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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盟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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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清晰地照亮了卷轴上的内容——那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军事地图!山川河流,城池关隘,道路驿站,标注得密密麻麻,清晰无比。地图的中心区域,赫然是楚昭无比熟悉的北疆防务图!一些关键的隘口、屯兵点、粮草转运路线,都用不同颜色的细线做了特殊标记,旁边还有蝇头小楷的注释!
楚昭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抢上一步,目光死死钉在那幅地图上,心脏狂跳!这地图的精细程度,甚至超过了她军帐中悬挂的官方舆图!一些只有北疆高级将领才知晓的隐秘布防点和斥候轮换路线,竟也赫然在目!
这绝不是一个深宫公主该有的东西!
“你……”楚昭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李云舒,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警惕而变得沙哑,“这是何意?”她的手已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李云舒却仿佛没感受到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气。她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地迎上楚昭凌厉如刀锋的目光,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地图边缘,靠近雍京方向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西市·胡记货栈”的位置。
然后,她开口了。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新房内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却如同惊雷在楚昭耳边炸响:
“将军,”李云舒看着她,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的一道细纹,“柳元清通敌西戎、私贩军械、贪墨巨额边饷的铁证……”
她的指尖在那“胡记货栈”的标记上重重一点。
“在我手中。”
楚昭的手紧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她死死盯着书案上那幅详尽得令人心惊的北疆布防图,目光扫过那些只有北疆核心将领才知晓的隐秘标记,每一个符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心脏。这绝不是巧合!
她的视线猛地从地图上拔起,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李云舒。
“你究竟是谁?”楚昭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裹挟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凛冽杀意和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一个被遗忘在深宫冷院的公主?笑话!眼前这个人,冷静、深沉、手握足以震动朝野的机密,更像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或者……一只精心织网的蜘蛛。
李云舒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波澜不惊,仿佛楚昭的杀意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她甚至没有后退半步,指尖依旧稳稳地点在“胡记货栈”的位置。
“我是谁?”她重复着楚昭的问题,唇角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一个在父皇眼中早已死去的女儿,一个用十年时间,在蛛网尘埃里学着活下去的……复仇者。”
“复仇?”楚昭瞳孔骤缩,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无数疑窦。谢家!那个被“天火”焚尽的母族!电光火石间,徐嬷嬷枯槁的面容、望月台的残雪、袖中那半块蟠龙玉佩……所有关于九公主李云舒的碎片信息疯狂涌入脑海,串联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谢家……”楚昭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
李云舒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深潭般的平静骤然被打破,翻涌起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悲凉,如同冰封的火山在瞬间撕裂。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声音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平稳,只是那平稳之下,是冻彻骨髓的寒冰:
“谢家满门忠烈,三百余口,妇孺老弱,尽数葬身于十年前那场‘天火’。我的母妃,谢氏嫡女,饮下父皇亲赐的鸩酒,只为保我一条性命,在这吃人的宫里,像幽灵一样苟活至今。”她的目光越过楚昭,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场焚尽她所有亲人的大火,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将军,你说,这仇,该不该报?”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这刻骨的仇恨冻结了。红烛的光晕在李云舒苍白的脸上跳跃,勾勒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决绝。楚昭握剑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几分。她看着眼前这个卸去凤冠、身着嫁衣却如同披着丧服的女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被华丽宫廷深深掩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力量。这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这是一个用仇恨和隐忍淬炼了十年的灵魂!
“所以,你蛰伏十年,暗中收集柳元清通敌叛国的证据?”楚昭的声音低沉下来,杀意被浓重的审视取代,“你想借我的手,扳倒柳相?甚至……扳倒龙椅上那位?”最后一句,她问得极其危险,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李云舒的双眼。
李云舒眼中的恨意缓缓收敛,重新归于那片深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万载不化的寒冰。“扳倒柳元清,只是第一步。他不过是父皇手中一把沾满谢家鲜血的刀,一条嗅着血腥味扑食的鬣狗。”她顿了顿,指尖再次落在地图上,却滑向了西疆的方向,“将军可知,为何西疆战事久拖不决?为何朝廷拨付的军粮军械,十成运到边关往往不足七成?为何柳元清的门客,会频繁出入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胡商货栈?”
