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程式》径石青

8、part 7 时空神唐箬

　　　　【冥界，奥西里斯之邦。】
　　铅灰色的天幕闪过刺目的线流，血色如同被墨汁浸染。唐箬将飞马落在冥河渡口。
　　她站在飘渺的金砖阶梯，牵狗似的带着十五岁的班森维斯——如今已改头换面，成为了面相阴郁的华贵美少年。
　　班森跟着唐箬横冲直撞，长刘海儿随风散开，他睁大银灰色的双眸，呆望着四周虚无的黑袍，触不到，听不着，那些仿若一个个影子。
　　“死神真的会帮我们吗？”班森甚是怀疑。
　　这个独断专行的魔女并不回答他。
　　魔女唐箬往渡口丢了两块银币，扑通一声儿，咕噜咕噜往下沉，冥河一片幽蓝，深不见底。
　　不一会儿，一艘小渡船便遥遥地荡来。
　　“上去。”唐箬将他扔到船上。
　　班森踉跄两步，灰溜溜避在船头，凝视着黑茫茫的前方。
　　冥河的寒意渗进骨髓，幽灵在他身侧，絮絮说：“我对这儿有些印象，可记不清了。”
　　班森不敢跟幽灵搭话，因唐箬站在他身旁。
　　“我们到了。”唐箬说。
　　班森抬头望去，黑雾逐渐浮现出一座巨大的城市轮廓。

　　死亡之城的街道与民居，似乎和往世没什么两样，只是被雾弥漫，可见度极低。只有远处一处黑塔，高耸入云，塔顶渗着幽绿色的光芒，仿佛海雾中的照灯。
　　河流通向那座高塔。他们临近塔下，石门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死神从不轻易许诺，”唐箬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但他也不会轻易背叛。我们只需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班森点了点头，心中依旧忐忑。幽灵亦保持沉默。

　　守门人一身布满法咒的黑袍，隐去了面容。唐箬将不死魂树的家徽交予他。
　　大门缓缓打开，一股冷嘲扑面而来。
　　唐箬迈步走入，班森紧随其后。
　　塔壁的黑曜石裂开流出岩浆似的油滴。头顶是千千万万扭转的台阶，空旷而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死神托斯塔的王座高悬99道台阶的大殿尽头，黑色的雾气缭绕在王座周围。

　　“唐箬，”托斯塔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低沉而冰冷，“你还敢现身。”
　　唐箬停下脚步，略过蓝宝石长桌，带着讥笑睥睨着王座上的一团虚影。
　　托斯塔望向班森：个头不高，年青清瘦，面容白皙。
　　“这就是弑神者？”太平凡了。
　　“没错，”唐箬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来与你合作。”

　　死神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合作？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可以与我合作的？就凭这小子？”
　　“托斯塔，你知道预言，”唐箬毫不犹豫地回答，“阿格拉终会死于他手。”
　　班森猛地抬头，感到一股寒意直冲灵府。他张了张嘴，不敢辩驳。弑神者，谁想做谁做吧，他只要先逃出去。

　　托斯塔沉默了片刻。“我要看看他的本事。”
　　唐箬：“你要怎么看。”
　　托斯塔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混沌深渊坠落了一只亡龙，桀骜不驯，不如让他替我收服他。”
　　唐箬的眉头微微皱起。
　　班森不详的预感袭来，纠紧了心腔望着唐箬。
　　“好啊。”唐箬回答。
　　不要，我不是弑神者，班森想出口反驳，他不想寻死去收拾恶龙。他张开口，发现喉头被锁住，发不出声。
　　一噎，抬眸撞上唐箬闪着绿光的狡黠杏眼。
　　他只能任她摆布。

