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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有人回了个:“?”

      我说:“我是小狗。”

      我知道有人笑了,我希望他多多笑,在这个他亲人去世不久的时候。

      我也走过,我知道这有多难。

      “不是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吗?”

      “我不咬人。”

      “只咬我。”

      “不是故意的。”

      我停了停又发道:“是那天吗?报上说发现送去医院急救是两个月前。”

      “说是你会愧疚吗?”

      “肯定啊。”

      “不是。”

      “那我会更愧疚。”

      “见我吗?我想见你。”

      “好。”

      “你男朋友呢?”

      “假的啦。”

      说到假男朋友就来气,秦奋说我见他没了利用价值肯定会一脚踢开,于是自己把自己的话给推翻了,坚持让我给他发了两个250份传单。

      “我来接你。”

      “好。”

      “你为什么像变了个人?”

      “我本来就很多面,你只是没来得及发现。”

      下周就是考试周,虽然今天是周六,照理说我仍然应该一天都泡在图书馆里。可我穿上我夏天的黑裙子,只是在外面裹上长羽绒服。

      支维安在校门口接到我时,他有点诧异。“不是怕冷吗?怎么光着腿。”

      “这是女大学生中流行的穿搭。要光着腿,显瘦。”

      他笑笑,然后我们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同时说:“瘦了。”

      然后我们两个都笑了。

      然后他问我:“想去哪?”

      “你想去哪?”

      “问我的话……去买衣服。”

      他带我去商场买衣服,交代店员:“要暖和点的。”

      我则强调:“一定要黑的,要裙子。”

      我买了一身冬天的厚裙子,羊毛呢材质,很厚。里面配上打底裤,脚伸进短靴,很暖和。

      他很自然地去刷卡。我只是拎着袋子,里面放着我换下来的衣服,一点没想跟他争。

      我们走出商场时,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是黑裙子呢?”

      “你不觉得我穿黑裙子好看吗?”我掀开外套给他看。

      “不错。”他看看我的裙子,然后看看我。“人长得好,自然穿什么都不错。”

      我很自然地去抓他的手,然后在冬天的冷空气里,就在一家很随意走出的商场门口跟他说:“我们交往吧。”

      他明显有点意外,没有握住我的手,而是伸手插进自己大衣口袋。

      “你这转变未免太大。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错事了,在道歉。那个发圈是我的。”

      “你的歉意有那么大?你昨天才发现是你的?”

      “不是,两个月前。”

      “那么……”他有点啼笑皆非,“好了。”

      他摸摸我的后脑勺,“不用同情心泛滥成这样。我母亲一直身体不好,我有心理准备。”

      我低头站着。

      他又说:“走吧,去吃饭。不要在这种人很多的进出口,随时抱着一副时刻准备献身的样子。”

      “我哪有?”

      “你从今天见我开始,不,从发那条短信开始就有这种迹象。”

      我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能做了个很丑的鬼脸。

      他挠挠我的下巴,“与其献身,不如再学小狗叫两声。”

      “我是大狗。开口就要咬人。”

      他大笑。

      “走吧,我没吃早饭,我们去吃饭。”

      我坚持地伸出手,“不牵手吗?”

      他嫌弃地摇头。

      我越伸,他躲得越快。

      我们去的是上次那家餐厅,还坐在上次那个座位上。我选的。

      只是大概因为周末临时前来,没来得及包下餐厅,所以周围有很多人。

      我坐在很多情侣中间,觉得很安心。感觉我们也可能是这样很多普通情侣中间的一对。

      我拿起桌上镂空树叶架上是纸巾,摸了一下:“这纸还是这么粗。”

      “要不跟商家反应下,我哭下来体验感太差,建议换成不伤眼部肌肤的那种。”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讽刺我。我以后又不会来这里哭了。”

      “不要说大话,要不要试试看,我现在就让你在这里哭。”

      “你以为你能玩弄人心啊。”

      “玩弄人心做不到,看透你的心还挺简单的。”

      “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啊?”

      “你在想,”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转开眼睛看着窗外。“我要让他开心一点。我也碰到过这种事。但以前没人来让我开心一点。所以我要让他开心一点。”

      叉着苦苣菜沙拉的我,手停在原处。然后我拿叉子尖抵着盘子。

      “所以你递我那份咖啡馆合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差不多。”

      我放下叉子,端起水杯。

      “敬看透人心。”

      他也端杯子。

      “敬过去的自己。”

      我们第一次聊那么长的天,而且很多时候我说一半的时候,他就说我知道,他说什么的时候,说了一半,我也已经在点头了。

      很奇怪,非常稀奇。你在一个完全不同性别、不同性格、不同阅历的人身上,清楚地感受到他那句:“你不觉得我们很像。”

