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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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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动不能动。
“长什么样?”
他于是单手轻轻压住我的背,脸在我肩膀上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着说。
“帅,有气质,有点冷。很适合穿西装的那种。”
“应该是我老板。施烨,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讲几句话吗?”
“你有一个看我很不爽的老板。我要走得快一点。”施烨笑着说,拍一拍我的背,然后走开了。
我转过身,支维安就站在后方的草坪上。
黑西装,白衬衫,黑白分明,犹如黑夜与白天般的势不两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五官比较深的关系,我总觉得很多颜色在他身上都会变得分外的鲜明。
他朝我走了两步,我发现他始终盯着我的白皮鞋。
“支总,你也来参加婚礼吗?”今天几乎都是喜宴,大概就是这么巧,他也有什么朋友或同学结婚。
我本来只想假装寒暄几句,就装作急着入席回去。
可没想到他没想跟我继续假装,单刀直入地问:“最近那朵还不错的桃花?”
我知道他是在问施烨。
“对,”我点点头。
“确实不错,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觉得很好笑,我盯着他,“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
“可以在公众场合蹲下帮女朋友系鞋带的暖男。”
他从那么早就开始看起。
我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旁边的白色光带很亮,无可遁形地照着我们两个。
我突然说:“对,我喜欢这个类型。”
他突然抬手,触到了我头发。
我退了一大步,退得匆忙,几乎要跌倒。
支维安碾着指尖一朵米粒似的花朵,看着我说:“他抱你的时候,你可是动也没动。”
原来他伸手只是把我头发上无意沾到的桂花给拿下来。
“你……”
“那个位置不用留了,我让给他。”他随手把那朵桂花扔了,扭头走了。
我很想冲上去追住他骂他,你想留就留,你想让就让啊,你当我是个东西。但我后面能跟他说什么,不行,你不让我留,我偏偏要给你留着。
但这么说有什么意思,不搞笑嘛。醉了说说就算了,醒了还不清醒点。
也许老天要帮我,也许我自己想帮自己。所以我的鞋子又卡住了。这个破酒店,还是五星级的呢,草坪都是洞。
我脱下鞋,使劲把鞋子拔出来。拔的大概太用力,一下子摔倒了。
伴娘裙本来就是绿的,沾了些草叶汁也看不出。
但我把鞋子看了一下,发现白色鞋跟被磨得掉了漆,有些难看。
心情很糟,拍了拍裙子,想再顺口气再回去。六个伴娘伴郎有两个心情不好已经挺糟了,可不能再加我一个。
又怕再踩到洞,干脆把鞋子拿在手上,踩着草坪走。
我记得我爸小时候告诉过我,光脚走路可以接地气,会让心情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光着脚踩着草走了一会,心情也没更好,反而有点更糟。
因为过来了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还扎个小辫子的男人。
手里还拿着一打名片,足像发小广告的。
我没等他靠近,立马说:“没兴趣,不贷款,不买房,不订酒席。”
“别误会。”
“也不加微信,别烦我。”
“不是。我是刚才那个惹你不开心的人的朋友。”这个长得像小流氓,穿得像司仪的人说。
“谁?”
“维安的朋友。”
“哦,是我们老板的朋友。”
“老板?小姐,我可从来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下属,会被投诉职场性骚扰的,很麻烦。”
“……”
“不考虑收一下名片?我和他真的很熟,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是他母亲最骄傲的学生。”
“你跟他母亲学围棋?”
“哇,你连老板母亲曾开过棋社都知道。你们这位老板可真是对下属知无不言。”
“……”
这个人说话总带着一种浮夸跟揶揄的调调,仿佛再平常的小事到他那里都能给你联想出一大堆来。
“不好意思,我出来挺久了,现在要回去了。”
“他今天初恋结婚,他单身来参加婚礼,然后又碰到你和某个人在一起亲密地交头接耳,是不是很悲惨?”他说,“悲惨到像我这样从小被他各方面压一头的人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初恋结婚吗?他初恋长什么样。我脑子里不可抑止地冒出这种想法。
他也没办法娶那个初恋吗?可能是青梅竹马,是小时候就认识长大了却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对面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把名片塞到我手上,对我眨眨眼。
“婚宴在高山厅,我们那一桌很空,欢迎散席前随时过来坐一会。”
高山厅不就在闫丽婚宴对面那个厅吗,要是假装路过,随便看一眼也不是不可以。就只是好奇而已。
但另一个声音说,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正常走回去了。可是我想婚宴厅门口不都应该摆放个立牌,看得见新郎新娘名字吗?这个厅怎么没有呢。
也就探头看了一眼,就被门口一个穿红衣服的阿姨给逮住了:“你找谁?”
