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归途》砚北生花

1、第 1 章

　　八月底的淮汐市，暑气未消，空气里却已然糅进了一丝名为高三的紧张气息，二十七中校园，阔别两个月的喧嚣被整齐划一的步伐和此起彼伏的铃声取代。对于高二十六班的同学们来说，开学第一天既熟悉又陌生，高三前的最后一次分班尘埃落定，熟悉的教室座位图上，熟悉的身影少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填补了进来。空气里弥漫着暑假结束的怅惘与新学期伊始的躁动，掺杂着彼此试探的打量和重新组合的人际关系网，一切都像刚刚投入清水的颜料，混沌未明，尚未沉淀。

　　直到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撕裂了这份混沌。

　　门被推开，班主任张思文走了进来，她三十六岁，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栗色的齐肩短发，深色西装裤配简约的白衬衫，整个人透着一股利落的严肃。但与她严厉外表形成微妙反差的，是眼镜片后那双严肃却不乏关切的眼睛。她一走上讲台，原本还算喧闹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

　　“肃静！”她环视全班，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确认着人员到齐，也评估着每个假后归来的学生状态。

　　就在这时，张思文的目光转向门口，淡淡地说：“进来吧，新同学。”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来人是个男生，穿着二十七中干净简洁的蓝白校服，身形挺拔却略显单薄。他低垂着眼帘，额前的碎发柔顺地垂着，半遮住光洁的额头。当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轮廓清俊，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薄而色淡。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天生的疏离感，他不带一丝笑意，神情安静，整个人像一幅笔触细腻的素描，干净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忧郁气质。

　　瞬间，安静的教室里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哇！！”前排一个女生没忍住。

　　紧接着是另一个，“好帅啊！”

　　“我的天……”

　　窃窃私语迅速扩散开来，几个大胆的女生毫不掩饰惊艳的目光，笑着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小声地交头接耳。后排也有男生饶有兴趣地吹了声短促的口哨。教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安静的开学状态，跳跃到了一种微妙的兴奋。新学期的重组与混沌，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张脸瞬间点燃了一个焦点。

　　他是谁？

　　男生似乎对这突然聚焦的关注有些不适，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安静地走到张思文身边，微微侧身对着全班。

　　“做个自我介绍吧。”张思文简短地说。

　　他微微颔首，转向大家。声音清澈低缓，和他清冷的外表一样，没什么波澜起伏。

　　“楚萧。”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新转来的。”

　　就两个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女生们眼里冒出的星星更多了，好高冷啊！气质好独特！

　　“好，楚萧同学从今天起加入我们高二十六班。”张思文推了推眼镜，对这种外貌引起的骚动显然习以为常，或者说，认为不值得在上课时间浪费过多关注。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教室最后一排那个明显不在状态的区域，然后落在一个靠着窗的位置。

　　“周冉那边还有空位，”张思文示意，“楚萧，你先坐周冉旁边。周冉，照顾一下新同学。”

　　“得嘞，张老师！包在我身上！”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活泼笑意的声音立刻响应。那是一个坐在窗边的女生，明眸皓齿，笑容灿烂得像是自带阳光。她叫周冉，性格开朗大方在班里是出了名的。

　　楚萧点了点头，依然没说话，背着简单的黑色书包，穿过一排排好奇的目光，走向周冉旁边的空位。

　　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下，楚萧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一股淡淡的、类似雨后香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散开来，和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奇妙地融合。

　　周冉大大方方地侧过身，毫不掩饰地近距离打量着这位从天而降、颜值爆表的新同桌，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好奇和毫不作伪的欣赏。“嗨，帅哥！”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股自来熟的热忱劲儿，“我叫周冉，灿烂的那个冉！以后咱们就是同桌了，多多关照啊！”

　　楚萧微微侧过头，终于直视了她一瞬。他的眼神很静，映着周冉明媚的笑容。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嗯。”

　　周冉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好看得惊人的侧脸，心里忍不住“哟”了一声，悄悄腹诽道：行，还是个走高冷路线的帅哥。这类型，可真稀罕。

