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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雨后清凉宜出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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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如果梦的太真太久,很容易让人分不清梦与现实。黄粱一梦,再醒来,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深呼吸几次,把梦里的故事,那些魑魅魍魉与仙鹿甩到脑后,慢慢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身边无人,也不知道钟玉那小子又做什么去了,我顺手扒拉,摸到了自己的手机老伙计,也不知是谁这么贴心,走之前还帮忙把充好电的手机放在旁边。
点开屏幕,不出意料,被信息轰炸了——很好的小红点儿,使我强迫症爆炸。
头皮发麻,我开始一个一个清消息:手机从昨天傍晚开始被老秦打爆,微信更是重灾区,导员和社团的学姐发来的消息不论,光是那四个人的小群聊天记录就已经99+了。
我点进去向上翻,因为消息垒的太多爬不动楼而作罢。看得出来,消失许久的钟玉一出现,其他俩人就开始轮番高强度轰炸,搞的本来认认真真打字解释的钟玉后来被游立先骚扰的只用表情包回应糊弄。
钟哥的回归可让游小孩激动坏了,一个劲地cue他钟哥,问他消失这么久是去做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了还是当魔法师拯救世界了,总之他坚信钟玉去拯救世界了。完全忽略了一直以来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拉扯他的英明神武的舍长大人我一声没吭这件事。
还是老秦心里有我,问了钟玉一嘴:“你有没有见到小世啊,钟玉,他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
游立先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一号人了:“对哦,钟哥,万老板呢?这不对啊,按理说你回来了他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坏了,你们两个,该不会这么默契,失踪都是一前一后的吧……”
“见到了,他来找我。”然后看样子,那时钟玉正好努力给我安顿个休息的地方,没顾上继续回复,隔了很久才道:“……他的腿受了点伤。太累了在休息。”
“不会吧,哈哈哈,这么逊!”这么欠揍是游小孩。
“不严重吧?”稳重老哥,不愧是你秦行之。
“没事。”言简意赅钟小玉,还缀了一个猫猫骑车表情包——他到底有多喜欢猫?
“没事就好。对了,小世的行李还在我家,我今晚在医院陪护,可能暂时顾不上招待,所以……”
“好。我明天早上来取。”
“九点?帮我和小世说一声,不好意思啊兄弟。”
“好,小事。”钟玉答。
"等一下!你俩住一块?你俩同居了?”游小孩大惊小怪道:“坏了,我该不会没毕业就要给同学准备份子钱了吧?我还小啊,那种事情补药啊!!!”
“少买两双鞋就能凑够了。”秦行之一向在怼游小孩这件事上永远地不遗余力,年轻真是好啊。
“那可不行,我的鞋就是我的命!”
“——不对,等一下?妹妹又严重了?那你怎么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装的跟孙子似的,感情你小子谎报军情,你敢骗我!我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过来陪妹妹!!!”游小孩可能急了,干脆发起长语音来。
“打住。不可以!”秦行之也发语音冷酷地说。
接着这俩人就没了声,可能秦行之把战场拉到私聊上了,总之没打算占用公共资源。
再翻翻其他,微信上消息虽多,但有必要立刻回的没几个,我百无聊赖的上下翻翻,一个一个删消息,重点看了看那个一如既往沉默的蓝色风景照头像,接着,把所有公众号红点点掉,心里终于舒服了好多。
鬼使神差地,又翻回去点开那个蓝色头像的聊天界面,满满当当干巴巴的转账记录:很好,万老先生估计又在搞什么大单子,一句问起我的话都没有——不过也正常,说不定他连自己小儿子暑假根本没回过家都不知道。
眼睛有点酸痛,该死,又忘了戴眼镜看手机了。我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发现昨天一动就痒痛难忍的腿好像恢复了正常……不,下地站着还是觉得有点无力。我坐回床沿,心里感叹真是奇了。
房门被人打开,不用看也知道是钟玉,他早就起来了,看样子还出了趟门,手臂上挂着那件我不小心薅来兰城的灰色卫衣外套。
“你醒了?”钟玉顺手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走到旁边半跪着检查我的腿,“好很多了,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摇头,道:“站久了会脱力,其他没了……你……”我想问问他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又担心多嘴——他当然心情好不了啊,这不是废话。
钟玉抬头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我,然后笑笑,说起别的来:
“今天说不定就能出门走走。”钟玉站起身伸出手,我借了一把力站起,适应了一会儿,要是出门走走,走慢一点估计没问题。
我笑道:“出门?那我可得叫你给我当导游然后狠宰你几顿吃的。”
“好。”
这厮答应的倒快。
我下意识想用中指推镜表达不屑,结果,推了个空。我一愣,钟玉看到,也想起来,从书桌上拿起它递给我,道:“眼镜。”
我带上,开玩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丢了。”
“丢了我赔你。”钟玉捏了捏我的手。
我被捏的一身鸡皮疙瘩,脸一烧,慌不择路地低头寻找拖鞋穿上、寻找手机拿上,留下一句走吧出门然后赶紧一瘸一拐地夺门而出。留下钟玉盯着自己的手虚握了一下,默默从衣柜里又拿一件干净薄外套跟着出了房门。
经过客厅,安安静静,钟叔不在,只有电视机旁边滴滴答答的钟声响着。客厅一角堆着几件行李,不用看,一灰一白的俩箱子都是我的。
背后跟着我的那人眼神灼灼,我不自在地找话道:“你已经把我东西取回来了?”
