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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深不知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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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初歇,暮色四合。
楚晚宁跟在云清炫身后,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向半山腰的宅院走去。她的靴子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身上的玄色劲装早已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
"前面就是寒舍。"云清炫指了指掩映在竹林中的灰瓦白墙,"楚大人再坚持片刻。"
楚晚宁没有答话,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片竹林看似寻常,却暗合奇门遁甲之数。更令她惊讶的是,竹林深处隐约可见几处暗哨——这哪里是什么普通别院,分明是一处戒备森严的据点!
"云公子这别院,倒是守卫森严。"她状似随意地说道,手指却悄悄按在了剑柄上。
云清炫脚步不停,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楚大人好眼力。实不相瞒,这处宅院是义父所赐,自然要多加防护。"
"义父?"楚晚宁心头微动。
"刘瑾,刘公公。"云清炫回头看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想必楚大人听说过。"
楚晚宁瞳孔微缩。刘瑾!司礼监掌印太监,朝中人人敬畏的"立皇帝"。传闻他权势滔天,却又刚正不阿,是皇上最信任的内臣。这个云清炫,竟是刘瑾的义子?
"没想到云公子还有这层身份。"她声音冷了几分。父亲楚临渊一向与宦官不睦,若知道她与刘瑾的义子有所往来...
云清炫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轻笑道:"楚大人不必紧张。义父虽在司礼监任职,但行事光明磊落,与那些贪权敛财的阉党不同。"他推开朱漆大门,"请。"
院内灯火通明,几个青衣小厮早已候在廊下。见到云清炫,齐齐行礼:"公子。"态度恭敬却不谄媚,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
"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再烫一壶姜茶。"云清炫吩咐道,转头看向楚晚宁,"楚大人若不嫌弃,可先沐浴更衣。"
楚晚宁略一迟疑。她现在的装扮虽然狼狈,却还能维持男子形象。若是更衣沐浴...
"多谢好意,但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她拱手道,"只求借地烘干衣服,再讨杯热茶即可。"
云清炫似笑非笑:"楚大人是担心我这别院有古怪?"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放心,更衣室在厢房,绝不会有人打扰。"
话已至此,再推辞反而显得可疑。楚晚宁只得点头:"那就叨扰了。"
跟着小厮穿过回廊,楚晚宁暗自心惊。这宅院看似朴素,实则处处暗藏玄机。廊柱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窗棂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就连脚下的青石板都暗含九宫八卦之数。若无人引路,怕是寸步难行。
"大人请。"小厮推开厢房门,"热水和衣物都已备好。"
楚晚宁确认门窗牢固后,才解开湿透的外袍。束胸的白布也已经湿透,她迅速拧干,重新缠好。换上衣架上准备好的青色长衫——意料之外的合身,就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般。
她皱了皱眉,手指拂过衣料。这是上等的云锦,一匹价值千金。更令她惊讶的是,衣襟内侧竟绣着一个小小的"瑾"字——这是内廷御用绣娘的标记!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楚大人,姜茶已经备好,公子在前厅等您。"
"知道了。"楚晚宁系好腰带,将佩剑重新挂在腰间。
前厅里,云清炫也已经换了身月白色长衫,正在沏茶。见楚晚宁进来,他抬头一笑:"衣服可还合身?"
"多谢。"楚晚宁简短地回答,目光却被厅中挂着的一幅画吸引——那是一幅边关风雪图,落款赫然是"楚临渊"!
她心头一震,快步上前:"这是..."
"哦,楚将军的墨宝。"云清炫语气平常,"义父与楚将军有些交情,这是当年赠别的礼物。"
楚晚宁仔细端详着画作。确实是父亲的笔迹,题跋上还写着"赠刘公雅正"。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与刘瑾有交情,更别说赠画了!
"刘公公与家父很熟?"她试探着问。
云清炫递过一杯热茶:"义父常说,满朝文武,唯楚将军是真正的国之栋梁。"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楚大人与楚将军同姓,莫非..."
"同姓而已。"楚晚宁对他心存疑虑接过茶盏说了谎话,避开了他的目光。
茶是好茶,上等的雨前龙井,但楚晚宁只浅尝一口就放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云公子,方才在湖上,你可看清那些刺客的来历?"
云清炫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们手腕上的青蛇纹,楚大人可认得?"
楚晚宁心跳骤然加速。他果然注意到了!她强自镇定:"江湖帮派众多,这种纹身并不罕见。"
"是吗?"云清炫放下茶盏,"可我听说,这种双头青蛇纹,是'影阁'杀手的标记。"
影阁!楚晚宁瞳孔微缩。这是朝廷明令禁止提起的名字,一个传说中专为权贵处理"麻烦"的地下组织。十年前兄长遇害后,父亲曾暗中追查过这个组织,却始终没有确凿证据。
"云公子见多识广。"她不动声色地说,"不知对这'影阁'还知道些什么?"
云清炫正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一个青衣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湖...湖上出事了!"
楚晚宁"腾"地站起身:"什么事?"
小厮看了云清炫一眼,得到首肯后才继续道:"刚才有渔民来报,说在芦苇荡发现了一艘沉船,船上...船上有具尸体!"
