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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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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雪依旧,密集的雪粒子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像是无数冰冷的蚕在啃噬着玻璃。
室内暖气充足,却依旧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清冷。
屋子里面一片寂静,针声落地可闻。
南司枭依旧蜷缩在那张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
他赤红的眼瞳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混沌的黑暗与灯光交织的迷蒙雪景,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的“咔哒”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单调的节奏,如同他荒芜心渊里缓慢流逝的时间。
手机屏幕,在昏黄落地灯光的映照下,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震动,是屏幕自动唤醒时柔和的光晕。
南司枭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过去。
是无关紧要的推送吧。
或者是白钰又发来的、带着小兔子表情的晚安问候。
他早已习惯了这片沉寂的黑暗,习惯了心口那片被思念和现实双重冰封的冻土。
指尖无意识地继续拨弄着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然而,就在那屏幕亮起后的几秒。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电流击中!
拨弄打火机的动作骤然僵在半空!
赤红的眼瞳猛地收缩!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那亮起的屏幕上——
发信息的人:【吟】
是东方卿吟!
那个名字!
那个刻在他骨血深处、日夜啃噬着他灵魂的名字!
如同黑暗中骤然燃起的刺目火焰,瞬间灼痛了他的视网膜!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倒流回四肢百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感让他几乎窒息!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以一种近乎抢夺的姿态,猛地抓起手机!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点开了那条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简短到极致,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千钧的重量,狠狠砸进他的眼底,砸进他那片沉寂荒芜的心渊!
【吟】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之后南司枭紧紧盯着最后那三个字。
【吟】我爱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窗外的风雪声、打火机冰冷的触感、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十二个字。
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我爱你。
一股滚烫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从四肢百骸,从每一个被冰封的细胞里,轰然炸开!
瞬间冲垮了那层坚固的、名为沉寂和麻木的冰冷外壳!
委屈。
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不是被家族逼迫、被父亲否定的那种狂暴愤怒的委屈,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更隐秘的、只有在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面前才会袒露的脆弱。
他想告诉他,他有多难熬。
被至亲当成交易的筹码,被逼着去拥抱一个陌生的人,那种从骨子里泛起的恶心和屈辱;摔门而出时决绝背影下的茫然和孤注一掷;住在季蕴这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却找不到自己归处的荒芜;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蚀骨灼心的思念!
他想把这些日子强行咽下的所有苦涩、所有挣扎、所有被冰封的痛楚,都一股脑地倾倒给他!
成长。
被现实强行催熟的苦涩成长。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用拳头和怒火解决问题的南司枭了。
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将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学会了在季蕴面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学会了在白钰小心翼翼的关心中,给予一个“嗯”字的回应。
他知道了什么叫责任,知道了什么叫代价。
这份被迫的成熟,带着血淋淋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他想告诉他,你看,我变了,我在努力变成……能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人。
而这一切委屈、挣扎、成长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滚烫到足以融化窗外风雪的思念,最终都化作一股汹涌的倾诉欲!
他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赤红的眼瞳死死盯着那六个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
他想立刻回复他!
想用尽所有力气告诉他:
我也爱你,特别爱你,我想你,想得快疯了,等我,我一定会撑住,我会变得更好,等你回来!
他颤抖着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删删改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笨拙得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找到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只敲下了一句话,发送出去:
【枭】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
南司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沙发背,胸膛剧烈起伏。
他闭上眼睛,将滚烫的脸颊埋在微微颤抖的手掌里。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发红的耳廓和紧抿的、却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那层笼罩了他多日的、厚重阴沉的冰壳,仿佛被这十二个字带来的滚烫温度瞬间灼穿、融化!
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和踏实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他那片干涸荒芜的心渊。
他知道,他能看见。
他的委屈,他的成长,他那无法言说的思念……那个人都看见了。
他给了他回应。
虽然只有十二个字,却重逾千钧,是承诺,是灯塔,是他在这漫天风雪中坚持下去的全部力量源泉。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边。
学院的图书馆里面,同样的角落。
东方卿吟看着屏幕上南司枭回复的那条信息。
【枭】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
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有欣慰,有酸楚,有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滚烫思念,更有一种尖锐的、近乎自虐的克制。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冲撞。
他想问他,北京还冷吗?雪是不是很大?