钟玉点头,道“早上去了一趟。”
我点点头,又想起来问道:“欸,妹妹怎么样了?要不去看看?”
“消息你看到了?”钟玉道:“秦行之说先别去,等情况好一点了再说。”
“哦。”也是,老秦估计也没心情招待。
我点点头,径直走到门廊一边穿鞋一边说:“那咱就后面再去。”
钟玉依旧默默无言地跟着,看我穿好鞋后把手臂上的黑外套递给我。我一扭头,一头雾水地接过,听他说:“早上下过暴雨,现在外面很冷,你身体不好,得穿上这个。”
再冷这也是大夏天,下一场雨还能冷到哪去?我腹诽道,看他一脸严肃,一副铁了心要做保姆照顾我的样子,只好答应了。
事实又一次打了我的脸,一出门,我就被凉风兜头吹得发懵,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外套拉链拉上,我瞪着仍然一身清凉穿薄外套的钟玉道:“这不公平,为什么你们兰城下个雨它说凉快就凉快,显得我们这些住杭城没有空调就没法活的人很可怜欸!”
我说着没营养的话,钟玉倒是听得很认真,不知觉走到巷口。
雨过后街道如新,偶尔有几辆车过,溅起水洼,行人稀少,小卖部老板娘开着窗和过路骑摩托的大爷聊天,笑得开怀。巷口隔着马路正对玉佛寺,寺门洞开着广迎八方善男信女,门正中间点着一缕幽幽烛火,任凭门外酷暑寒凉,丝毫不受影响,仍旧自在地摇曳着。
钟玉扯了扯我的袖子指着寺旁的茶馆儿,道:“那个是妈妈的茶馆,这会儿爸爸应该在。”
我眯眼看过去,可能是因为下过雨,来客稀少,生意清闲,空气散着丝丝凉意,茶馆外间摆了桌子,被几盆毛竹遮着,影影绰绰。
“阿姨原来卖茶?”我问道。
“对。”钟玉点点头,道:“姥爷爱茶,妈妈和舅舅也爱茶,所以一有钱,她就干脆辞职开茶馆去了。”
“那我们现在过去喝一杯先?”我点点头,提议道。
“这个不急。”钟玉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我看看他的脸色,心想散心也好,可能是盯钟玉的时间太久了,对方看了过来。
吓我一跳,赶紧扯话题道:“嗨呀,太阳出来了,没事走两步以后腿也不疼了——多好啊,小玉子,还不带朕四处逛逛?”
