟鸣，吃着清甜的野果，气氛一时宁静而融洽。

　　没过多久，江英英见江岚吃得差不多了，便用看似随意的语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里许久的问题：“公子，你这次深入这山林，是要去往何处呀？”

　　江岚目光望向层叠的远山，声音平缓却带着一丝敬重：“我要去山的那边，祭拜我逝去的大伯。过几日就是他的忌辰了。”

　　“祭拜？”江英英心里“咯噔”一下，一丝心虚悄然掠过。

　　“嗯，”江岚点了点头，语气带上了明显的遗憾，“按照家里的规矩，祭拜时需在他坟前洒上一壶他生前最爱的桃花酒。只可惜……那酒在来的路上，大概是被哪个顽皮的山间精怪动了手脚，换成了溪水。如今，也只能空手而去了。”

　　江英英听完，心里顿时明了：那坛酒……不就是被我喝掉的那坛吗？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无意中闯了个祸。她赶紧压下心绪，脸上摆出十足的天真和困惑，眨着眼睛问：“什么酒这么重要呀？我们……我们可以再去买一坛新的送去呀？”

　　果然，江岚被她这“何不食肉糜”般的天真逗笑了，摇了摇头解释道：“这酒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酒。那是我们家特地酿的桃花酒，我娘说，我大伯在世时，最爱喝的就是这一口。只可惜这酒制作起来极为繁琐，需要的材料也多，如今肯花功夫做的人已经不多了，也就我们家还会依着古法，偶尔酿上一些。”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似乎仍在为酒的丢失而耿耿于怀。

　　江英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她先是连忙安慰道：“公子，这不能怪你的！是那些小妖怪太调皮了！”接着，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岚，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不过，公子，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可厉害了，会做很多很多种酒，说不定……你说的桃花酒，他也会做呢！”

　　江岚闻言，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神里顿时注入了一丝光彩，他带着几分惊喜和不确定问道：“果真？你那位朋友……真会做桃花酒？”

　　“嗯！”江英英用力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这个朋友就是一酒痴，十分迷恋制酒！有一次我去他那儿玩，他告诉我，那制桃花酒的法子太费工费时了，光酒曲就要凑齐几十样草药春捣晾晒，寻常人觉得划算不来，早就不兴这么做了。他还说，喝了用这种酒饼酿的酒，还对身体好，不伤身呢！”

　　江岚越听越是惊喜，忍不住抚掌道：“对！没错！我家的桃花酒，正是用类似的古法，以纯草药制作酒饼发酵而成！如此说来，我们说的，很可能是同一种桃花酒！”

　　江英英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极大的惊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雀跃道：“真的吗？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江岚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仍有一丝疑虑，但眼下这确实是唯一的希望。

　　“那我们还等什么！”江英英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干劲十足地说，“我们这就去找他吧！公子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帮忙的！”

　　见她如此热心且信心满满，江岚也被感染，心中的阴霾驱散了不少。他跟着站起身，准备出发。

　　然而，刚迈出一步，他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江英英，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英英，从此处赶去你那位朋友居住的地方，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江英英闻言，也停下了动作，她歪着头，手指轻轻点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故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嗯……估摸着……大概要四五日路程吧？毕竟是在深山里，路不太好走。”

　　“四五日……”江岚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心中快速盘算着，“我们去取酒需四五日，拿到酒后再折返，前往大伯安息之地祭奠，又需五六日……这一来一回，耗时近半旬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紧迫，“看来我们需得抓紧时间，尽快赶路才行了。”

　　江英英听完，立刻用力点头，脸上写满了“包在我身上”的自信：“公子你就放心吧！这座山，除了我们要去的东边那片我稍微陌生点，其他地方我都熟得很！哪条路近，哪里有水源，我都清楚！带路的事，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说着，她还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江岚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的焦虑被抚平了些许。他颔首，温声道：“好，那便有劳英英了。”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江岚背起竹篮，江英英则将剩下的几个红果子小心包好揣进怀里。

　　“我们走这边！”江英英辨认了一下方向，率先朝着与原本计划稍有不同的南边一条更隐蔽的山径走去。江岚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