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入云》岫冕

2、客过桥头柳自青，长烟跃鸟日有晴

　　乔烟明再见到柳未青时，是在十年后。
　　外婆病重的消息传来时，乔烟明正为了和海外贸易公司合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上司要求尽快交出解决方案，她已经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
　　当乔烟明听到电话里母亲的话时，乔烟明愣了好久，直到听到电话忙音才回过神来。
　　她交接好工作，迅速赶了回去。
　　坐在飞机上，望着天边逐渐下沉的太阳，乔烟明突然想起外婆曾对自己说的话∶阿烟呐，夕阳也是太阳，在地球的另一边，那可是朝阳。
　　那时外婆的病还不是很严重，但还是走一步咳一路，乔烟明担心得睡不着，在外婆家时就一直粘着她。
　　一天太阳奔向山脚，乔烟明陪着外婆坐在门口织毛衣，正对着夕阳，余晖照的乔烟明昏昏欲睡时，乔烟明听到了这句话。
　　阳光打在外婆的几缕白发上，看不见白，仿佛时光倒流了一般，乔烟明回到了小时候，外婆还不曾老去。
　　之后外婆就开始找各种理由赶乔烟明走。
　　一下飞机，乔烟明就急忙赶去医院，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外婆，曾经精神矍铄，身姿硬朗的小老太太，现在眼眶凹陷，瘦的皮包骨，满头白发，穿的病号服松松垮垮地搭着，平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一件残缺的破旧古物，只在看见乔烟明时，死寂的眸中泛起一丝光来。
　　乔烟明慢慢地靠近，深怕惊扰了外婆，眼见外婆似要起身，乔烟明急忙扶住她 。
　　可当她握住外婆的手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要钱似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曾经握住她的温暖有力的那双大手，曾经即使年老却依旧漂亮纤长的拯救过无数生命的手，如今变得好小，如同冬日里的枯枝，好像风轻轻一吹就会断掉。
　　“阿烟”，外婆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乔烟明急忙低头弯腰，静静地听着，“阿烟不哭，外婆啊……咳咳……外婆刚刚做梦，梦到阿烟……咳咳……来看我了……咳……外婆好高兴的”
　　“我回来了，外婆，阿烟回来看你了，阿烟好想外婆，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阿烟还等着和外婆一起过年呢”乔烟明哽咽着，半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外婆的手。
　　良久，看着外婆恬静地睡去，乔烟明才缓缓起身，在这之前她和外婆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等出了病房，遇见了查房的护士，护士对乔烟明说∶“老太太来到这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也就看到你来了才有点生气，说来也奇怪，也就老太太被送来时看到过她女儿，之后就没人了。老人家都已经病危了，真不知道这子女是怎么想的，老人家看着挺亲和的，哎，你是她？”
　　“她是我外婆，你刚刚说病危……”
　　“唉，老太太得了恶性肿瘤，想着最后能高兴些，你多陪陪她吧！”……