楚昭的心猛地一沉。西疆战事胶着,后方补给困难重重,一直是悬在她和北疆将士头顶的利剑。她曾无数次怀疑其中有人中饱私囊,甚至通敌资敌,却苦于没有实证,更碍于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无法深查。
“柳元清以筹措军饷、转运军需为名,勾结西戎王庭,将朝廷调拨的精铁、强弓劲弩,乃至管制药材,通过那胡记货栈的渠道,源源不断输送给西戎人!换取的是西戎劫掠来的金银珠宝和……对我大雍边境军情的泄露!”李云舒的声音冰冷如刀,“他贪墨的巨额边饷,一部分流入他的私库,一部分用于豢养死士、收买朝臣,另一部分,则用来填补他那个庞大走私网络的窟窿,形成一条吸食大雍国运的血脉!”
她从袖中——那藏有半块蟠龙玉佩的衣袖里——取出一个更小的、用火漆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扁平铜匣,放在了那张布防图上,正好压在“胡记货栈”的位置。
“这里面,”李云舒的目光紧紧锁住楚昭,“有柳元清与西戎王庭往来的密信副本,有他通过白手套操控胡记货栈走私军械的详细账册,有他贪墨边饷、转移赃款的隐秘钱庄记录,还有……他安插在兵部、户部甚至西疆前线将领中部分关键人物的名单。”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将军,这就是我给你的‘聘礼’。也是……我的投名状。”
楚昭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铜匣上,如同看着一团灼热的炭火,又像看着一把开启地狱或天堂的钥匙。柳元清!当朝首辅,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皇帝倚重的重臣!这些证据一旦抛出,足以引发一场席卷朝野的滔天巨浪!皇帝会信吗?或者说,皇帝愿不愿意信?他会不会为了保柳相,或者为了维持朝局平衡,将她和李云舒,连同这些证据一起抹去?
风险巨大!但诱惑同样致命!如果能扳倒柳元清,不仅能铲除一个巨大的威胁,更能肃清边军后勤的毒瘤,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将手伸进朝堂,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楚昭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电,“又凭什么认为,我有能力撼动柳元清这棵大树?甚至……承受随之而来的反噬?别忘了,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被陛下用公主这根绳索拴在京城,动弹不得!”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
李云舒直视着她,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因为你别无选择,楚将军。”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抗旨是死路。坐以待毙,柳元清也不会放过你这个手握重兵、又不受他掌控的新贵。你拒绝赐婚,已经彻底得罪了他。他今日在朝堂上那眼神,想必将军不会忘记。皇帝把你拴在身边,看似是束缚,又何尝不是把你放在柳元清的靶心?”
她向前一步,距离楚昭更近了些,烛光在她幽深的眸子里跳动。“至于信任……”李云舒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将军需要我的情报网,我需要将军的兵权和在朝堂之外的力量。我们彼此,都是对方在绝境中唯一的浮木。这桩婚事是牢笼,但未尝不能成为我们共同的……盾牌与利刃。”她的目光扫过这间装饰着刺目红色的新房,“在外人眼里,我们是皇帝强行捆绑的怨偶。谁会想到,在这‘怨偶’的帷幕之后,是两个要掀翻棋盘的人?”
“至于证据的真伪,”李云舒的指尖轻轻敲了敲那个铜匣,“将军麾下,想必有能人异士。尽可去查证。胡记货栈,城西榆林巷深处,表面经营西域香料。每月初三、十七子时,会有‘特殊货物’入库。看守货仓的管事姓胡,左耳缺了半只,那是早年走私马匹时被边军箭矢所伤。将军若想验看,可从此人入手。”
细节!无比真实的细节!楚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李云舒给出的信息太过具体,太过具有可操作性,不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她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瘦弱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与秘密的公主,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娶回来的,不是一个累赘,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盟友,或者说……一个极其危险的合作者。
“你蛰伏十年,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选上我?”楚昭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时机太巧了,她刚立下大功回京,刚被皇帝忌惮赐婚,李云舒就递上了这把足以搅动风云的刀。
李云舒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因为你是变数,楚昭。”她缓缓道,“一个出身微寒,靠军功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不依附于任何京城派系的将军。你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而我,等了十年,才等到这样一个足够坚硬、足够有分量的石头。”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楚昭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更重要的是,黑石堡一战,你证明了你的胆魄、智谋和对时机的把握。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盟友,更是一个……能在惊涛骇浪中掌舵的人。”
沉默再次笼罩了新房。红烛燃烧过半,烛泪堆积如山,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同样写满复杂心绪的脸庞。一个是手握重兵却深陷女儿身秘密的女将军,一个是身负血海深仇蛰伏深宫的复仇公主。皇帝的赐婚,将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灵魂,以最荒诞也最危险的方式,捆绑在了同一条即将驶向惊涛骇浪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