　　就在两人短暂的交流结束时，讲台上的张思文曲起食指关节，“笃、笃、笃”地敲了三下讲台。

　　“行了行了，新同学也认识过了，都收收心！”张思文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瞬间压制住了教室里因楚萧到来而升温的细微骚动。“别光顾着看新同学新鲜，看看你们自己的位置，看看窗外的天色，看看黑板上这个日期！”她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台下每一个学生，“今天几号？开学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三！正式！开始了！”

　　“别以为高二期末考试过去了就万事大吉了，那点成绩，只是个起点，甚至是个教训！”她着重看向几个她印象中期末成绩波动较大的学生，眼神一沉。“我告诉你们，别以为到了十六班就高枕无忧了。高三这一年，是要重新洗牌的！月考、期中考、期末考，每一次都算数！成绩下滑的、态度松懈的，都给我把皮绷紧了！现在后悔自己高二没努力，还来得及！从现在开始，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节课都不能松懈，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训诫的话语一出，将先前那点因新同学带来的旖旎气氛彻底驱散，空气瞬间凝重起来，不少学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收回了分散的注意力，脸上浮现出或紧张或严肃的神色。

　　“还有，”张思文的声音稍微放缓了一些，带上了一丝语重心长，她微微倾身，手撑在讲台边缘，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高三确实苦，确实累。但这是你们人生中非常关键的一步。你们今天的每一次努力，都是对明天的自己负责！我希望，明年六月，你们能笑着走出考场，而不是垂头丧气地后悔！我希望我能看着你们，一个都不少，一起迈进大学的校门！十六班，必须出成绩！”

　　楚萧安静地听着，清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他的新同桌周冉，则在张老师那番掷地有声的发言后，眼神中兴奋的光芒也收敛了一些，难得地显出了一丝认真，下意识地翻了翻桌上崭新的复习资料封面。

　　教室后方，一个男生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深蓝色的校服外套皱巴巴地盖在头上，只露出几撮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课桌下，一条长腿伸到了过道上。开学前夜为了赶完堆积如山的假期作业，通宵鏖战，此刻即使是班主任带着杀气的训话，甚至是班里刚刚刮过的颜值旋风，都无法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唤醒。他甚至完美地错过了这场关于高三命运的严肃动员和新同学到来的八卦风暴，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就在这紧绷与松弛并存、新生与旧友交织、危机与期冀共生的复杂气氛里，高三十六班的轮盘，开始了它的第一次旋转。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落在楚萧干净的书桌一角，也落在了周冉好奇又开朗的笑容边缘。

　　风起，是高三的第一缕风。吹在二十七中的校园，吹进每一个被命运重新组合、站上起跑线的高三十六班学子心间。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泼洒进教室，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微妙的八卦因子。

　　楚萧这座冰山，虽然寒气袭人，但周冉发现他基本是有问必答型，当然，他的答通常精简得令人发指：“嗯”、“对”、“是”、“好的”。周冉咬着笔杆，偷偷乐呵，这人嘛，除了冻人点，倒也不算难相处。

　　王雪雪，公认班花之一，人如其名，文静白净，说话自带甜腻的黏糖属性，显然也对新晋高岭之花充满了好奇，她借着发习题卷的机会，挪到楚萧桌前，声音嗲得能滴水：“楚萧同学~你的本子。”

　　楚萧头都没抬，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眼皮都没撩一下：“谢谢。”

　　“不客气啦~对了，放学前要收英语练习册哦……”

　　楚萧依旧专心于眼前的题，只在喉间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周冉趴在桌上，肩膀可疑地抖动，憋笑憋得肚子疼，王雪雪这点心思在她眼里简直透明。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小雪同学哟，别费劲啦，连我这种光芒万丈的大美女他都没多搭理，你这点儿糖度？怕是连冰山棱角都融不动。