想告诉他,波士顿的天真的很美,查尔斯河畔的枫叶红得像火,但他只觉得冷,因为没有你在身边。
想叮嘱他,好好吃饭,别老坐着发呆,别理那个姓周的女人。
想一遍遍地告诉他,我也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指尖的禁锢!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的瞬间。
他猛地收回了手!
东方卿吟看到了,没有回他。他怕自己忍不住!
那条“我也好想你,好想……好想……”,已经是他在极致情绪冲击下,冲破理智壁垒的孤注一掷。
那是他能给予的最大的承诺和安慰。
再多的交流,只会让那份灼热的思念更加滚烫,让分离的痛苦更加清晰,甚至可能扰乱彼此好不容易才重新锚定的心绪。
南司枭需要的是支撑,而不是更多的情绪负担。
他自己,更需要将这份滚烫的爱意和思念,全部转化为前进的动力!
还没有到时候!
七百多个日夜,这是他们必须独自穿越的、淬炼灵魂的归途。
提前的沉溺,只会让脚步变得沉重。
他必须狠下心,将这份汹涌的爱意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化为燃料,而不是羁绊。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冷的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份致命的吸引。
目光重新聚焦在摊开的、厚重的法律典籍上,笔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和决绝。
司枭,等我。
用我的全部,铺就我们回家的路。
连续几日的风雪终于有了短暂的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稀薄的、带着寒意的阳光。
未名湖畔的积雪尚未融化,覆盖在枯黄的草地上、光秃的枝桠上,反射着清冷的光。
空气依旧凛冽,吸进肺里带着冰碴般的刺痛。
季蕴和南司枭刚结束上午的课程,并肩走出经济学院的红砖楼。
南司枭穿着黑色长款大衣,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那股沉郁冰冷的低气压却消散了大半。
他手里拿着手机,赤红的眼瞳低垂,专注地看着屏幕,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枭】下课了,虽然出太阳了,但是积雪还没化。
【枭】季蕴说食堂新出了糖醋排骨,不知道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信息发送成功。
南司枭自从因为那个回复,天天跟日记本一样给东方卿吟发信息。
不再是之前那种沉寂到令人窒息的空洞,他开始分享生活里最微小的碎片。
早晨被闹钟吵醒的烦躁,路上看到一只在雪地里打滚的傻狗,教授讲课时的口误,季蕴公寓楼下那只总对他龇牙的流浪猫……事无巨细,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想要将缺席的时光全部填满的急切,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撒娇。
他知道,虽然东方卿吟没有回他,但是他肯定看了。
这份笃定,成了他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他不再需要回应,只是固执地、不知疲倦地发送着。
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生活的气息,隔着太平洋的波涛,传递到那个人的身边,就能让那人冰冷的异国岁月,沾染上一点点属于他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
这成了他新的习惯,新的支撑,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季蕴走在他身侧,眼角的余光将南司枭低头专注发信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弧度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笑意。
他故意放慢脚步,侧过头,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贯的清冷,却清晰地传入南司枭耳中:
“枭哥,对着手机傻笑什么呢?这状态……啧,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
“怎么,最近有好事?”
南司枭正在打字的手指猛地一顿!
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包的小孩,一丝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窘迫的红晕迅速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瞳瞪向季蕴,里面带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羞恼和强装的凶狠:
“滚!谁傻笑了!看你的路!”
可他那微微发红的耳廓和躲闪的眼神,彻底出卖了他。
那层厚重的冰壳早已融化,底下鲜活的情感如同解冻的春水,藏都藏不住。
季蕴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没再继续打趣,只是了然地挑了挑眉,仿佛在说“行,你继续装”。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只是嘴角那抹清浅的弧度,在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南司枭这状态,确实回来了。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那份死寂的荒芜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活气的、甚至有点幼稚的执着。
季蕴知道这变化因何而来。
他看着好友从行尸走肉般的沉寂中一点点“活”过来,心底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悄然落了地。
这样就好。能撑下去就好。
哈尔滨的大学校园里面,厚厚的积雪在下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白钰刚结束一天的课程,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学楼。
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清澈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明亮的笑意和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白钰也欣慰,终于回到正轨了。
他偷偷观察着季蕴哥偶尔发来的、关于枭哥状态的只言片语。
那些“在发信息”、“对着手机发呆”、“被季蕴哥打趣后恼羞成怒”的描述,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久违的“人气”。
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揪心的沉寂和麻木。
他知道,是卿吟哥那条信息起了作用。
虽然枭哥嘴上不说,但他偷偷给卿吟哥发信息的样子,就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收起利爪的大型犬,笨拙又执着地想要靠近。
那份压在心底、为枭哥日夜悬心的担忧,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某种可控的轨道上,朝着那个“两年”的终点,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阳光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也映亮了他心底那份纯粹的、为朋友重获生机而由衷开心的欣慰。
他拿出手机,悄悄拍了一张校园雪景——洁白的雪地上,一排歪歪扭扭、不知是谁踩出来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教学楼。
然后,他点开了东方卿吟的聊天框,将照片发了过去,附上一行字:
【钰】卿吟哥,看!哈尔滨的雪好厚!枭哥今天肯定又给你发了好多条信息吧?偷偷告诉你,季蕴哥说他像个抱着日记本的小学生!不过……这样真好!
