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行动》杳数

8、阴影

　　首次直播带来的热度尚未消退，ELA战队便投入了更加紧张的训练中，目标是即将到来的PCL春季赛正赛。磨合渐入佳境，四人之间的默契与日俱增，连路真教练都难得地表扬了几次团队的进步。

　　然而，竞技体育的魅力与残酷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对手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挑战，也不知道过去的阴影会在何时悄然浮现。

　　一场与联赛中游战队“Titan”的训练赛。

　　Titan战队以纪律性强、战术扎实著称，风格稳健，有点像……当年陈超赢（Win）巅峰时期带领队伍的风格。

　　比赛进行到中期，ELA占据了一个房区，圈型刷新，他们需要向中心点转移。

　　沈别书观察着地图，快速分析信息：“东南方向有车声，至少一队，西北山地有枪声，可能在交火，我们从这个斜坡切进去，利用反斜做掩护，避免直接冲突。”

　　“明白。”陆言歌和许易应道。

　　时归知却微微蹙眉，提出了不同意见：“这个圈切角，中心那个小仓库是强侧，现在不抢，等下就被别人占了，我们会很被动，我觉得应该直接开车强冲仓库，趁现在混乱，有机会拿下。”

　　这是训练中常有的战术讨论，沈别书并未在意，只是解释道：“强冲风险太大，我们信息不全，仓库里可能已经有人，稳妥起见，先观察。”

　　“但机会稍纵即逝啊！”时归知语气有些急，“这种时候就得果断一点！”

　　沈别书坚持自己的判断：“听指挥，走斜坡。”

　　时归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反驳，操作角色跟上队伍。

　　但接下来的转移过程中，他明显有些沉默，操作也带上了点情绪化的毛躁。

　　训练赛结束后，虽然ELA凭借个人能力还是拿到了不错的排名，但过程中几次险象环生，尤其是时归知因为心态波动导致的一次不该有的失误，差点让团队提前出局。

　　复盘时，路真教练重点指出了这个问题：“Time，战术讨论可以，但指挥做出最终决策后，必须无条件执行，你的情绪影响到操作了，这是大忌。”

　　时归知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别书看着他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战术分歧闹别扭，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和：“你的想法有道理，但当时的局势，我的判断更稳妥，以后有机会，可以尝试你的打法。”

　　没想到，这句话却像点燃了引线。

　　时归知猛地抬起头，语气有些冲，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烦躁：“又是稳妥！永远是稳妥！Wish，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这种稳扎稳打的打法才是对的？像我这种喜欢冒险找机会的，就是不稳重，就是拖后腿？”

　　训练室瞬间安静下来。

　　陆言歌和许易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路真教练推了推眼镜，没有打断，似乎想看看他们如何自己解决。

　　沈别书愣住了，他没想到时归知反应会这么大，他皱了皱眉，试图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不同的局势需要不同的选择……”

　　“是吗？”时归知打断他，话语像连珠炮一样砸出来，“可我感觉你就是！从第一次训练开始，你就一直在压制我的风格！让我别脱节，让我注意位置，让我听话！是，我以前是有点冒失，但我已经在改了！可我打法的核心就是创造机会！如果什么都按部就班，那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你以为谁都像你……像Win那样，永远四平八稳就够了吗？”

　　“Win”这个名字被突兀地提起，像一块冰砸进了训练室。

　　沈别书的脸色瞬间白了。

　　陆言歌也猛地攥紧了拳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时归知。

　　时归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沈别书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陆言歌难看的表情。

　　他知道“Win”是沈别书和陆言歌心里的禁区，是他无意中听徐晚姐提起过只言片语的、那段不愉快的过去的核心人物。他并不是想故意刺痛他们，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口不择言。

　　“对……对不起。”时归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沈别书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黯淡了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霾，他站起身，声音低沉：“今天的复盘先到这里吧，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一下。”

　　说完，他径直离开了训练室，没有再看任何人。

　　训练室里一片死寂。

　　时归知僵在原地，脸上满是懊悔和无措。

　　陆言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Time，别书他……不是针对你，只是‘他’……是段不太好的回忆。”