      后来我聊到我父亲。

      我说他是个很好的技术工程师,会用铅笔画图纸,画得非常精准漂亮。他不太会说话,平时沉默寡言。但他记忆力好,记人记东西都很快。这点我没有遗传到,我当然不会遗传到。

      他平时最懊悔的事就是高三那年没考上大学。当时家里条件一般,他还有两个弟弟。他准备工作两年再自考,后来遇到了我妈,我出生了。

      我小时候在家还翻到大学语文的书,他详详细细在书页上用蓝色钢笔写了笔记。那是我小叔叔的书。他两个弟弟都考上了大学。

      他原本要考的就是我上的F大,所以他从小把这所学校放在嘴上。跟我说赵远优,你以后就上这所学校,然后就留在那个城市别回来了。反正离我们家也不远,三个小时火车就到了。到时候爸爸来大城市看你。

      我却从小就是成绩一般,最小的时候心思都在吃零食、漂亮文具盒、漂亮衣服上,后来我妈死后觉得全世界都欠了我似的,就把时间花在跟别人吵架打架上。

      初中看我爸老了许多,总算懂了点事,开始想好好学习了。可改起来多难。我想看电视,看漫画,看小说,宁愿去马路上溜达一下午,也不想安安安静呆在家里看书写作业。

      我讨厌书,讨厌功课,讨厌墨守成规的规则。

      所以我写作业时也戴着耳机听摇滚,做作业时总看着电视。当然要趁我爸不在。

      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初中有几个好班都是要另外多交赞助费的。我在那种好班里做着最后几名,花着我爸辛苦赚来的工资。

      后来初二有个下午,我们吵翻了。因为我爸提前回来,发现我在对着电视机写作业。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在放一个很老版本的《射雕英雄传》,电视里黄蓉为了郭靖在和她爹吵架。我也在跟我爸吵架。

      他问我,你这有点学生的样子吗?哪个学生像你一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做作业的。

      你初二啦,还有一年就中考啦。

      我说烦死了,考不上高中我到马路边去扫垃圾。

      扫垃圾那也是环保部门聘用的,也是正正经经招进去的,你说不定还过不了呢。

      那天晚上有我最讨厌的英语老师的自习课,他上节课当众让我起来背书,说我说的英语就像印度人说的。所以我很讨厌他。本来我心情也不好。

      可我爸那天心情似乎也不好。

      我们互相争来争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扬手扔掉了我裹在餐巾纸里的瓜子仁。

      我习惯一边吃瓜子,一边剥瓜子肉,然后囤起来一起吃。那是我剥了一下午的成果。

      所以我就大吼了起来。

      “我知道我过不了。我妈历史不清白。什么政审我都过不了。死了都要害人。”

      “你说什么你!”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妈妈!”

      “谁都这么说,同学都说我是小娼妇生的。就你还塞着耳朵当聋子,只会当滥好人。”

      他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爸第一次打我。他和谁吵架都是吵不赢的,因为他总是让着别人。我知道啊,可我当时还那么气他。

      我捂着脸,狠狠地盯着他:“你没资格打我。你心里清楚,你根本不是我爸!”

      然后我就从家里跑走了,那天晚上我没去上夜自修,我甚至考虑从我们家旁边的小河边跳下去,那条很脏的一到夏天就长满水藻的小河跳下去。

      然后我的尸体也会跟我妈一样被捞起来,到时候让他后悔去吧。后悔不让我看电视,后悔打掉我的瓜子,后悔打了我一巴掌。

      后来我爸在桥下的桥洞里找到了我。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他以前桥洞下住了个流浪的老头,那时候他才上班,每次骑车路过都要往底下看看,有时候还买两个苹果和包子放在洞口附近。

      其他同事看见了就跟他说,“哟,看你家爷爷呢。”

      他毫不在意。

      那老头不像一般流浪汉,穿得挺干净整齐的,似乎并不缺衣少食。但我爸还是经常看,经常送。

      看那老头捡了木头给自己做了个小凳子,看那老头还做了一对扫把头的娃娃,让娃娃看门似的立着。

      看老头要么在桥上,要么在桥下,长时间看着底下的水。

      老头不爱说话,我爸也不跟他说话。

      有人说老头是疯子,有人说老头生活有变故所以换种活法,也有人说这是个没下定决心寻死的人。

      后来,有时候我爸路过,如果老头不是在发呆,会对他笑笑。

      又过了很久,那老头不住在桥洞下,有说是被家人找回去了,也有说是继续流浪去了。我爸每次骑车路过心里有些感伤,但没有懊悔。

      他说他对我妈也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要让一切就像水一样顺其自然地发生,然后过去。

      我是他女儿,就一辈子是他女儿。

      我哭得很厉害,问他怎么不带一个包子和苹果给我,我以后也要住在这桥洞里,我也要做流浪汉了。

      他说,那爸爸呀,就陪你一起流浪。

      后来我就跟他回家了。爬楼梯回我们那个又小又旧的家时,我跟他说,我妈眼光太差了,我以后啊,肯定要找像你这样的好男人结婚。

      他一愣,说她不是也找我结婚了嘛。

      我也一愣,说是啊。

      然后我们就在昏黄的灯光下苦涩地大笑了起来。

      那一刻,我想我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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