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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雪覆盖华北平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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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流转中悄然逝去。
2008年九月下旬,华北平原迎来了那年的第一阵秋风。随着这阵秋风的到来,树上的落叶随风飞舞。落在了大地上,也给大地穿上了金黄的新衣。庄稼地里的玉米收割后,播种在土地里的麦子也在十月悄悄的长出了翠绿的嫩芽。
十月一国庆节期间,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在欢度七天小长假,李军辉却忙得脚不沾地——市场迎来出货高峰,逛街买东西的人也比平常多了几倍,李军辉作为搬运工的活儿每天也是排得满满当当。他每天也从早忙到晚,连吃饭都是匆匆扒拉几口。
虽然李军辉感觉比平常更累,但是这几天的收入确实多了不少,让他觉得很值得。
同样没闲着的还有王浩浩,随着国庆节期间,王浩浩兼职的酒吧生意火爆,他连续几天上班,也是为了能多挣点儿钱,能帮着李军辉早点买一辆小货车。
这期间,几天的时间两人都是匆匆的打个照面,因为李军辉早上出门很早,等到晚上回家后,睡醒了的王浩浩也早已经去酒吧上班了,所以两个人连续几天都没有太多的交流。
2008年的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的晚上,李军辉像平日里一样回到了家里,和父亲一起吃了晚饭,就钻进卫生间里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想把身体连续几天的劳累缓解一下,李军辉的父亲则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洗完澡后的李军辉看到父亲已经回到卧室睡觉了,自己也回房间躺在了床上,由于近来几天太累,就想着先睡会儿,等着王浩浩回来。可能是连续几天的劳累,李军辉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睡醒后迷迷糊糊的李军辉发现旁边竟然没有王浩浩的身影,他猛的一下坐了起来,拿起手机给王浩浩打电话,又是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这下李军辉算是彻底着急了,穿上衣服骑上摩托三轮直奔王浩浩兼职上班的酒吧。
李军辉火急火燎的赶到酒吧里,酒吧经理告诉李军辉,王浩浩确实连续几天来上班了,昨天晚上在酒吧也和王浩浩聊了几句,后来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还以为他回家了……
那一天李军辉彻底慌了,像疯了一样跑遍所有可能的地方:KTV、酒吧、常去的网吧,能问的全问了,可谁都说没见到王浩浩。
转眼间二十个小时过去,李军辉嗓子都急哑了,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找到。李军辉无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但也只能无奈回到家里,他也不敢对父亲说王浩浩失踪的事情,怕父亲着急上火。
李军辉从来没有像那样痛苦和无助过,他坐在家里脑袋乱成一团,心里想:“以王浩浩的脑袋瓜儿,出事被骗的可能性很小,先不要瞎想,要冷静下来。”“难道王浩浩是不吭一声的离开自己了,我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他想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
李军辉坐在沙发上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就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区号是本地派出所的。
“喂,是李军辉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的,“王浩浩涉嫌毒品问题,已经被刑事拘留。拘留通知书需要家属来领,他给的联系人是你,说没有别的亲人。”
李军辉手握里着手机,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感觉就是晴天霹雳,被人当头一棒。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电话挂断后,李军辉愣在那儿,手脚发凉。
‘涉毒?刑拘?’这些词像刀子一样扎进脑子里。那一瞬间他认为可能再也见不到王浩浩了。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对于李军辉来说,一个老老实实长大的孩子,既不懂法律也不会触犯法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下可好,李军辉不想告诉父亲也得告诉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瞒得住。
那天,李军辉红着眼眶把事情告诉了父亲,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父亲听完,手里的拐杖啪嗒掉在地上,长长叹了口气。李军辉和父亲两个老实的庄稼人,听到王浩浩涉及到了毒品问题,心想着彻底完了。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总是在法律节目中看到,谁谁因为毒品犯罪被枪毙……
“哭有啥用嘞!"父亲抄起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赶紧去派出所问清楚!说不定是弄错了呢?咱去一趟,当面问个明白!然后给人家说说好话,说不定还能见着浩浩一面儿,当面问个清楚,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冤枉的啊!”