　　这边周冉正为一道立体几何题愁得眉毛拧成了麻花，眼神都快把本子戳穿了。旁边传来轻轻的哗啦声，楚萧已经合上了刚做完的习题了！周冉瞬间垮下脸。

　　“喂，同桌！”她戳戳楚萧的手臂，厚着脸皮凑过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啊！这道题它……它不讲武德啊！小女子参悟不透，能否劳您大驾，稍加点拨？”她还特意抱拳作了个揖。

　　楚萧闻声侧过头，淡淡瞥了一眼周冉几乎要被戳烂的题号，将自己那本几乎没什么涂改痕迹的练习册推了过去：“思路。”依旧是两个字。

　　“大恩不言谢！”周冉如获至宝，赶紧翻开他那份标准答案对照。想到这家伙的解题思路清晰得吓人，简直就是隐藏的学神级人物！抄完关键步骤，她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课桌抽屉里摸出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棒棒糖，“喏，劳务费，请笑纳！”

　　楚萧清冷的视线落在花花绿绿的糖纸上，一秒都没犹豫：“不用。”依旧言简意赅。

　　周冉撇撇嘴，收回糖，心里却对他的印象分又刷新了：‘啧，不仅冷，成绩还深不可测！简直是块隐藏的宝藏矿石……不对，是大神CPU！’

　　课间休息，班上的前尤一，一头标志性的炸毛发型，帅气里透着点不羁，晃晃悠悠过来，看着楚萧一米八几的优越身板，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下周冉的桌子：“喂喂，周冉，”他扬扬下巴指向楚萧，“你看我们这新来同学，这海拔，这比例，要不会打篮球简直天理难容啊！楚萧，篮球，会吧？水平咋样？”

　　楚萧闻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尤一，淡淡道：“还行。”

　　“嘿！可以啊！”尤一的眼睛噌地亮了，像点燃了小灯泡，立刻热情相邀，“正好，下午放学咱们班跟隔壁十一班约了场友谊赛！灭绝师太，（数学老师张雅琴）把郭洋抓去搞今年的竞赛了，缺个强力外援！救场如救火，兄弟，来一把？”

　　楚萧还没开口，周冉就拖长了调子“哟~~”了一声，带着调侃的火星子直冲尤一：“瞧瞧你这脸变的，早上还跟杨鸣一口一个好兄弟情深似海呢，人家楚萧这‘还行’俩字一出来，杨鸣连空气都不配呼吸了是吧？没良心！”说着，她故意朝第一排嚷嚷，“杨鸣！听见没！你家小尤觉得你这板凳深度撑不住了，找下家啦……”

　　第一排坐着的杨鸣，个子不高，一米七不到，脸上总挂着乐呵呵的笑容，人看着圆润可爱，闻言立刻扭回头，半点不生气，反而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咋地？尤一，这就嫌弃为父不够高了？”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可闭嘴吧！”尤一赶紧扑过去想捂周冉的嘴，被她灵活躲开，他只得大声朝杨鸣解释，“杨爸爸！爹！我哪敢啊！郭洋是真被灭绝师太摁住了，这不想着楚萧刚好补位嘛！你依然是咱核心替补！顶梁柱！放学必须得来啊！”他这动静，引得周围同学一阵哄笑。

　　杨鸣笑嘻嘻地比了个OK手势：“妥！保证到位！”

　　王雪雪刚收拾好书包，听到对话，立刻抓住机会，再次迈着轻盈的小碎步挪到楚萧桌边，温声细气的：“楚萧，今天正好你们这组值日……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可以帮你一起打扫呀。”

　　周冉在旁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心花怒放，哎哟喂！看看，免费劳动力都送货上门了，不捡白不捡啊，她正要开口调侃，却被楚萧平先一步截住。

　　“不必劳烦。”

　　王雪雪被噎了一下：“没事的啦！真的不麻烦……”

　　周冉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珠一转，立刻加入助攻。

　　“哎呀！咱们的学委大人可是一副热心肠呢！”周冉故意提高了音量，带着点起哄的味道，“人美心善的代表！楚萧同学，你这么直接拒绝多伤人心啊！是吧？雪雪一片好意，咱得领情！那就提前谢过学习委员啦！”

　　而尤一和杨鸣已经凑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下午的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