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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八人寝,七人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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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得突兀,像有人拔了音箱电源。
王荜生睁眼时,屋里浮着一层青灰色的雾,窗外空调外机滴滴答答,节奏比心跳慢半拍。他扒着栏杆往下铺看——蕲子羽已经起了,正把耳机线缠成外科缝合结,动作轻得像在拆弹。听见上铺动静,他抬眼,用口型比了两个字:
“他们。”
下一秒,门被一脚踹开,声音却不高,明显收着劲——
“306?有人先到了?”
滇边口音,尾音上扬,像偷偷练过播音腔。王荜生探头,看见一颗矮壮敦实的“炮弹”先滚进来:戴吉泊,五短身材,肤色晒成均匀的小麦色,T恤印着“英魂”两个楷体,字被胸肌撑得发扁。他后面跟着一条沉默的影子——陈亚绗,粤城人,蓝牙耳机在脖子里闪蓝光,手机横屏,赛马娘正在冲刺,音效关得只剩震动,“嗡——嗡——”,像心电监护。
“早。”蕲子羽点头,算是招呼。戴吉泊眼睛一亮,立刻切换日语:“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发音圆润,N1满分的那种圆润。王荜生一句“早上好”卡在喉咙,突然觉得自己像文盲。
“别卷了,哥。”甘陇口音从走廊飘进来,带着笑。章之进门,厚眼镜反光,镜片后面是一双笑眼——那眼镜没有度数,纯粹用来挡桃花。他把24寸行李箱横过来当凳子,坐下就开始抖腿:“昨晚高铁上,隔壁座小姐姐问我是不是搞说唱,我说我搞黄段子,她把我微信删了。”
话音没落,东北风灌进屋。张桓两米零五,进门先鞠躬,额前刘海扫过门框,像一片黑色瀑布。他怀里抱着一台14英寸轻薄本,外壳贴满二次元痛贴,中心是《魔法禁书目录》的茵蒂克丝,塑料膜鼓出两个泡。“硬件大佬报道,”他声音却细,带点少年公鸭嗓,“谁电脑坏了喊我,拆机清灰一条龙,不过焊锡我手抖。”
最后进来的是刘隘路,粤城人,拖鞋踩得劈啪响,肩背一个单肩帆布袋,印着独立游戏《Gris》的黑白主视觉。他环顾一圈,皱眉:“七个人?不是说八人间吗?”
空气短暂卡帧。
王荜生也愣——昨晚蕲子羽只说“其余五个今天到”,他下意识以为数字圆满,如今空出的那张上铺,像缺了牙的笑,突兀地悬在所有人头顶。
“可能晚到吧。”戴吉泊把箱子推到床底,箱子轱辘“咔”一声锁死,像给话题上锁。他掏出一本《新完全掌握N1词汇》,书脊已经翻得起毛,却故意包了个英语四级封皮——内卷伪装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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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开学会在大礼堂准时刷副本。
空调罢工,几千人一起蒸桑拿。田泽睿辅导员用中日双语怒吼:“明早六点操场集合,迟到扣学分!”台下哀嚎声浪掀顶。王荜生被分在最后一排,左手蕲子羽,右手张桓——后者正用平板看《实教》第十一卷,屏幕亮度调到最暗,字小得像蚂蚁。
戴吉泊坐在前一排,腰板笔直,笔记本摊开,扉页写着“日英同传冲刺计划”,荧光笔标到2030年。章之凑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卷了,再卷头发都秃成足球。”说完自己先笑,眼睛却瞄向礼堂侧门——一个穿红色志愿者马甲的女生正往里走,章之视线黏在她身上两秒,又飘回来,恢复玩世不恭。
陈亚绗全程低头,赛马娘在桌斗里无声奔跑,耳机线从袖口绕三圈,藏在臂弯里。刘隘路拿手机玩《蔚蓝》,像素小人跳一次死一次,他面无表情,手指却越按越快,像把情绪全翻译成跳跃键。
蕲子羽照旧笔直,目光落在台上,却忽然抬左手——王荜生低头,发现自己鞋带又散了。对方指尖在他膝盖轻点两下,像提前报点的队友。王荜生弯腰系鞋带,耳朵烧得通红,明明没人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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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贴文化墙。
章之从行李箱拖出等身挂画,蕾姆穿浴衣,尺寸巨大。戴吉泊“啧”了一声,顺手把自己带来的富士山风景海报压在最底层——颜色太素,不符合内卷人设。张桓的痛贴是《刀剑神域》亚丝娜,被刘隘路吐槽“大众脸”,两人斗嘴三回合,最后决定互换一张,形成罕见痛贴拼图。
王荜生把命运高达海报卷在手里,犹豫要不要贴。蕲子羽正把CS:GO印花集裁成菱形,见他没动作,伸手:“给我。”依旧拦腰剪半,只留真飞鸟侧脸,贴在书桌侧壁,角度刚好对着王荜生上铺。王荜生小声说:“谢了。”蕲子羽“嗯”了一下,尾音却带着气音,像笑。
空着的上铺成了天然杂物台,戴吉泊把N1词汇书往上面一扔:“先占座,等人来了再挪。”书脊砸在床板,“啪”一声,灰尘扬起,像给缺席者提前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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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洗澡。
热水器老态龙钟,到王荜生只剩温水。他光速冲完,裹浴巾出来,撞见蕲子羽倚在阳台,帽檐内侧用记号笔写着QZY,旁边留了一块空白。王荜生用毛巾擦头发,水珠子溅到对方手背,蕲子羽没擦,只把笔递给他:
“签编号。”
王荜生捏笔,手比军训还抖,最后写下WBS,字母挨得亲密,像双排跳伞。夕阳从云缝漏下一道缝,照得墨迹发亮,也照出帽檐里第三行淡淡的铅笔痕——一个没写完的字母,被人仓促涂掉,只剩斜斜一横,像断掉的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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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前,七人玩“谁是卧底”。
词卡是“寿司/刺身”,王荜生描述:“我喜欢把它按在板子上切。”——依旧博士视角。戴吉泊立刻抿嘴,一副“我懂但我不能说”的表情;章之吹了声口哨,黄段子呼之欲出,却临时刹住,换成一句“入口即化”,莫名深情。陈亚绗全程沉默,投票时却精准把卧底投给王荜生,后者被罚做二十个俯卧撑,蕲子羽替他做了十个,背肌线条在台灯下像两把收鞘的刀。
灯熄后,走廊应急灯透进来,把空着的上铺照得惨白。王荜生把帽檐转到脑后,听见下铺蕲子羽翻身,极轻,像调整瞄准镜。他小声问:
“第八个人……会不会不来了?”
半晌,底下传来气音:“来了,也别随便信任。”
雨又下了起来,比凌晨更细,却更冷。
306 的七道呼吸渐渐同步,空出的那张床板在黑暗里无声地晃,像等待刷新却迟迟不出现的第八名队友——
没有人知道,他(或者她)会在什么时候、带着什么目的,加入这场七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