　　许易也小声说：“Time哥，你别往心里去，Wish神肯定没怪你。”

　　时归知苦涩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沈别书可能没怪他，但他刚才的话，无疑是在沈别书还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路真教练这才开口，语气严肃：“Time，作为职业选手，控制情绪是基本素养，战术分歧可以讨论，但上升到人身攻击和揭人伤疤，绝不可取，今天的事，你自己好好反思。”

　　“我知道了，教练。”时归知低声道。

　　晚上，时归知食不知味，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沈别书离开时那双黯淡的眼睛。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

　　他想去找沈别书道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怕再次打扰到他。

　　而沈别书房间内，一片黑暗。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夺目，却照不进他此刻晦暗的心境。

　　“Win”……陈超赢。

　　这个名字，连同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想起了陈超赢温柔地教他认识PUBG地图上每一个角落的样子，想起了第一次拿下冠军时，陈超赢比他自己还高兴，用力揉着他头发的样子，想起了乔嘉哥总是笑嘻嘻地举着相机，说“别书以后肯定是超级巨星”，想起了当外界质疑陈超赢是“万年老二”时，他内心的担忧和陈超赢总是笑着说“没事”的温柔，也想起了乔嘉哥意外离世后，陈超赢日渐消瘦沉默的背影，最后，是陈超赢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宣布解散战队，远走欧洲，留下他和陆言歌，以及漫天“叛徒”的骂名……

　　信任与背叛，温暖与冰冷，曾经的依靠变成最深的伤口。

　　这两年来，他努力不去想，用麻木和平淡的生活来掩盖。

　　可今天，被时归知无意间提起，那些画面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尖锐的痛楚。

　　他并不是觉得时归知在拿他和陈超赢比较，而是……那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一段他无法释怀的过去。

　　而时归知指责他“像Win那样四平八稳”，更像是一种无心的否定，否定了他试图走出阴影、建立自己指挥风格的努力。

　　他真的……变得和陈超赢一样了吗？

　　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榜样，后来又被他复杂情绪包裹的人？

　　这一晚，沈别书失眠了。

　　而时归知，也在懊悔和担忧中辗转反侧。

　　第二天训练，气氛明显有些尴尬。

　　沈别书依旧准时出现，指挥时依旧冷静清晰，但那种淡淡的疏离感又回来了，甚至比刚认识时更甚。

　　他不再对时归知的个人操作做任何点评，只是下达最必要的指令，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的指挥机器。

　　时归知难受极了。

　　他宁愿沈别书骂他一顿，也好过这种彻底的忽视。

　　他几次想找机会道歉，但沈别书总是巧妙地避开独处的机会。

　　陆言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找了个空隙，把时归知拉到一边：“Time，别书他……需要点时间那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时归知沮丧地说：“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嘴贱……可我该怎么道歉啊？他现在根本不给我机会。”

　　陆言歌想了想，说：“别书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刻意，他可能越躲着你，不如……用行动表示？训练的时候，百分百听从指挥，打出最好的表现，让他看到你的诚意和改变，比说什么都强。”

　　时归知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训练，时归知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提出任何异议，沈别书指哪打哪，执行力强得惊人。

　　不仅完全听从指挥，甚至提前预判沈别书的意图，将协同做到了极致。他的个人能力本就顶尖，一旦完全融入团队体系，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几次精彩的团队配合后，连路真教练都忍不住点头。

　　沈别书不是没有察觉到时归知的变化。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紧紧跟随自己脚步、完美执行每一个指令的突击手ID“Time”，心中的坚冰，似乎被这笨拙却又真诚的行动，悄悄融化了一丝裂痕。

　　休息间隙，时归知默默地把一瓶冰水放在沈别书手边，什么也没说，就快速走开了。

　　沈别书看着那瓶水，又看看时归知有些紧绷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最终，伸手拿起了水瓶。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偷偷观察的时归知瞬间松了口气，心里燃起了希望。

　　“他”的阴影或许依旧存在，但阳光，总会努力穿透阴霾。

　　而道歉的方式，有时候不需要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