李军辉的父亲急得用手里的拐杖敲打着地板。
李军辉听完父亲的话也想起来,电话里警察说让去拿通知书和签字……
李军辉拉着父亲着急忙慌的赶到了公安局缉毒大队终于算是见到了民警,也了解了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警察告知王浩浩已经被送进了看守所,在案件调查期间一个月,王浩浩除了律师别人谁都不能见。
李军辉在警察口中得知,王浩浩当天晚上收了一百元好处费,按照酒吧一个客户的指示,打了辆车去某酒店给客户的朋友送一盒烟,刚到酒店见到接收人。王浩浩就连同那个接收人一块儿被抓了个现行,原来烟盒里藏着一克毒……
最后警察把通知书往他们手里一塞:"先回去等消息吧。"
那天走出公安局大门,天已经黑了,父子俩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回家后的李军辉和父亲事情的原委听是听清楚了,但哪能明白这里面到底是咋回事啊,李军辉又怎么可能坐的住。
“爸,你别担心,在家呆着,我知道我们市场那边有个律师所哩,我去那找律师!”李军辉安慰了父亲,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对!辉儿啊,去找个律师吧,这事儿咱不懂啊,别舍不得花钱,咱无论如何也要管浩浩,听那意思浩浩也许是被哄骗的嘞?”李军辉的父亲虽然着急,但说话时语气是那么的坚定。
“我知道了爸!”李军辉急匆匆的出门,骑上摩托三轮向着市场的律师所飞奔而去。
那后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李军辉操碎了心,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每天就是到处奔波找关系,打探消息。可说到底李军辉就是个卖苦力的,又能有什么人脉呢。那快攒够的两万块买车钱,现在光请律师就花了不少,又是经常性的给办案人员买烟酒包红包,钱很快就花出一半,最后还是没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李军辉的父亲每天也是唉声叹气,愁的不行,一袋接一袋地抽着旱烟。
李军辉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最终通过关系不错的一个市场老板介绍,给王浩浩找好了律师。
就在王浩浩被抓快要一个月的时间,律师那边也有了消息。律师告诉李军辉终于得到了公安局那边的许可,律师可以进入看守所跟王浩浩见一面。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军辉和父亲总算是有了盼头,说道一定要见一面,好歹能知道浩浩在里面咋样了,有没有受人欺负,需不需要给他准备什么东西。
这天李军辉跟着律师到了看守所的大门,他看着律师走进了看守所。李军辉望着看守所那沉重的大铁门和旁边的高墙电网,感觉就像是人生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李军辉蹲在看守所大门外的马路牙子上,手不听话的哆嗦着,手里的烟都快捏碎了。太阳照在铁门上反光,晃得他眼睛难受,但李军辉还是死死盯着那扇门,好像这样就能看见里头的王浩浩似的。
那天李军辉的父亲也跟着去了,他坐在三轮车斗上,腿上放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王浩浩说过好吃,爱吃的芝麻糖,老父亲把塑料袋护在怀里,怕日头把糖晒化了,虽然知道可能根本送不进去,但李军辉的父亲还是一定要带来。
李军辉掏出了手机,那是前两个月李军辉生日时,王浩浩送他的一部手机。李军辉看了看锁屏,还是仨人拍的合照,王浩浩那时候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胳膊还搭在他肩膀上。这张照片在王浩浩不在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李军辉在夜深人静睡不着时,不知道早已经看了几千遍几万遍了……
过了半晌,突然铁门"咣当"一响,李军辉"噌"地就站起来了,李军辉看到了律师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当天律师从看守所出来后又让李军辉跟着他跑了一趟公安局某大队。出来后律师告诉李军辉,对他们来说最有利的一点就是王浩浩并不知情烟盒里有毒品,且只是为了挣一百小费,而帮别人跑腿,最重要的是毒品钱还没到手就被抓了,而且是钓鱼执法……
最后李军辉从律师口中得知,王浩浩这个事情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能够把握好时机,王浩浩能够配合好,这个案件不会走到被起诉阶段的,也就是说王浩浩有机会从看守所直接出来……
李军辉着急的问道:“怎么把握好机会啊,律师?”