后面跟着一个捂嘴偷笑的小狐狸表情。
他想象着卿吟哥在遥远的波士顿,看到这条信息时,金丝眼镜后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或许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吧?
这样就很好。
大家都在努力,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季蕴公寓楼下。
风雪停歇后的傍晚,寒意更甚。
路灯早早亮起,在薄暮和未融的积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一个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纤细身影,提着一个与之前相似的保温桶,固执地站在单元门入口处不远的地方,鼻尖和脸颊被冻得通红,目光紧紧盯着公寓楼出口的方向。
而周雪梅依然不死心。
她看到了季蕴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入地下车库。
她知道他们快回来了。
这几天,她依旧锲而不舍地出现在南司枭可能出现的地方——教学楼外、食堂门口、甚至季蕴公寓楼下。
每一次,都精心打扮,带着自以为能打动人的“温暖”食物或小礼物。
每一次,结局都毫无悬念。
南司枭依旧当她不存在。
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她站立的方向,但那眼神,比看路边一根灯柱还要空洞和漠然。
他甚至不会因为她挡路而皱眉,只会像绕过一块碍事的石头一样,径直走开,连一丝情绪的涟漪都吝于给予。
季蕴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只会面无表情地按下车钥匙,打开单元门锁,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冰冷的门禁系统在她眼前无情闭合,如同隔绝两个世界的高墙。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骄傲和自尊。
那份建立在自我幻想上的“坚持”,在日复一日的彻底无视中,早已摇摇欲坠。
可心底那份不甘,那份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压力,以及对南司枭那份复杂扭曲的执念,或许早已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征服欲,让她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抓住最后的筹码不肯离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在心里一遍遍自欺欺人地给自己催眠,试图用冰冷的信念驱散身体和心头的寒意。
“他只是还没看到我的好……他只是被那个男人迷惑了……只要我坚持下去……”
单元门“嘀”的一声轻响,自动滑开。
季蕴和南司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南司枭低着头,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什么,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清晰可见。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反而透着一股专注的、甚至有点傻气的鲜活感。
周雪梅眼睛一亮!心脏瞬间狂跳起来!
她几乎是立刻扬起一个自认为最温柔、最楚楚动人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声音带着刻意的甜美和惊喜:
“南司学长!季蕴学长!你们回来啦!今天好冷,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南司枭甚至没有抬一下头。
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修长的手指依旧在屏幕上飞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带起的冷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一丝一毫!
那份专注,那份旁若无人的姿态,比任何刻意的鄙夷都更加伤人!
而季蕴,更是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他跟在南司枭身后,目光平静地掠过周雪梅那张瞬间惨白、笑容僵硬的脸,如同掠过路边一张被丢弃的废纸。
他拿出车钥匙,解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南司枭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依旧低头看着手机,手指还在动,似乎在发送最后一条信息。
周雪梅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
手中那个精心准备的保温桶,“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坚硬、覆盖着薄雪的地面上。
盖子摔开,里面温热的汤水溅了出来,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狼狈的污迹。
她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毫不留恋地启动、驶离,尾灯在薄暮中划出两道冰冷的光痕,迅速消失在街角。
寒风卷着未化的雪粒,无情地抽打在她脸上。
这一次,连屈辱感都变得麻木。
只有一种彻骨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坚持”和“真诚”,在那个男人眼中,或许连他此刻手机屏幕上正在发送的那条无关紧要的信息都不如。
她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固执地站在风雪里,演着一场无人观看、也永远不会有结局的独角戏。
单元门在她身后无声地闭合,发出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路灯昏黄的光,将她在雪地里那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命运的第六十八个齿轮来自远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