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小柳夜泊天

3、向小橘此人

　　比三好学生南宫见贤先生更小一岁的社会人士向小橘小姐，一个人打着两份工，白天，她给隔一条街的“唐姐花木苗圃”当零散订单和退换订单的送货工，蹬着大三轮能跑半个城市；晚上，她给一个以住满老头老太、小三私生子闻名的小区广场舞当领舞，带着退休的老阿姨们跳热带菠萝蹦恰恰。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体力活啊，九点半广场舞结束，向小橘又赶回家里，给自闭症的弟弟、视障的妹妹检查作业，监督他们上床睡觉，接着给半身瘫痪的后爸擦身体和换衣服。

　　然后去匆匆冲个澡、随便找点东西垫肚子。
　　最后才是躺到床上，戴上有线耳机，听着手机里的汪汪云音乐，感觉全身的骨头和肌肉终于放松下来了，精神上也松懈下来了。
　　最最后发现，又有一首很喜欢听的歌变成需要会员或者单独付费才能听，怒骂一声，“万恶的资本！”，泄气万分地把收藏的小红心取消掉。

　　第二天七点，向小橘睁开眼，刷牙洗脸后就送弟弟妹妹去学校，路上会带他们去早餐店点一份肠粉，拿勺子分成两半，弟弟一半，妹妹一半。

　　“姐，你有吃吗？”妹妹雷小珍吃了两口，忍不住问，她只听到两个人吃饭的声音。
　　“你吃你的，我一会去唐阿姨那吃，大骨汤。”小橘拍拍妹妹的肩膀。

　　弟弟雷小波“唔”一声，一种怪异的眼神急速扫了小橘和小珍，小橘懂他的意思，他以为小珍不要了，想要把她不要的也扫过来吃。
　　“你吃你的！”小橘拍拍弟弟的肩膀。

　　送完小孩，就去唐姐花木苗圃，女老板唐姐要上午十点才来，向小橘帮忙开门、打扫会客区，检查园区里各种盆栽和幼苗的情况，然后进入临时搭的帐篷里煮一锅给园区几只看门狗准备的食物，顺便自己也吃一点。

　　春去秋来，循环往复，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四年。

　　“小橘呀，小橘！”
　　一个有点发胖、头发锡纸烫、脸上扫着腮红口红的中年阿姨远远叫小橘的名字。小橘正在低头清点一批树苗，闻声抬起头来，“哎，唐阿姨，就来了。”

　　唐璇阿姨笑眯眯地冲小橘亮着手里的订单，自然的喜色映得她脸上的腮红很轻浮，“高中又发来一个新单啦，真好呀，你午饭前送过去吧。”

　　“好，我一会就去。”

　　高中，指的是离园区五公里的潮汐高中。
　　自从一个月前，向小橘认识了南宫见贤，闲得四处招猫逗狗的南宫少爷就以家里的名义给学校捐了一批绿化木，每周就派两个小批量订单，让向小橘每周去两次他小少爷上课的高中给他消遣解闷。
　　小橘心想，南宫见贤真的神经，看似折腾她，但一笔订单就意味着唐阿姨能赚一笔钱，身为园区里四年工龄的老员工，她何乐不为。不过，如果要说一点点的不乐之处，那就是每次南宫见贤那种渴望看她出丑难堪的眼神，坏得冒汁，确实会令她感到有些无措。

　　本来一个月前，她的小小烦恼还不叫南宫见贤，而是南宫见贤的好兄弟，楚尧。楚尧也是一个很欠修理的货色，总而言之，向小橘揉了一下两个手腕，今天又要准备给这两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了。

　　“呀，小优！你怎么回来了！”唐璇阿姨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惊呼一声，小橘本来在浇水，丢了水瓢就连忙跑出来看，果然见着一个俊逸不凡、气质端正的高挑青年，是她所熟悉的邻家哥哥。

　　“小优哥！”小橘欣喜不已。虽然唐择优念的大学就在本市，但他上了大学以后更愿意和同学待在一块，周末和假期永远有这样那样的活动和聚会，只有寒暑假中会抽几天回来看看。

　　“哎哟，妈……”唐择优无奈地把几乎挂到身上的妈妈推开，一手把书包放沙发上，同时另一只手摸上向小橘毛茸茸的头颅，两三下就给她揉乱，“我也是临时起意回来的，本来想着这个点你可能不在园区里。”