律师:“王浩浩不是没身份吗?我见浩浩的时候教他了”律师压低声音,“要是问年龄就说十六,问别的就装糊涂...在岁数上以后被询问就一口咬定自己十六岁,要么就说不知道或者不记得了,就说一直流浪啥也不懂……然后我再好好的动用我的关系,然后和这边……我跟你那个老板我们可是兄弟,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给你瞎说……大概准备两万……到时候把罚金一交就行了。”
“辉儿!没事儿哩,咱出这个钱!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次机会解决这个事情,爸这还有一万块钱加上你的钱,不够爸就回老家借去……”李军辉的父亲在了解具体情况后坚定的说道。
李军辉听了父亲的话后,蹲在墙根,把脸埋进手掌里,肩膀抖得像筛糠,眼泪流过了脸颊……
那天傍晚,李军辉和父亲回到了家中,两人坐在沙发上,父亲拿出了自己拿皱巴巴的存折交给了李军辉。回到房间的李军辉拿着父亲的存折和自己的银行卡放好,第二天一大早李军辉就把钱全部取出来了,刚好能凑够两万块钱。
凑够钱的李军辉迫不及待的给关系不错的批发老板打了电话,说清楚后又给老板的律师兄弟打了电话。三人确定好具体事宜后,李军辉就在家等通知。
终于李军辉和父亲在焦急不安中度过了半天的时间,在当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接到了律师和批发市场老板打来的电话:“军辉啊,明天上午十点到看守所门口接人,我们在那会合,早到别晚到啊!记得带上钱,现金……”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李军辉和父亲终于算是松了口气,两人脸上多日来的愁云散去,终于看到了希望。
李军辉一夜无眠,终于熬到了天亮。
那天早上,李军辉看着时间,六点、七点、八点、八点半……他不停摩挲着裤兜里用报纸包好的两万块钱,摸得报纸边都起了毛。李军辉就这样苦苦的等待着,终于煎熬到时间临近了,骑上摩托三轮带着父亲直奔看守所而去。
那天,石家庄已经是深秋时分,看守所边,一排大树上叶子洒落一地,路边披上了金黄的外衣,落叶铺满了一条通向不远处野地的小路上。几根电线杆间的高压线上,麻雀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季节的更迭,变得比以前沉寂很多。秋风开始带有几分寒意,吹在李军辉和父亲的身上,李军辉为父亲裹上了厚重的衣裳,抵御着深秋的凉意。
经过一系列的操作流程,和漫长的等待。下午两三点的时候,看守所的大铁门缓缓开启。李军辉和父亲终于盼来了已近一个月未见的王浩浩,这一个月在李军辉看来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多少个失眠的深夜里,多少个茶不思饭不想的日子里,他终于通过自己竭尽所有的力量把王浩浩捞了出来。
那天,铁门打开的瞬间,阳光顺着缝隙洒落在王浩浩身上。走出看守所门口的王浩浩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等候的李军辉父子两人,三个人隔着距离对视,恍若隔世。
王浩浩快步朝着他们走来,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沉寂。李军辉看着走近的王浩浩,发现曾经潇洒不羁的少年,身上的风流气息早已消失不见。曾经的长发变成了短短的寸头。在看守所的这一个月,李军辉看着王浩浩脸上竟还长了一些肉,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李军辉喉咙发紧,喊出“浩浩”,看到他身上灰扑扑的衣服早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脚上穿的还是李军辉和他两个人初相识的那双高帮白色帆布鞋,失去了鞋带,趿拉着,白色帆布鞋上早已经满是污渍。但王浩浩那双大眼睛依旧明亮有光,像是蒙着层水雾的玻璃珠。
等李军辉回过神来,王浩浩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把他和父亲紧紧地抱在一起。三个人紧紧地拥抱着,王浩浩在他们怀里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泪水顺着他那惨白到反光的脸颊滑落下来。他声音有些哭腔地说着:“对不起,辉儿哥、叔,让你们为我担心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犯傻干了蠢事儿,我只是想多挣点钱和辉哥一起买车……。”
王浩浩颤抖的双手在李军辉怀里,就好像是再也不想和李军辉分开。
李军辉的父亲看着王浩浩和李军辉,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抹了把脸,颤抖着说了句:“孩儿啊,走,咱回家哩!”
那天李军辉跨上三轮摩托,用最快的速度往家冲。风呼呼往脸上刮,后座上的父亲和王浩浩紧紧抓着车斗。
到了小区楼下,李军辉的父亲立刻说道:“浩浩,按老理儿来哩!”李军辉带着浩浩直奔单元门口的储物间。李军辉拉开了楼下储物间的门,李军辉的父亲冲着王浩浩一扬下巴:“把身上这套全脱了,晦气嘞!”