“我走错了。”
结果名片上写着方茴的那个家伙就在旁边,拽住我说:“妈,维安的女性朋友。”
“是吗?”那阿姨喜笑颜开,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然后对旁边那桌上一个人高声喊道:“小安,你女朋友来了。”
我遮住了脸,好想死。
被这对母子害死了。
而且我被推到支维安旁边的位置坐下时,我发现那一桌男男女女,都用有些微妙的眼神打量我。
这先不说,我抬起眼睛,看见最前方有个大寿桃,电子大屏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林秀春女士八十大寿!方府寿宴。”
我……
这一桌确实还没坐满。席卡上写着,朋友。
周围人年龄相仿,都在二三十岁左右,他们彼此窃窃私语。但没人跟我说话。那个叫方茴的家伙把我推下后,又和他妈去接待新的客人了。
这边热菜还没上,只是酒水已满上。
“解释一下。”支维安没看我,只是看着前面的酒杯说话。
他酒杯中的葡萄酒明显浅下去一截,他还真是好酒量。
“……没法解释。去问你那个奇葩朋友吧。”
“方茴?他做了什么?”
我还是没法解释,我还真怕方茴跟他说,因为告诉我是他初恋结婚,我才来跑过来偷窥。
我也看着前方的酒杯,我才坐下,没倒任何饮料。
一个很空很大的酒杯,挡在我眼前。里面什么都不会有,也不该有。
我说:“我要回去了。我朋友在隔壁办喜宴,我是伴娘。”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是有人在等,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走。”
“有人在等。”
我说完,就要站起来。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很用力,压在我大腿上。不让我站起来。
“我今天心情也不好。你不是只要我心情不好,就任我予取予求的嘛。”
我骇笑。
他是多吃定我,才能这么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吗?”
“不是。”
“那我怎么会影响你心情?”
恐怖的是他说这些话时他始终没看我一眼,声量也没有任何提高。他是很笃定地把这些东西说出来的。他问的问句都不是问句。
仿佛他只要提一个要求,他就有把握我会说好。
酒席上玻璃杯中深红、浅黄、澄澈的液体摇晃,在灯光中迷离了我的眼睛。
有人帮我在倒饮料,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我看了一眼,是带着果粒的橙汁。小朋友应该喝的那种。
我突然抬起刚才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腕,伸手用食指在我那只装满橙汁的杯子上弹了一下。水杯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就像放学铃声正式响起前的预兆之音。
“予取予求的时间总有结束。支总,你这份工我只打到年底,到时候你压不压我辞职信,批不批我流程我都会走。你不是也学过法学吗,那你最好了解一下最基本的《劳动法》,提前三十天通知用人单位,对方同不同意都可以离职。”
正在放饮料的手停了一下。
我声音很冷,“而且世界上绝没有这种好事。没有把人占着,但连空头支票都不许一张这种事情。如今这个世道,连最吝啬的资本家都不好意思做这种事了。”
说完我不顾其他人奇怪的眼神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闫丽的婚宴上,其他人都吃了一半了。
秦奋正在跟所有人吹生意经。去年有些生意黄了,但中介生意倒是发展起来了,马上准备开第三个店面了。最近招揽了两个学弟进他们公司。那两个学弟特别佩服他,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口口声声叫他“大奋哥。”
毛小桃用毛巾按住嘴,然后问他:“你确定人家真的是佩服你,而不是恨死你这个老板了?”
秦奋说:“哎,小公司事情多工资少,有时候难免有怨气,发不了大红包还不能让人家骂骂你啊。我当时招他们进来时,就说过了,我们这个公司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骂老板。”
毛小桃说:“你倒是心大啊。”
“做小生意还不心大,那怎么留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视金钱为粪土,他们叫我大粪哥,其实等于变相叫我金钱哥。不就在祝福我生意好嘛。我还要谢谢他们。”
毛小桃跟他聊着聊着,明显心情好了不少。
程功还在舞台上唱歌,很多人在鼓掌,生生把婚礼表演变成了独唱会。
现在正唱到拿手曲目,那首我好多年前我听他唱过的歌。
“如果我是真的决定付出我的心,能不能有人告诉他别让我伤心……”
我轻笑,明明当时就知道,肯定会伤心的。
程功的歌声依然动人,但毛小桃没回头看,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跟秦奋聊天。
我转着菜,夹了几块冷掉的蜜汁叉烧吃。
施烨笑眯眯地也夹了一块吃,“好吃吗?”