楚晚宁心头一紧——是那个逃犯!账册还在他身上!
"在哪里?带我去!"
云清炫按住她的手臂:"楚大人且慢。"他对小厮道,"可有人报官?"
"还没有,那渔民吓坏了,直接跑来告诉咱们家的人。"
"很好。"云清炫点点头,"你先下去,让人看住现场,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小厮领命而去。楚晚宁甩开云清炫的手:"你什么意思?那是朝廷要犯,我必须立刻前往!"
"楚大人稍安勿躁。"云清炫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觉得那些刺客会善罢甘休吗?此刻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是我的事。"
"也是我的事。"云清炫直视着她的眼睛,"义父常说,楚将军为国尽忠,他的...同僚遇险,我岂能坐视不理?"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乌木长弓,"我陪楚大人走一趟。"
楚晚宁还想拒绝,却听云清炫又道:"况且,楚大人不想知道那账册的下落吗?"
"你怎么知道账册的事?"楚晚宁猛地抬头。
云清炫唇角微扬:"猜的。"他背上长弓,"能让'影阁'出手的,除了漕运账册,还能是什么?"
夜色已深,两人沿着小路向湖边走去。云清炫手持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
"云公子似乎对朝廷的事很了解。"楚晚宁试探着说。
云清炫轻笑一声:"义父常让我帮着整理奏章,自然知道些皮毛。"他忽然停下脚步,"楚大人,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事?"
"你与楚将军...真的只是同姓而已?"
楚晚宁心头一跳:"什么意思?"
"没什么。"云清炫继续向前走,"只是觉得,楚大人的眉眼,与楚将军有几分相似。"
楚晚宁没有回答。父亲确实说过,她长得像年轻时的他。但这些年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刻意模仿兄长的言行举止,就连朝夕相处的同僚都未曾起疑,这个云清炫怎么会...
"到了。"云清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芦苇荡边已经聚集了几个提着灯笼的云家仆役。见到云清炫,纷纷行礼:"公子,尸体在那边小船里,没人动过。"
楚晚宁快步上前,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草席。一张惨白的脸映入眼帘——正是那个逃犯!但令她震惊的是,尸体的喉咙处有一个细小的血洞,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毒针。"云清炫蹲下身检查,"影阁的惯用手法。"
楚晚宁迅速搜查尸体,却一无所获:"账册不见了。"
"意料之中。"云清炫站起身,"影阁出手,从来不留痕迹。"
楚晚宁握紧拳头。账册丢失,线索中断,她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楚大人不必沮丧。"云清炫忽然说,"或许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云清炫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他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那块令牌:"因为这个。"
楚晚宁接过令牌,借着灯光仔细查看。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影"字,背面却刻着一朵昙花。
"这是..."
"影阁的通行令。"云清炫的声音低沉,"而且是高层才有的昙花令。"
楚晚宁猛地抬头:"你是说..."
"持此令者,可自由出入影阁在各地的据点。"云清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而离这里最近的据点,就在湖对岸的醉仙楼。"
醉仙楼!楚晚宁心头一震。那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也是达官显贵常去的地方。影阁的据点竟然设在那里?
"云公子为何要帮我?"她突然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大可不必卷入这是非之中。"
云清炫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拂去她肩头的一片落叶:"义父常说,楚家满门忠烈,值得以性命相托。"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楚晚宁的脖颈,温热触感让她浑身一僵,"更何况..."
"何况什么?"
云清炫收回手,微微一笑:"何况我对楚大人一见如故。"
楚晚宁耳根微热,急忙后退一步:"多谢。但公务在身,恕我不能久留。"
"我明白。"云清炫并不勉强,"不过楚大人若要去醉仙楼,最好换身打扮。影阁的眼线遍布全城,你现在这样子太显眼了。"
楚晚宁想了想,点头同意:"那就再叨扰片刻。"
回程路上,两人并肩而行,各怀心思。楚晚宁偷眼打量身旁的男子——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对影阁如此了解?又为何会有父亲的画作?
而云清炫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楚晚宁急忙移开视线,却听云清炫轻声道:"楚大人,明日午时,醉仙楼见。"
她正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是绣衣卫的联络信号!
"我的人找来了。"楚晚宁停下脚步,"就此别过。"
云清炫拱手一礼:"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楚晚宁转身走向哨声传来的方向,却听云清炫又在身后说道:"对了,楚大人..."
她回头:"还有事?"
云清炫站在月光下,白衣胜雪:"小心你身边的李昭。"
楚晚宁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只是善意的提醒。"云清炫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竹林深处。
楚晚宁站在原地,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李昭是父亲亲自挑选的人,跟了她三年,从未出过差错。云清炫为何要特意提醒她小心李昭?
远处又传来一声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楚晚宁深吸一口气,向哨声方向奔去。无论如何,明天午时,醉仙楼一行势在必行。
她却没有看到,竹林深处,云清炫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右手轻轻抚摸着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青蛇纹身...
而在更远的暗处,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盯着这一切,低声喃喃:"刘瑾的义子...楚临渊的'儿子'...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