王浩浩按照李军辉父亲的话,低头把从看守所里穿出来的衣服和鞋子一件件扒下来,直到身上□□。李军辉赶紧从储物间角落翻出件军大衣,给浩浩披上。王浩浩裹紧大和李军辉的父亲先回家,李军辉拎起起那堆旧衣服,小跑着扔到路口垃圾桶。李军辉用力的把装着衣服的塑料袋子“哗啦”一声扔进垃圾桶里,就像把分别日子里的那些煎熬彻底扔远。
经历了看守所的日子后,王浩浩整个人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像是突然明白了不少道理。从那之后,他彻底告别了酒吧夜场的工作。刚出来的头几天,王浩浩和李军辉彻夜长谈,把憋在心里的话全倒了出来。之后,他就在家安心休养,慢慢平复心情,闲不住的时候不是帮着做饭就是打扫院子,要么就盯着小区后院里的老槐树发发呆。这段时间里,李军辉和父亲也常陪着他,开导他别总把事儿闷在心里,鼓励他往前看。
从看守所回家的当天晚上,王浩浩把放在柜子内书包里的 6000 元钱拿了出来给了李军辉。那是王浩浩搬来李军辉这后的大半年攒的钱。
王浩浩在家休息了几天之后,开始跟着李军辉一心一意的挣钱,天不亮就跟着李军辉去市场搬货,汗珠子摔八瓣也不喊累。两人相信只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就可以重新把钱赚回来回来,一起买货车。
这天晚上,两个人从市场忙活了一天回来。吃完饭洗了澡后,躺在了床上。李军辉问道:
“浩浩,怎么样?跟着我干活这十多天了,感觉累不累啊?你从小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如果累的话就说,别不好意思。该休息你就休息,没事儿的,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王浩浩侧躺着身子,扭过头来对着李军辉说:“辉儿哥,没事的,放心吧,我可以。我也要锻炼到跟你一样,满身肌肉,哈哈,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李军辉和王浩浩就这样闲聊了几句后,李军辉侧过身来,一个胳膊搭在了王浩浩的身上,说道:“哎,浩浩,我之前听别人说过,他们说看守所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进去之后,那里面到底是怎么样的呀?有什么稀奇的事儿吗?你能给我说说吗?”
王浩浩一听到李军辉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猛地转过身,眼睛貌似还闪着光。那些在看守所里熬过的苦日子,这会儿在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反而像是藏着一肚子稀奇故事,迫不及待要分享出来。王浩浩就是有这样强大的心理,把那些经历过的磨难都当成了独一无二的奇妙体验,痛苦早已被抛到了脑后。
王浩浩来了兴致,侧身说道:
“辉儿哥,我跟你说,刚进看守所大门那刻,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一下子和外面断了联系,四周阴森又压抑。经过一系列手续后,我被带进了一道道铁门深处,穿过走廊,进到一间号房里。刚走进去时,瞬间感到里面的闷臭味道,猛的一下无法呼吸,和外面的空气截然不同。号房里管事的是个已经待了一年的老犯人,他和狱警简单说了几句,狱警关上门离开。就在门关上的瞬间,我站在门口,看见一屋子人。当时正好是晚上,大家都准备休息了。小小的屋子挤了三四十个犯人,大通铺上躺了二十来个,本来就不大的空地上还打了一排地铺。我被安排在离厕所最近的空地,铺了个单薄的被褥,那地方还有卫生间洗澡时流出来的水渍,都没干。”
王浩浩顿了顿继续说道:“辉哥,你根本不知道那种压抑和恐惧。一屋子三四十个犯人脸孔各异,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落在我身上。有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先开了口,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嚯!这么长头发,我都好久没见过留长发的人了,猛地一看,感觉很奇怪嘞!因为啥事儿进来的?’另一个扯着嗓子喊:‘哟,这小子看着挺老实,到底犯啥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吵得我脑袋发懵。”