“还行,有点甜。”
“没事,吃甜一点,心情好。”
“你刚才故意的吧?”我转头问他。
“是故意的啊。我不是说了,要时不时提醒一下,这里有人拿着号呢,防止有人插队。”他细嚼慢咽地品尝筷子上的叉烧。
“不过要是这个人排号在我之前,那我就是提醒一下他,宝剑匣中,玉在椟中,不光他识货的。他不下手可能就晚了。”
他放下筷子,把盘子里最后一块叉烧留给我。
“对了,我忘了问了,对你来说,他是哪种老板,是只发工资的那种,还是你也想跟他谈谈价的那种?”
“施烨……”
“好了,我看出来了。是既不肯谈价又垄断了资源的那种。你还是选我吧?我没那么黑心。”
他笑眯眯地把最后一块叉烧夹到我盘子里。
婚宴结束,我们陪闫丽去换衣服。
走廊上,我拉了毛小桃一把:“我从施烨那打听了点事。”
我把施烨告诉我的关于程功的那些事告诉她。
她沉默了一会:“你觉得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会一点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她笑了一下,“可我做好了一起承担的打算,他却没有,你说这是为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在一起的决心不够嘛。他那么急性子的人,在这件事上这么拖拉,我还看不出来嘛。算了,真的结束了。”
她仰起头,把一滴泪停留在眼眶中:“我毛小桃就是这样的人,我就讲究公平。我付出多少,就要别人对我回报多少。不公平的事我不做的,我们全家都不做。”
我没再说话。
她笑着冲到前面去,抢先推开休息室的门。
我听见她篡改了歌词五音不全地在唱:“推开世界的门,你是站在门外怕迟到的人,捧着一颗太过计较的认真,吻过你的眼睛就再见了青春。”
休息室里,闫丽拆下重死人的流苏耳钉:“看你和施烨今天一直坐一起,聊得怎么样?”
“这人有点黑。”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发现了。”
毛小桃问:“怎么黑了?”
“腹黑。”
闫丽说:“你以前不是说他长得像熊猫嘛,熊猫不就是白加黑的。”
“熊猫那是手脚黑,哪有肚子黑的熊猫。”
结果话题就莫名其妙聊到了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黑肚子的熊猫上。
毛小桃手机搜了一圈,把小熊猫的照片发到群里。“你们看看,小熊猫就是肚子黑的。原来施烨是小熊猫。”
林尔岚还把小熊猫的照片点开放大看了一下,跟我说:“黑一点好,全白的还吸引不了你。你天生就容易被危险的东西吸引。”
我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上回一起去游乐园,所有危险刺激的项目你一个都不落,而且每个你都乐在其中,玩的不亦乐乎。我们其他人玩一两个手脚就软了,特别是毛小桃,还吓得站不起来。”
原来如此,不光是玻璃瓶中的魔鬼在召唤我,也是我在不自觉中寻找着这样的玻璃瓶。
闫丽正在卸妆。撕去双层的假睫毛,用卸妆棉沾满卸妆水,敷在眼部,五秒后用力扯下,带下一大团发污发黑的眼线。再找一张新的化妆棉,沾满卸妆水,从额头到脸部擦拭。
我小时候,看过好多次我母亲坐在拱形的大化妆镜前面。
夜晚就像这样卸妆,细致、精巧,像擦去一张描绘得美轮美奂的画皮。到了白天,再拿了银柄刷的化妆刷,一点一点,把眉眼和眉梢都涂抹出风情。
今天早上,化妆师帮我们伴娘化妆时,说我的五官其实适合画重一点的妆容,口红选深的颜色会更出挑,建议我平时不要只涂接近裸色的唇膏。
所以她给我选了一个无比鲜艳的复古红,就跟我母亲点在我额头上那个颜色一样醒目。
我的脸映在鎏金的镜子中,看起来很不像平时的我。我母亲的灵魂隐在漫漫岁月中,透过这相仿的画皮向我暗暗发笑,笑我曾经那么看轻她。
我坐下来,沾着卸妆液一点一点擦掉我鲜艳的口红,然后再用力擦掉我额头眼角所有脂粉,直到我恢复我原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