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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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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慕寒将我的原话带回北境军营后,据说几位老首领面色煞白,再无多言,军营气氛反而比之前更为肃整恭顺。绝对的实力碾压和冷酷的威胁,有时比怀柔政策更为有效。
年关将近,京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鹅毛般纷纷扬扬,将一切血腥与阴谋暂时覆盖,只余下一片纯白寂静。
我的身体在药物的调养和刻意的静卧下,好了七八成,已能如常处理政务,只是依旧畏寒,殿内炭火总是烧得极旺。
今夜雪尤其大,我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被雪光映亮的庭院出神。复仇之路行至大半,权力之巅触手可及,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时常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爹娘,姐姐的音容笑貌越发清晰,仇恨支撑着我走到现在,那之后呢?
“咳。”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在殿外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未回头,只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进来。鬼鬼祟祟,非君子所为。”
殿门被轻轻推开,燕慕寒披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外,墨色大氅上落满了白,眉宇间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却亮得惊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仍在散发着热气的食盒。
“末将巡防至此,见主公殿内灯还亮着,顺路……给您带了点东西。”他走进来,关上门,将风雪隔绝在外,语气有些不太自然的解释。
“顺路?”我挑眉,扫了他一眼。他驻扎城外大营,巡防怎会“顺路”到我深宫内苑的寝殿?(虽已登基但我并不喜欢住在皇帝寝宫里,毕竟金泽明住过的,我嫌恶心,相反,我选择在了更僻静的西宫……)
燕慕寒耳根微红,避开我的视线,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一盅还在咕嘟冒着热气的羹汤,香气浓郁,带着一股药膳特有的味道。“是北境的方子,御寒补身最好。我……让军中的伙夫熬的。”他舀出一碗,小心翼翼地端过来,递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期盼和一丝紧张。
我看着他被冻得微红的手指,和那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没有立刻去接。
“燕慕寒,你近来……似乎很闲?”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他手臂僵了一下,眼神黯淡了几分,低声道:“主公若觉得末将打扰,末将立刻就走。”说着便要放下碗。
“放下吧。”我开口。
他动作一顿,依言将碗放在我手边的小案几上,然后退后两步,垂手而立,像是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孩子。
殿内只剩下羹汤的热气和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雪光透过窗纸,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我端起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味道浓郁醇厚,带着恰到好处的药味,一股暖意瞬间从胃里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们都没有说话。一种奇异的、并不令人排斥的宁静在空气中流淌。
良久,我放下碗勺,轻声开口,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燕慕寒,你说……人死之后,真有魂灵吗?爹娘和姐姐……他们能看到现在吗?”
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极少流露的迷茫和脆弱。
燕慕寒猛地抬头看向我,不知何时泪水已跟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眼中闪过震惊和疼惜。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榻边,并未坐下,而是单膝蹲了下来,使自己的视线与我齐平,为我擦去眼泪后,目光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我。
“我不知道人死后是否有魂灵。”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直白和虔诚,“但我知道,若叶将军、夫人和大小姐在天有灵,看到主公如今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看到您亲手终结仇怨,匡正这破碎山河,他们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仿佛燃烧着火焰:“而我,燕慕寒,会穷尽此生,用我的眼睛替他们看着,看主公开创盛世,看您君临天下。我会用我的刀,我的血,为您扫平一切障碍,守护您得到的这一切。只要您需要,我永远都在。”
这不是下属对主上的表忠,而是一个男子对倾慕之人最直接、最炽热的誓言。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层坚冰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的目光太灼热,太真诚,几乎要将我烫伤。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指尖微微蜷缩。
“说得……倒比唱得好听。”我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却不再冰冷。
燕慕寒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态度的软化,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胆子似乎也大了一些。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我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那温度透过皮肤,一直烫进我的心里。
我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立刻甩开。
“主公,”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尽的恳切,“我知道我贪心,我僭越。我不止想做你的刀,你的盾……我还想……你能不能……也分一点点……别的给我?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点点在意?”
他的拇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背,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窗外风雪呼啸,殿内温暖如春。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眼神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看着我们交叠的手,看着他那张写满渴望与卑微的俊脸,长久以来冰封的心湖,终于漾起了剧烈的波澜。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极轻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仅仅是这样微小的回应,却让燕慕寒浑身剧震,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他激动得几乎要落泪,猛地收紧手掌,将我的手紧紧包裹在他滚烫的掌心里,却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我。
“青岘……”他忘情地低唤出声,不再是疏离的“主公”,而是带着无尽缱绻的私密称谓。
这一声呼唤,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我没有应声,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陌生而汹涌的暖流,一点点融化着心底经年不化的寒冰。
雪,还在下。
但有些东西,在这个雪夜,已然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