我没说谎,阳光确实出来了,树荫之下开始点点漏下几片碎金光点,街上人也多了起来,偶尔有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们端着冰咖啡走过,有说有笑。
“好。”钟玉道。
于是我也学着小姐姐们的样子,买了咖啡,端着冰美有样学样,和这人十分city地逛起了街。
日头越来越大,两边的树影逐渐浓郁,气温回升,雨后的凉意与太阳的炽热对抗,败下阵来,兰城这气温,说变脸变脸,冷就下一场雨冷到极致,热就出大太阳将人晒成干。天气回热,我赶紧把外套脱下系到腰上。
我们出门的时间不算晚,也没有什么急事,正适合两个闲人说闲话瞎溜达:听钟玉讲小时候被韩湘暑假经常放养在这个西北书城啦,过生日每年都在这家香满楼啦,放学后妈妈带他到那个店偷偷买过零食啦,有的没的。
钟玉带我穿过南关十字一路走过庆阳路左拐下行,本来想吃吃正宁路的小吃,可惜时间不对,摊子没出齐,只好一人续一杯甜胚子奶茶从甘南路往家走,奶茶很好喝,本来看着杯底粥一般的青稞粒我有些犹豫,喝了一口,爱上了,一大杯五分钟干完,还抢了钟玉没喝两口的那杯喝掉,美名其曰勤俭节约。
今日糖水摄入超标,等我们走过甘南路那条小吃街时,为了肚子上那些岌岌可危的肉着想,我忍痛拉着钟玉走开,心里暗想着明天再来。
甘南路小酒馆很多,兰城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烤肉和酒,当然,还有白天的牛肉面。路两边的小店各具特色,错落有致,都喜欢开着窗,任由夜风来去,不阻拦夏日蝉鸣,有情调的几家还请了唱民谣的歌手,就着简单断续的音符,唱那些热烈又醇厚的情诗。
小风吹得人舒畅,烈日赶着下山休息,留下玫红色的余晖,行道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我正分神看一个红衣服的小女孩欺负她爸爸,飞奔骑上她父亲的脖子,突然听见钟玉道:
“万世吉,你喜欢兰城吗?”
我奇怪,回头看他。
天公真作美,今日的世界颜色正好,那远处的天染得深蓝,而我这不受控的脑子开始自动播放《爱乐之城》,他背后的云不知被谁搅动了色彩,染成了热烈的红,烧得天空边缘从蓝色变成沉默的黑。
“兰城多美啊,为什么不喜欢。”
不敢再看,腿脚发麻,就不该走这么远,看来伤没好透。
“喜欢就好。”钟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也很喜欢。”
我看向他,嘴角挂起清浅的笑,眼神还是那么亮,好像夜空中即将挂上的星子。
我指了指天道:“今天天空有点好看。”
没话找话,没头没脑,我应该是疯了,总说不合时宜的话:“今天过下来以后……你有没有好一点?”
钟玉也抬头看,说:“这里的夏夜几乎每天都这样,”然后看向我,没有正面回答道:“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他永远是说到做到,我一点头,就带着我一路向北。
我们停在黄河边。
他带我站在一座大桥下,黄河过桥底时激起浪潮,声音很大。
钟玉眺望远方,我也看过去,晚霞拖着摇曳的尾巴慵懒地铺满长空,风又恰当地来了,将最后一块云吹走了,半落不落的太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扔到那排楼顶上,染成一片橘黄。
吹着风看着,我忍不住偷偷观察旁边那人,侧脸再好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盯着他耳朵下晃悠悠的红珠子发呆,等回过神再望去,残余的阳光早已融化进夜空,城市的星光亮起,与夜空联合构成了一片星海。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终于想起来了。”钟玉冷不丁地说。
“什么?”
“妈妈说的那首歌。”钟玉递给我一只耳机,给我播放了一小段音频。
歌词很缥缈,但也很温柔:
“……时间到你就喝了走吧走吧,
过了桥一切从头来呀 来呀,
没关系此生不怪你啊 你啊,
重返人间你且一定想啊 想啊……”
“——万哥,我一直害怕,会不会因为我回来的太晚了,没听到那句话,会让妈妈走的时候留下遗憾……”钟玉平静地说,眼睛远眺着,好像看到了虚无缥缈的另一边。“……我在责怪自己。”
我心里一紧,握上他的手,捏了捏,赶紧说:“不会的,不是你的错。”
“嗯,我现在知道了。”钟玉看向我,笑笑,惊鸿一瞥。
看到这样,我微微心安了点。钟玉将我的手放开,双手捧在胸口,仿佛鞠了一手看不见的露水,然后他迎着风散开,好像抛去了什么重要的念头。
“这是在?”我好奇地看他动作。
“这是妈妈说的‘撒思念’——小时候我以为黄河就是‘黄泉’,那时候还没去过忘川界,爷爷去世了,我就跑到黄河假装把脑袋里的思念撒出去,以为这些东西顺着河风可以传递给逝者——”
我被想象里的小小钟玉可爱到了,钟玉转身看向我,城市的霓虹灯亮起,河水折射的灯光照给钟玉,显得他的眼睛比星辰闪亮:“我长大以后就不这么做了,但妈妈告诉我,我这样做,她可以听到我的想念……”
这人的怎么能这么违规呢?我盯着他胡思乱想。
河风拨开钟玉耳边的头发,吹得他的耳坠摇晃,他听了一会儿风,这次终于笑了:“她没骗我,我真的从风里听到了她回复我的声音。”
“妈妈说她也爱我,也同样想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