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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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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曳背靠着冰凉墙壁滑坐在地的影像,与书房内陆狰砸在红木桌上、骨节发红的那一拳,仿佛凝固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死寂。
长达数分钟的死寂笼罩着书房。陆狰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是唯一打破寂静的声响。他眼中的震惊与暴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几乎要焚毁一切。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羽翼下娇养长大、看似纯真甚至有些娇气的儿子,体内竟然藏着如此烈性且……酷肖其小爹的毒辣与决绝!
这一击,太致命了。直接动摇了他权势版图中最核心、最不容有失的根基——蛊荼与苗疆的绝对稳定。
而门外,昙曳在短暂的虚脱和后怕之后,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脸上再无一丝慌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没有再去看书房的门,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步伐沉稳,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后的决然。
然而,昙曳和陆狰都低估了一个人——或者说,他们都忘了,这栋宅子里,真正最深不可测、感知力远超常人的,是谁。
主卧内,原本正对着镜子,懒洋洋试戴一套新到的古董珠宝的蛊荼,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微微偏头,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眸轻轻闭上,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空气中,几只几乎透明的蝴蝶无声地浮现,翅膀以某种奇异的频率振动着,将方才书房内外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所带来的情绪震荡、言语碎片,模糊地传递回来。
虽然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那剧烈的情绪波动——儿子的绝望愤怒、丈夫的震惊暴戾——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湖中清晰荡开涟漪。
蛊荼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自己艳丽却瞬间冷下的面容。指尖一松,价值连城的宝石项链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华服曳地,赤足无声地走过长廊。
他没有先去书房,而是来到了昙曳的房门外。
“曳曳。”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听不出情绪。
昙曳打开门,看到门外的小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强行压下:“小爹。”
蛊荼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刚才,和你爹地吵架了?”
昙曳抿紧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蛊荼忽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安抚和探寻意味的冰凉力量渗入。
昙曳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抗拒,但那力量极其温柔,却又不容置疑。一些激烈的情绪碎片——被父亲话语刺伤的痛苦、对周司让处境的担忧、以及那破釜沉舟的威胁念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蛊荼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松开。他收回手,看着儿子,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软软地叹了口气:“傻孩子……何必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他伸出手,轻轻抱了抱昙曳,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想护着的人,爹爹帮你看着便是。何必去碰那些脏东西,徒惹一身腥。”
昙曳愣住,眼眶骤然一热。
蛊荼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转身,朝着书房走去。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山雨欲来的平静。
“砰!”
书房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正沉浸在震怒与后续算计中的陆狰猛地抬头,对上了门口蛊荼那双冷得能冻结灵魂的眼睛。
“荼荼……”陆狰下意识地起身,心中的怒火被一丝不安取代。蛊荼这个样子,他太熟悉了,这是真正动怒的前兆。
蛊荼缓缓走进来,赤足踩在地板上,无声,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陆狰的心尖上。他走到书桌前,看着桌上被陆狰砸出的那个浅浅的凹痕,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声,又冷又媚,让人头皮发麻。
“阿狰。”蛊荼抬起眼,目光如最锋利的银针,直刺陆狰,“我是不是太久不管事,让你忘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神祇般的威严与漠然:
“苗疆是谁的苗疆?”
“我蛊荼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陆家……来决定怎么‘讨伐’、怎么‘清理’了?”
陆狰心中巨震,脸色瞬间白了三分:“荼荼!你听我解释,那是曳曳他……”
“我知道。”蛊荼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所以我现在问你的是——”
他微微倾身,逼近陆狰,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可闻:
“是你逼得我儿子,不得不拿起刀,甚至不惜刀刃向内,捅向他自己血脉根基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陆狰,”蛊荼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像山岳,“你告诉我,你把他逼到这一步……”
“你想干什么?”
“或者说,你想让我干什么?”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陆狰看着眼前爱人冰冷陌生的眼神,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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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荼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最终审判,重重砸在陆狰心上,让他连呼吸都为之一窒。他看着眼前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爱人,那双总是盛满慵懒媚意的眼眸此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属于苗疆大祭司的真正威严。
陆狰张了张嘴,试图解释,试图安抚,却发现所有语言在蛊荼这绝对的冰冷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蛊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不再软糯,而是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刮得人耳膜生疼。
“说起来,阿狰,”蛊荼的红唇弯起一个极其妖异冰冷的弧度,“你好像……确实没见过我使用真正的蛊术吧?”
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内容却让陆狰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能当上苗疆大祭司,只是因为长得好看,或者……运气好?”蛊荼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其实不是哦~还要谢谢我这……还算拿得出手的蛊术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蛊荼手中那杆一直被他当作玩物或装饰的、镶嵌着幽蓝宝石的玉质烟斗,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单一颜色,而是流转着无数细密的、仿佛有生命的诡异符文,幽蓝、暗紫、猩红……交织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下一秒,在陆狰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烟斗形态骤变!它仿佛活了过来,瞬间拉长、变形,符文光芒大盛,最终化作一条似蛇非蛇、似龙非龙、完全由光芒和诡异符文构成的、半透明的幽蓝色光带!
蛊荼足尖轻轻一点,身影翩若惊鸿,优雅而轻盈地……坐落在了那条悬浮的光带之上!
光带托着他,缓缓离地上升,悬浮于半空之中。
蛊荼垂眸,俯瞰着下方脸色煞白、震惊得无以复加的陆狰。华丽的苗服衣袂和墨色长发无风自动,在他周身缓缓飘荡。周身那冷冽的异香变得极其浓郁,仿佛带着某种腐蚀心智的力量。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会窝在陆狰怀里撒娇耍赖的妖孽,而是真正执掌神秘力量、睥睨众生的苗疆大祭司!
“你总以为把我护得很好,把我当成需要精心娇养的稀世名花。”蛊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空灵而漠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可你忘了,我能在那吃人的神祠里活下来,坐上这个位置,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庇护。”
他轻轻抬起手,指尖跳跃着几缕极其危险的、闪烁着幽光的微小蛊虫虚影。
“阿狰,你说……”
“如果我现在给你种下‘痴心蛊’,让你从此眼里心里只容得下我一人,彻底变成我的傀儡……”
“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会惹我生气了?嗯?”
幽蓝色的光带载着他,缓缓下降,逼近陆狰。蛊荼伸出那跳跃着危险蛊虫虚影的指尖,缓缓探向陆狰的眉心。
陆狰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他不是害怕那所谓的“痴心蛊”,他是被眼前这完全超乎想象、颠覆认知的一幕,被爱人此刻展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恐怖面目,彻底震撼了灵魂!
他一直都知道蛊荼特殊,知道他有神秘的手段,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般……近乎神魔的景象!
那指尖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越来越近。
就在即将触碰到陆狰皮肤的刹那——
蛊荼却突然停下了。
他看着陆狰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甚至是一丝受伤(因为他的隐瞒和此刻的威胁),眼底的冰冷和漠然如同潮水般褪去。
周身流转的符文光芒瞬间收敛,那条幽蓝色的光带重新变回那杆漂亮的玉质烟斗,落回他手中。他也轻飘飘地落回地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书房内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和那浓郁的异香,证明着刚才的真实。
蛊荼叹了口气,伸手抚上陆狰僵硬的脸颊,语气恢复了以往的软糯,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吓你的。”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把曳曳逼成那样。”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朝门外走去,背影竟显得有些寥落。
“苗疆的事,我会处理。周家小子那边,我也会看着。”
“至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独留陆狰一人,僵立在空旷的书房里,浑身冷汗,心有余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娶回家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而刚才那番“表演”,究竟是威胁,是警告,还是……一种无奈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