　　唐璇阿姨佯怒打了他肩膀几下，“臭小子，不见你妈，你跑来干什么，啊？”

　　“我带了两个同学来，其中有个同学想认识一下小橘。”唐择优朝园区大门那边挥手，“我打过招呼了，你们来吧，不用拘谨的。”

　　向小橘顺着唐择优挥手的方向看去，目光被一个好看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漂亮男生牢牢定住。半长的头发随意扎成丸子，鬓角和后颈仍有一些散发，白净的脸上透着“异性缘爆棚，桃花运纷飞”的浅桃色，却没有一丝女气或者弱气。他就站在爬满藤萝的园区大门前，微风吹过，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仿佛迎风而动的夏花，明明是妖异明艳的五官，却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清雅，让那艳不落于俗，那雅又似乎会搔人心鼓。

　　小橘的大脑、心脏和呼吸都短暂地罢工了一下。她十几年的人生以来，这样的经历实在不多，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初见南宫见贤的时候。和眼前唐择优的这个朋友——也就是潮汐大学校草花知雨一比较起来，号称潮汐高中校草的南宫见贤，首先太还嫩，身高啊五官啊气质啊还没完全支棱起来，迷一下向小橘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还行，但不如花知雨这种已经艳气蓬蓬，能把八岁到八十岁的、只要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的女性的心一概拿下；其次南宫见贤小病秧子，来阵大点的风都能给他吹出城外，而花知雨又妖又稳，有让女生绝对安心的依靠感。

　　这时土里土气、跟狗吃一个锅里的向小橘，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和小优哥的帅哥同学会有多深刻的羁绊和纠葛。在一个遥远未来的下午，天气阴沉，那时她步入中年，功成名就，现金几亿，穿着几百万的高定、戴着几千万的珠宝，而中年的花知雨已经进化成了另一种诡异的吸引力，明明是赖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样子，放在茶几上空酒瓶子堆里的手机里却叮叮叮地响着，是好几个不同的人发来的，要和他进行次抛深入约会的邀请。

　　中年向小橘瞥见信息的前一行字，忍不住冷笑，“今天就这样吧，我也不打扰你的好事了，花知雨，我们之间就这样吧，下次我见你，只会在你的追悼会上，希望你下辈子知道洁身自好四个字怎么写。”

　　她觉得恶心极了，说完转身就要走，还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巾团和外卖袋绊了一下，手摸到门把手的那一刻，沙发上的花知雨从喉咙里低低笑了一声，颓废的声音好像钢琴的低音区，“那不会，我肯定死在南宫见贤后边，下次见，应该在你老公的葬礼上。”

　　听他诅咒病弱的丈夫，就像一根带着明火的火柴点燃了整个仓库的炸药包，向小橘猛地回头，饿狼扑食一样扑到沙发上，花知雨反应也很快，两个人积怨已久，不管不顾扭打起来。

　　未来尚未到来，向小橘回过神，那个美得让人失神的哥哥已经走到面前，朝她伸出友好的手，说话声音也像某种矜贵的乐器，“你好，我是花知雨，好雨知时节，花重锦官城的花知雨。”

　　小橘控制不住地脸红，声音也有点夹着，“我叫向小橘，好景君须记，橙黄橘绿时的橘。”

　　这时小橘才注意到花知雨身边还有一个女生，本身平平无奇，站在花知雨身边更是黯淡无光，而且她居然拿着两个书包，很明显其中一个大点的男生书包，就是花知雨的书包。

　　女生见小橘居然能关注到她，立即回以热情地笑，“小橘你好，我叫杨思亭，是知雨的助理……”她本想学他们的句式，说是“凭高望远思悠哉，晚上江亭夜未回”的思亭，却被花知雨不着痕迹地挡住，只能作罢。

　　花知雨拉着向小橘去沙发坐下，“我可是特意为了你而来的，昨天我给你发了微信……”

　　这时的小橘还不知道，算上中午她即将要见到的见贤和楚尧，她今天碰见的人，包括家里的人，包括园区里的人，都已经或将要对她人生产生剧烈的影响，成为她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中，或最不可或缺，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几笔浓墨重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