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心清妙

82、星沉雪寂

　　南江一中图书馆的落地窗结着霜花，暖气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

　　林衔月用指甲刮开玻璃上的一小块水雾。

　　看见操场上几个高一学生正在打雪仗，欢叫声被厚厚的玻璃隔绝成模糊的背景音。

　　"占座成功。"沈栖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黑色高领毛衣上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随手丢下两本《寒假生活指导》，书脊撞在桌面发出"啪"的闷响。

　　林衔月翻开自己的那本，扉页已经被人用红笔画了日程表——1月21日被圈出来，旁边标注「债务清算日」。

　　她抬头瞪他，沈栖迟正把蓝钻袖扣卸下来放在灯下转动，钻石切面在桌面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吸管戳破塑封膜的声响格外清脆。

　　沈栖迟推过来的热可可杯壁上凝着水珠。

　　杯套印着校外那家网红奶茶店的logo——要翻过西侧围墙才能买到的地方。

　　"物理组寒假课题。"

　　他突然从书包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星轨，"程砚知说可以带家属。"

　　林衔月呛了一口，甜腻的可可滑进气管。

　　沈栖迟顺手拍她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传来："语文组不是也要交读书报告？"

　　他指向星图边缘的小字——有人把《诗经》里的"七月流火"标注在天蝎座旁边。

　　窗外，最后一批离校的学生拖着拉杆箱走过，轮子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

　　图书馆的顶灯突然闪烁两下，在沈栖迟的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

　　林衔月的日程本摊在两人中间，荧光笔标出的"集训日"被沈栖迟用钢笔划掉一半。

　　"1月21日空出来。"他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天文馆有象限仪流星雨观测。"

　　"那天要写三篇作文。"

　　"我帮你写一篇。"

　　"你上次写的议论文只拿了42分。"

　　沈栖迟的钢笔顿住，墨水在纸面洇出个小圆点。

　　他突然翻开物理笔记本，指着某道天体力学题："解出这道，抵两篇作文。"

　　台灯的光线将他的睫毛阴影拉得很长。

　　林衔月看着那道被反复修改的公式，发现边缘处写着极小的一行字：「β星可见度：晴夜19:00-21:00最佳」。

　　闭馆提示音响起时，沈栖迟正往她《古诗词鉴赏》里夹纸条。

　　林衔月抢过书，展开的便签上画着歪扭的雪人，气泡对话框里写着：「明天交作业前，记得把317页的答案改了」。

　　"作弊？"她压低声音。

　　"纠错。"沈栖迟把蓝钻袖扣重新别好，"你上次的《赤壁赋》默写漏了'泣孤舟之嫠妇'。"

　　管理员开始逐区关灯。

　　阴影从书架间蔓延过来时，沈栖迟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有钢笔留下的墨迹，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蓝色痕迹。

　　"寒假快乐。"他松开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利息。"

　　走廊的声控灯渐次熄灭。

　　林衔月摊开手掌，是那颗曾在冰场当雪人眼睛的蓝钻袖扣。

　　此刻正映着窗外雪光，像坠落在掌心的星辰。

　　期末考结束后的教学楼空了大半，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在身后一盏盏熄灭。

　　林衔月踩着未干的雪水印走向教务处，橡胶鞋底在地砖上留下淡淡的湿痕。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暖黄的光。

　　她刚要敲门，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栖迟单肩挂着书包，黑色羽绒服敞着，露出里面那件印着薛定谔方程的文化衫。

　　他的头发有些乱，像是刚被风吹过，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语文课代表。”他停在一步之外，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紧张？”

　　！　林衔月捏了捏袖口：“谁紧张了？”

　　沈栖迟轻笑一声，伸手推开门。

　　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堆着各班成绩单，老张正戴着老花镜核对分数。

　　见他们进来，他推了推眼镜，从最上层抽出两张纸。

　　“这次联考难度偏高，年级前五都在720分上下，年级第一除外。”

　　老张的指尖点在林衔月的成绩单上，“718，年级第三，第一是你同桌，林枫妍，736分，年级第一。”

　　林衔月的目光扫过各科分数——语文142，数学148，英语146……物理98。

　　最后一道大题扣了2分，批注写着：「未考虑地磁场偏转」。

　　她抬头，正对上沈栖迟的视线。

　　他手里捏着自己的成绩单，嘴角微微扬起。

　　“你呢？”她问。

　　沈栖迟将成绩单翻转过来——「721」，年级第二。

　　物理满分，语文138，作文栏被红笔圈出：「论述逻辑跳跃，建议多背范文」。

　　老张突然咳嗽一声：“沈栖迟，你物理最后一题用了大学物理的解法？”

　　“嗯。”沈栖迟语气平淡，“简洁。”