　　之后乔烟明在医院办理了陪住，一呆就是半年。
　　外婆旁边的病床成了她的小型工作室，在照顾外婆之余，乔烟明就在一旁处理手头比较紧的工作。

　　一天，乔烟明像往常一样起床照顾外婆洗漱完后，正吃着早饭时，病房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通常这个时候会有护士来检查，乔烟明便没多想。
　　可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如同山间晓雾尽散让人眼前一亮的清冷面容，身上的白大褂衬得身姿修长，一副半框眼镜更显得医者仁心。
　　“你好，我找秦医生”
　　秦医生就是乔烟明的外婆，秦治生。
　　乔烟明呆愣片刻才侧过身让柳未青进来，她这才看见柳未青手里提着果篮，忙伸手接过。
　　“阿青啊，回来了”
　　外婆难得抬起手来朝着柳未青招了招手，柳未青急步走了过去，握着外婆的手在一旁坐了下来 。
　　“嗯，老师，我回来了”
　　乔烟明愣愣地走过去，看了看外婆又看了看柳未青，总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一样，在流水般的记忆里一闪而过。
　　“对了，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徒弟……咳……副主任医师柳未青。这是我孙女乔烟明”外婆手指并拢，掌心斜向上指了指柳未青，又指了指乔烟明。
　　这才见柳未青抬起头来看着乔烟明，四目相对之下，乔烟明率先道∶“你好，我们应该见过吧”
　　“嗯，你好”……
　　正当乔烟明以为没下文了，转身想着继续喂外婆吃饭时，乔烟明听见一声很轻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的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之后外婆拉着她说了很多话，难得见外婆这么有精神，乔烟明自觉走出了病房，暂时把时间交给了她们，一个人来到了医院的天台。
　　不知不觉间，冬天已经降临，风轻轻地吹着，站在天台上隐隐感到有些寒冷。
　　成年人来到这往往都得抽根烟的，乔烟明这样想着，手伸进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袋，把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缓解了乔烟明的疲惫。
　　乔烟明撑着围栏，看着下方的一片天地，脑袋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嘴里的糖化的没剩多少，轻轻一咬就碎了，她回过神来转身想要离开时，就看见柳未青站在天台入口，不知道是刚到还是站了有一会儿了，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她的视线在撞到乔烟明的眼睛时陡然移开。
　　风吹起柳未青白大褂的衣角，她扎着利落的丸子头，整张干净漂亮的脸大方地展示着，眼镜挂在衣领口处，显得干练又稳重，同十年前的柳未青比起来，更显得美丽成熟，俨然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医护工作者。

　　“我外婆她……”乔烟明犹豫着开口询问道。
　　“老师她睡着了”柳未青回道，面上没什么表情，“你站在这不冷吗？”柳未青边说着边朝乔烟明走来。
　　没想到柳未青会这么问，乔烟明愣了一下才道“还好，天还没彻底冷下来，在病房里呆久了，来这吹吹风也挺不错的”
　　乔烟明灿灿的笑着。
　　“嗯”……
　　尴尬的氛围逐渐形成，赶在手指扣出一面墙之前，乔烟明开口打破了这一氛围
　　“没想到你是我外婆的学生啊，都没听外婆跟我讲过”
　　“嗯”柳未青没看她，只是在听到她的话时握紧了手，
　　“当初找到老师请教了一段时间，老师看我挺有天赋，就收了我作徒弟”
　　“啊，这样啊，也是，我都不怎么关注这些，想来外婆也不会跟我讲”
　　风吹乱了乔烟明的刘海，她捋了捋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你会留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会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家里还好吗？”
　　乔烟明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和柳未青不过就是见过面的陌生人而已，“那什么……”
　　“我爸被我送进了监狱，我妈带着我弟走了，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柳未青轻轻地说着，淡漠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活。
　　乔烟明安静地听着，没再说话。
　　良久，风停了，乔烟明放空的思绪被柳未青说的话拉了回来，
　　“不说说你自己吗？乔烟明”
　　为什么走了呢？
　　……

　　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柳未青念起，乔烟明竟感到有些奇异，好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已经听她念过很多遍了。
　　“我……我妈想让我学法，大学出来后去当律师，因为她就是律师，
　　外婆以前也想着让我学医，就在这家医院。
　　我本来也没什么，毕竟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想着都试试，
　　结果我妈听了，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学医，为此还和外婆大吵了一架。
　　她俩本来就水火不容，如今更是连面都不愿意见。
　　我被她俩吵得一气之下填报了外省的学校，没学医也没学法，毕业之后就在那附近找了个不错的工作，现在生活也还行……
　　现在想来，当初挺任性的”。
　　乔烟明刚说完，咽了咽有些干的喉咙，就听见柳未青低低地呢喃着，声音轻的让乔烟明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她也只是当这是句玩笑话，没太在意——
　　“嗯，是挺任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