王浩浩咽了咽唾沫,接着说:“结果那狱头突然吼了声‘安静’,扭头冲屋里喊,‘来俩人,先给他消消毒’。我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人就扑上来,把我衣服扒了个精光。他们逼着我在号房厕所里,用铁桶接冰凉的自来水往身上浇,要不就是他们拎着桶直接往我身上泼。等我浑身冻得打摆子,无法呼吸,哆嗦着擦干身子,那狱头又阴沉着脸,把我从头到脚盘问了个遍。”
“他们还拿我取乐,狱头冲着二管事的挤眉弄眼:‘瞧见没?这新来的小子,得在你铺边睡两晚。’一屋子人跟着哄笑,臊得我脸发烫。”王浩浩眉头拧成疙瘩,声音闷得发沉,
“往后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每天就啃硬邦邦的窝窝头,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白菜汤,压根填不饱肚子。大半夜睡得正香,冷不丁就被踹醒去值班;凌晨四点多,天还黑着呢,又得爬起来干活。”他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接着说:“在里头每天干活儿,就是做花圈,每人都有死规定的任务。在里面呆的时间长的人任务重,我这种新来的,每天也得做五十个。可哪有那么容易?蹲在地上忙活一整天,能做出三十个就谢天谢地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脖子也僵得像木头。要是没达标,晚上狱头就抄起纸卷的硬棍子——差几个,就狠狠抽几下。”
王浩浩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那个狱头明明也是犯人,日子却过得人五人六。顿顿有荤腥,抽的大云烟二十多块一包。其他人连烟屁股都摸不着,偶尔赏根烟,还得跪着磕头谢恩。里头有个二十一二岁的男孩,开大货车出了事,对方要钱太多,一直没谅解,他已经呆了三个多月。一开始是他睡厕所口,我去了之后睡的地铺和他挨着。那时,刚看到他时,我都不敢认那是人。他被折磨得浑浑噩噩,完不成任务就被逼着用牙啃红砖头。一群人围着盯着,砖头都被啃掉一半,牙花子全是血。他们还让完不成活的犯人互扇巴掌,谁手软就接着打。最狠的一次,几个家伙把他拖进强制让他□□……”王浩浩继续说道:“
王浩浩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唏嘘:“里头差不多三分之一都是未成年,十四五岁的小毛孩扎堆,不过都是小偷小摸的原因被抓。虽说那些下狠手的折磨没落到我头上,可睁眼闭眼都是煎熬。有个杀人犯最扎眼,手脚都锁着粗重的铁镣,夜里他稍微翻个身,‘哗啦哗啦’的响声能把人从梦里吓醒……”
李军辉问道:“没人管吗?”
王浩浩突然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讥讽:“谁知道狱警是真的不知道发生的那些事儿吗?或许,狱警管理人员真的有限吧,实在没法儿做到面面俱到,那就让号房里的‘犯人头儿’管犯人,用犯人治犯人,估计也是‘最省事’的法子。”他的声音渐渐低沉,裹着化不开的苦涩,“我人是出来了,可那些画面总在脑子里打转。刚出来那会儿,半夜睡觉一闭眼,就听见铁链响、巴掌声……”
他翻了个身,对着墙闷声说:“有时候我就想,那个啃红砖的小子,得熬到啥时候才算个头?他家人知道他在里头遭的罪吗?”黑暗中,他的呼吸声忽重忽轻,像是有团解不开的愁绪堵在胸口。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我临走那天,瞥见他蜷在角落里,那双眼睛啊……看着就像一潭死水,半点活气都没了。”窗外的月光漏进屋里,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像是刻着说不尽的压抑与后怕。
王浩浩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在一个个睡不着的深夜里,总是想着小时候流浪的日子。“
李军辉不解的问道:“那不是会更痛苦吗?”