　　林衔月悄悄瞥向他的卷子——

　　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画了微型星图，天鹅座β星旁边标注着「LXY→SQC」。

　　走出教务处，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

　　林衔月低头折好成绩单，塞进书包夹层。

　　沈栖迟靠在窗边，指尖转着那枚蓝钻袖扣，钻石的反光在墙上跳动。

　　“差3分。”他突然开口。

　　“嗯。”

　　“知道为什么吗？”

　　林衔月抬头，沈栖迟已经站直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道公式：「F=q(v×B)」——洛伦兹力公式。

　　“地磁场。”他的笔尖轻轻划过她掌纹，“你忘了乘sinθ。”

　　钢笔的触感微凉，墨水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蓝痕。

　　林衔月蜷起手指：“就这？”

　　“就这。”沈栖迟合上笔帽，“3分。”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高二的学生正在操场放烟花。

　　沈栖迟突然抽走她的成绩单，将自己的塞进她手里：“抵押品。”

　　林衔月展开——

　　他的成绩单背面画着完整的冬季星图，天鹅座β星和天琴座α星之间连着一道红线，终点标着「1.21 18:00」。

　　雪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粒落在肩头，很快融化成水痕。

　　林衔月站在校门口的香樟树下，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晕开。

　　沈栖迟的机车停在不远处，引擎声低低沉沉的。

　　他从后备箱拿出个纸袋：“补你的生日礼物。”

　　里面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古诗词中的天文意象》，扉页夹着张便签：「β星与α星之间，隔了246首唐诗」。

　　“2月26日前看完。”

　　他跨上机车，袖扣在雪光中闪烁，“利息是明年冬天的雪仗优先权。”

　　机车尾气在零下五度的空气里凝成白烟。

　　沈栖迟单脚撑地，指尖在仪表盘上轻敲，机械表的夜光指针停在10:17。

　　林衔月站在三步之外，呼出的白气在围巾边缘结出细小的冰晶。

　　"上来。"他抛过来一个头盔，内衬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送你回宿舍。"

　　路灯的光晕里，雪粒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星尘。

　　林衔月低头系扣带时，发现头盔耳麦槽里塞着张对折的纸条——

　　展开是《赤壁赋》默写纸，她漏写的"泣孤舟之嫠妇"被红笔补在旁边，字迹工整得可疑。

　　"程砚知代写的？"

　　"我临摹了你的笔迹。"

　　"..."

　　引擎轰鸣盖过后半句话。

　　沈栖迟突然拧动油门，惯性让她撞上他的后背。

　　羽绒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混着车载音响里沙哑的英文歌：「...like stars in the snow...」

　　急刹时轮胎在积雪上划出两道弧线。

　　林衔月跳下车，靴子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凹痕。

　　沈栖迟从后备箱拎出那个牛皮纸袋，封口处还粘着冰场门票的残角。

　　"246首唐诗。"他指着书脊处手写的编号，"每天抄八首，正好抄到——"

　　"我生日。"林衔月打断他，"你数学真好。"

　　沈栖迟的睫毛上又结起霜花。

　　他突然伸手，指尖擦过她耳后——

　　那里粘着根蓝丝线，是织围巾时留下的。

　　细线在路灯下闪着微光，像截取的一小段星轨。

　　"利息。"他松开手，"明年雪仗我要先手。"

　　宿舍楼的门禁铃突然响起。

　　林衔月转身要走，沈栖迟却拽住了她的书包带。

　　拉力让书包开口滑出一本《五三》，书页间露出半截照片——

　　是去年秋游时他偷拍的，她靠在银杏树下睡着的侧脸。

　　"2月26日。"沈栖迟松开手，"天文台有特展。"

　　暖气管的嗡鸣从楼里传来。

　　林衔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突然将什么东西拍在他胸口——

　　是那张718分的成绩单，背面新添了一行小字：「3分利息，年利率24%」。

　　沈栖迟低头笑了。

　　他腕表上的秒针划过317刻度时，最后一片雪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雪停了。

　　路灯的光晕在积雪上投下淡金色的圆斑。

　　林衔月站在台阶上，看着沈栖迟的机车尾灯在拐角处拖出一道红色的光痕，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她低头，掌心还攥着那张被他塞回来的成绩单——
　　「721」分的纸页边角微微卷曲。

　　背面星图的连线处被他用钢笔描深了一些，像是怕她看不清。

　　夜风掠过，宿舍楼前的香樟树抖落枝头最后一点积雪。

　　林衔月呵出一口白气，忽然发现围巾的流苏上缠着一根蓝色丝线——

　　是沈栖迟袖扣上勾下来的，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亮。

　　她捏着那根线头，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散开处，天鹅座的β星与天琴座的α星清晰可见。

　　隔着246光年的距离，在冬夜的苍穹上无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