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做台北的远方》阿鲸一直游

31、绊倒

　　夜色阗静，月牙羞涩，晕染了台北西区大稻埕一带，日时嘈闹夜时岑寂的巷弄。

　　淡淡橙黄的路灯光线慵懒地洒下，将相偕而行的杜墨与安允诺拉长成写意悠长的翦影。

　　安允诺的相机包安静地挂在杜墨肩上，他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十指交缠的暖意，驱散了深夜的微凉。

　　「误会解开就好。」

　　杜墨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夜风拂过琴弦，「曜阳是我见过心思最干净的男生，如今身在商场，我看他依旧不改初衷，没被那大染缸给弄脏了。」

　　安允诺的唇边浮现一抹微笑，眸中映着路灯的碎光：「米娜跟他其实很像，外表光鲜亮丽，内心却都住着一个纯粹的孩子。」

　　两人喁喁私语，不知不觉已走到巷底「季家菜」的门口。

　　饭馆早已打烊，门板紧闭，唯有一道身影伫立在门外昏暗的灯影下，是季爷爷。

　　「外公…」安允诺讶异地唤了一声，声音里有着异样的忐忑，「您在等我？」

　　季爷爷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格外严肃，是安允诺印象中几乎不曾见过的冷峻。

　　外公没有看杜墨，目光直直落在安允诺身上：「妳爸爸妈妈的忌日，妳这么晚才回来？」

　　安允诺心中一凛，有些纳闷：「爸妈的忌日不是明天吗？我没忘的。」

　　「妳外婆在厨房里准备祭拜的东西了，」季爷爷的语气冰冰的，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快进去帮忙。」

　　「好的，外公。」安允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仍乖巧地点头，侧过身，想向外公介绍身旁的恋人，「外公，这是我们电影的导演，杜墨。你们……第一次见面。」

　　季爷爷的目光终于从安允诺身上移开，却像一片晃晃于九霄的羽毛，轻飘飘地扫过杜墨，最终落在他与安允诺依然牵着的手上。两人如梦初醒，慌忙松开了彼此。

　　「外公您好，我是杜墨。」杜墨带着诚恳的微笑，朝季爷爷伸出手。

　　空气凝滞了片刻。季爷爷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完全无视了杜墨伸出的手，那份刻意的冷淡，让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他转向安允诺，语气依旧生硬：「快进去吧，妳外婆一个人忙不过来。」

　　安允诺看了看杜墨，又看了看外公，脸上写满了无措：「好的，那…」

　　「我们家里有事，就不留你了，杜导演。」季爷爷这才正眼看向杜墨，语气却是逐客令，森冷而疏离。

　　杜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常，尽管心中充满了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好的，那…我先告辞。」他将相机包从肩上取下，递给安允诺。

　　安允诺接过相机包，轻轻碰触到了杜墨的手，两人的指尖都是微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对季爷爷这份突如其来的不友善的纳闷与不解。

　　「外公再见。」杜墨礼貌地道别，然后转向安允诺，声音温柔了几分，「我们明天片场见。」

　　安允诺点点头，目送杜墨转身离去。季爷爷的目光如影随形，紧盯着杜墨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巷口。

　　那眼神中，除了冷漠，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谲情绪，彷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紧紧锁在心底，不肯泄露分毫。

　　安允诺无法像往常那样轻松地向外公撒娇、说笑，她不明白，一向温和慈祥的外公，为何会对杜墨抱持如此明显的排斥。

　　杜墨穿过巷口，来到小区外围的马路。夜深人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车辆亮着车灯，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微凉的夜风。

　　红绿灯的光影在他脚下明明灭灭，他刚踏上斑马线，对面的信号灯也恰好变换了颜色。

　　就在他踏上对面人行道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杜墨的右脚，竟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的左脚脚跟上狠狠绊了一下！

　　他整个人重心不稳，猛地向前仆去。面前赫然是一根冰冷的路灯杆，杜墨眼捷手快，急忙伸手扶住，这才堪堪稳住身形，额头却已渗出薄汗。

　　「杜墨，是不是你？」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

　　杜墨闻声，正要回头。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诡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他的后脚，竟像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又一次重重地撞上了前脚的脚后跟！

　　「啊！」杜墨低呼一声，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跌去。

　　眼前，是尚未变回绿灯的从西门町方向奔来的车流，一辆轿车正亮着刺眼的远光灯，疾速驶来！那雪亮的灯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像死神张开的巨口。

　　杜墨的脸上，清晰地映出了惊惶失措，瞳孔因恐惧而急遽收缩。那辆车来势汹汹，一时半刻根本无法煞住！

　　「杜墨，小心！」贺曜阳的惊呼撕裂了夜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猎豹般迅捷地冲了上来。

　　贺曜阳几乎是飞扑而至，伸出有力的臂膀，一把将杜墨紧紧抱住！

　　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同时向路旁翻滚而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呼…呼…」贺曜阳剧烈地喘息着，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你…你…你才学走路吗？自己都能把自己绊倒？」

　　杜墨也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你以为我乐意吗？你…要一直这么抱着我吗？」

　　贺曜阳这才意识到两人还维持着相拥的狼狈姿势，赶忙松开手。

　　两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各自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这已经是第二次救你了，杜墨！」

　　贺曜阳挑了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再有下一次，你就准备以身相许吧！」

　　杜墨被他逗得失笑：「哈，可以考虑。」

　　他往前跨出一步，准备活动一下筋骨，右脚踝却蓦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啊…」身体一软，急忙伸手扶住了贺曜阳的肩膀。

　　「脚扭了？」贺曜阳立刻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关切地问道。

　　杜墨皱着眉，额上渗出冷汗：「扭了。」

　　「看来我注定是要『刚好』路过，『刚好』来伺候你的，公子。」贺曜阳叹了口气，半扶半搀着杜墨，「快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杜墨靠在贺曜阳身上，脑中却盘旋着一个古怪的念头，他望着前方幽暗的道路，声音带着困惑与凝重：「曜阳，你说…我是扭了脚才跌倒？还是跌倒了才扭到脚？」

　　贺曜阳闻言一愣，脚步也顿了顿：「这算什么问题？」

　　杜墨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中掠过一丝茫然与不安：「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阵子身体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那种微妙的失控感，让他觉得身体貌似逐渐不属于自己，这整个晚上，也让他隐隐意识到不安的氛围在他来不及警觉时，已然兜头罩下，遑论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