王浩浩扭过头看着李军辉说道:“我总是会在苦难的日子里想起以前的苦难,反而会让自己麻木,告诉自己,人生就是这样,痛苦才是常态。”
李军辉眼眶发红,一把将王浩浩搂进怀里,声音发颤:“浩浩,熬过去了就好了,咱不想那些糟心事儿了。万幸你没闯下大祸,能平平安安出来比啥都强。往后可千万守好本分,别再往歪路上走。”他手掌一下下拍着王浩浩后背,像是要把那些晦暗的记忆都拍散。
王浩浩反手紧紧攥住李军辉的衣服,鼻尖发酸:“辉儿哥,我都懂!以后咱就踏踏实实地干活,打死也不碰违法的事儿。”
李军辉点头,说道:“嗯,日子不论过得咋样,咱不犯法。知足常乐。我爸以前老跟我说:“辉儿,人啊,得学会自己哄自己。这一辈子本来就不容易,没别人心疼,自己再不会哄自己,那一辈子得多难啊。这一辈子,就是自己哄骗着自己就过去了……”月光透过窗户斜斜洒进来,照着相拥的两人,渐渐的,呼吸声在夜色里趋于平稳,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心,沉入梦乡。
日子像上了发条,一天天有条不紊地往前奔。王浩浩跟着李军辉在批发市场里没日没夜地干,装车卸货、跑单送货,手上磨出的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李军辉的父亲则每天掐着点在家做饭,等两个人收工回来。三个人凑在小屋里吃饭、说笑,渐渐有了家的热乎气儿。靠着一股子拼劲,两人很快攒下两万多块钱。
攒够钱的那天,王浩浩和李军辉数着存折上的数字,两人合计:“等过完春节回来,咱就提辆小货车!往后能拉更多货,路子也能更宽些。”王浩浩眼睛发亮,使劲点头,仿佛已经看见属于两人的货车跑在公路上。
眨眼就到了2008年腊月,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腊月二十三这天,在小区单元门口,王浩浩看着李军辉正把父亲裹得严严实实,忍不住乐出声:“干爹,辉儿哥都快把您包成粽子啦,还裹呢!”
李军辉头也不抬,手里忙着给父亲紧了紧军大衣领口,又把棉帽往下压了压:“浩浩你不懂,骑三轮得跑近一个钟头呢!刚下完大雪,天寒地冻的,老爷子要是冻出个好歹可咋办?”
李军辉父亲被裹得只露出眯着笑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儿哩!等过完年你们买了小货车,俺也能尝尝坐小车的滋味,就不用遭这份罪咯!”
王浩浩和李军辉点着头:“那肯定!到时候咱风不吹雨不淋的!”
随着三轮车“突突”发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经过老大爷原来的修车摊前,渐渐地走出了小区。
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李军辉三人朝着郊区老家的方向走去,摩托三轮的声响惊飞了路边枝桠上落着的麻雀。
三轮摩托车向前行驶着,在铺满积雪的马路上颠簸着。路两旁是望不到头的田野,白茫茫一片与铅灰色的天空融成混沌的幕布,车辙碾过马路上的积雪留下两道深色的痕迹。李军辉手里紧握着车把,王浩浩缩在军大衣里挡风,后座上李军辉的父亲裹成圆滚滚的一团,背对着车头向后坐着,摩托三轮向前行驶着,李军辉的父亲看着城市的轮廓在雪雾中渐渐变得模糊。
摩托车行驶了一会儿,又突然慢了下来。
王浩浩摸出打火机刚想点烟,火苗刚窜起就被风雪吹灭了。李军辉嘴里叼着烟笑了笑,停在路上,王浩浩立刻扯过军大衣罩住两人,弓着身子挡住风。火苗第三次亮起时,橘色的光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晃了晃,终于点亮了两根香烟。浓烟混着白气散开,又被风卷着扯碎。
“走!”李军辉拧下油门,摩托重新突突突的行驶起来。车轮碾过结冰的车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三个人,一辆车,就这样在空旷苍茫的雪原上划出蜿蜒的线,朝着家的方向慢慢的驶去。
在那个法律的羽翼尚未完全舒展的年代,总会有一些无法顾及到的角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就像命运的洪流裹挟着王浩浩,让年仅十岁的他,被迫踏上了漂泊的漫漫长路。他像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中辗转。街头巷尾的角落是他栖身的“床榻”,未知的明天是他要独自面对的挑战。直到遇见李军辉,他才终于寻得一处遮风避雨之所,收获了梦寐以求的温暖港湾。
而李军辉与父亲同样在生活的泥潭中奋力挣扎。那些艰难岁月里,父子俩相互依偎,用瘦弱的肩膀扛起生活的重担。十五岁的李军辉,稚嫩的脸庞还未褪去青涩,却已在社会上卖起了苦力。粗糙的工具磨破他的手掌,繁重的劳作压弯他的脊梁,可他从不曾抱怨一句。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他终于驱散了笼罩家庭多年的债务阴霾,让父亲布满愁云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
这世间,人潮熙攘,相遇本就如同大海捞针般不易。而王浩浩与李军辉,一个饱经流浪的风霜,一个尝遍生活的艰辛,他们在命运的转角不期而遇。更难能可贵的是,两颗同样饱经沧桑的心,在碰撞的瞬间,读懂了彼此的伤痛与渴望,然后毫不犹豫的冲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