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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夏日少诗 ...

  •   三毛说夏天像一首绝句,我却不大认同。当然她的落脚点在蝉,我关注的则唯有自己。若依陆放翁所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以夏天为主题的文章,天成的模样大抵也有诗歌,可惜很少掉落到我的手里。
      如果把诗情画意比作一条溪流,那么夏天一定是我的枯水期,写的不多,写的不顺,写的不好。翻翻旧作,迄今为止,单单一首五律差强人意——
      昼长日如火,华光满地倾。
      曦架驻未去,金乌踆长鸣。
      不动身无汗,少思意自精。
      当读千秋语,尤胜夏饮冰。
      其他时候,若是动笔,或涉及风云雨雾等物象,或抒发悲欢离合等情思,显然与夏天本身无关。
      高温很容易成为灵感的大敌。每当燥热在体内攻城略地,手心是它违逆五行生克的实验室,脑袋是它绝不会放过的战略要冲。握不住笔,生不出意,诗词歌赋便被扼杀于萌芽,委屈地蛰伏于心底,等凉风细雨来拯救。
      我对夏日少诗耿耿于怀,最大的原因在于,有两句写在夏至的现代诗,十年前一挥而就,十年里年年此日都会翻出来,却始终没能写完——
      白昼再长也难抵夜来,
      黑夜再短也无妨梦在。
      推脱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可总该有新的情境接续;猜测是诗力起伏,恰逢低谷,但犹未至笔断墨竭的地步。那么其中根由,还是只能赖在季节身上。
      视觉中的夏天是单调的。仰望山川俯瞰原野,满眼是绿色的信徒;江水河水倒是不再凝碧,却被雨水裹挟来的泥沙染成土黄。进入花期的栀子、茉莉开的是反光防晒的白花,花型也不甚大气;蔷薇、睡莲尽管五彩缤纷,姿态万千,但全是人工种植,美在别人家的庭院,美在公园和风景区,野外向来少见。
      听觉中的夏天是单调的。树上的雄蝉不断鼓动腹膜,反复发出的只有一种音调;草丛里的鸣虫种类很多,可惜叫得太正常,正常得有些猖狂,难以被赋予额外的意味。大雨恢弘磅礴,小雨温柔悦耳,然而不是此季特有;云中炸雷确实独到,可当大半夜被它吵醒时,比起写诗,更想骂天。
      嗅觉中的夏天是单调的。绿色清爽无嗅,风便一干二净,更何况还总被雨水漂洗。花粉曾让人又爱又恨,等花谢花落得超脱,无爱无恨却也无聊。室内一有味道,要么来自于花露水,要么来自于风油精,要么来自于蚊香,无论防范、止痒还是熏灭,都是在同最难映证“存在即合理”这条命题的飞蚊做斗争。
      五感中视、听、嗅这三感,常是诗情画意的直接来源。当源头已几近枯竭,活水相应也就稀缺。于是极少有诗人在夏天未来时渴盼它,在夏天将去时挽留它。它夹在春尽的惋惜与秋收的喜悦中间,不上不下,难免有点尴尬。
      不过这非是说单调不能入诗,但能把单调写出花来的,须得是大浪淘沙的大才,比如信手拈来“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孟浩然;或者寻获绝佳的吟诵对象,比如从念念不忘到深情续述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苏东坡。我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当下写不来,写不通,也不必自我勉强。太过推敲苦吟,只会把灵气磨成匠气。
      其实创作至今,手头积累的断章残篇数不胜数,写夏至那两句未曾泯然其中,被我彻底抛之脑后,还是因为节气太守约,一轮又一轮地提醒我。明明放下的最终途径是遗忘,我偏偏一遍遍地被迫回忆,生生将一点遗憾熬作十分不甘。
      晏同叔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背后有个无可考证的故事,我惦记至今,除了惊叹有人仅凭只言片语青史留名,也是羡慕古人联句对诗的默契。这既需要才华相当,学识相近,还要求感知同步,情绪同频,方能合成浑然一体的佳作。我若得如此知音,区区两句现代诗,何至于恼我至今,一并让夏天也连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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