　　混沌深渊位于奥西里斯之城西方的罪恶谷地，皲裂的岩刃涌出扭曲的暗红色河流。
　　嶙峋青葱的庞大石柱直插云际，纵深林立，如同巨剑在他面前铺展。
　　班森带着死神托斯塔赠予的金色匕首，战战兢兢走向深谷。四面八方寂静无声。
　　石林沟壑间飘浮着紫灰色雾霭。
　　反正自己也死了。他鼓起勇气往深处再走了一段路。远处传来一声雷鸣般的震颤，脚边的碎石上下扑腾。
　　他屏气凝神。
　　石林群深处腾起苍白的巨浪，一片一片，由彼至此崩然倒塌。天幕的黑影卷起飓风，他险些站不住。心腔不住狂跳。
　　名叫唐箬的魔女看起来如此强大，会帮自己的吧。

　　一根尾骨突然刺破雾霭，朝他扫来。
　　他旋身避在岩棱凹角。山河开裂的轰鸣一声，满眼的林木被巨力截断，飞向四处。
　　骨骸亡龙低下它的头颅，左右摇摆，观察着班森。
　　它不断在四周转圜，带起一阵狂风，卷起地面被它捣烂的碎石，遮蔽了班森的视线。
　　班森等着它下次攻击。可亡龙突然调转方向，慌不择路带着庞大的身躯乱窜。两翅翼骨如同山柱，撕裂天穹。
　　“还等什么！”亡龙被唐箬布下的强大引力拖在地上，摆尾胡乱挣扎。唐箬催他：“你手上拿的是灵器。劈断它的肋骨！”
　　班森迅速往前追去。
　　亡龙的骨尾猛然扫来，班森来不及躲避，被重重击中，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死神托斯塔冷笑了几声。
　　“废物。”唐箬极其不爽。

　　班森咬牙撑起身子，握紧匕首，再次冲向亡龙，避开爪牙。
　　他举起匕首，耀眼的光芒反射在巨骨之上。透过亡龙的眼窝，是冷寂的尘风。
　　亡龙呜咽一声。像他幼时捡来的小狗。
　　“我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幽灵突然对班森说。
　　我为什么要杀它呢。班森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由他们摆布。
　　“你在犹豫什么！”唐箬叫道。
　　就算是为了出去，为了复活吧！
　　班森闭上眼睛，鼓起勇气直击亡龙的头骨。亡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翼骨向他劈来。
　　班森倾身翻在地上躲避，滚了几圈，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
　　他擦干血迹，再次扑向骨龙的尾巴。
　　借着巨大的尾骨摆动的惯性，他跳到亡龙的胸骨处，拔出那把金色匕首，如斩云雾般切断龙的一根短骨。
　　龙剧烈嘶吼。
　　唐箬露出赞叹的目光。
　　一道黑色烟雾突然从天而降，龙往前翻腾，班森始料不及，从高处摔了下来。
　　强劲的巨大冲力让他在尘土间拖去十来米，无数尖利的小石块嵌入他的腰腹。
　　亡龙趁机跳窜而去。

　　唐箬落在班森身前，破开突然袭来的风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望向死神托斯塔。
　　“托斯塔！”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意，“你做什么！”
　　死神托斯塔的身影逐渐清晰，黑雾散去，露出了他平平凡凡的身躯和面孔。
　　一个深红色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托斯塔笑道：“唐箬，你太天真了，也太狂妄！你这个女人，带着一个没用的骗子，竟敢妄想着颠覆神界。”
　　“去死吧！”唐箬念咒，周身空气凝结成无数冰片，就要向死神袭来。
　　突然，她感到自己胸口一紧。
　　一把金色匕首正插入她的胸膛。
　　胸口上的匕首幻作了金色的荆棘刺，她回首去看班森："你…"
　　班森被一道金光控制，用匕首插入了唐箬的心腔。
　　最简单的控制术。

　　唐箬涌出汩汩鲜血，失力往后倒了一步。倒在地上。
　　班森脑海中一片空白。
　　远处的天际燃起金灿灿的火焰，瞬间席卷至他的脚边。
　　他刚恢复意识，感到四肢热腾腾，如同在热沙里滚，体内所有的水分都在蒸发。
　　不一会，衣角燃起火苗，越来越旺。全身烧起来了。疼得打滚乱转。
　　唐箬的一道狠力将他击撞岩壁。
　　这力量，如同从十楼摔下。死无全骨。
　　总比烧死痛快。

　　不远处，一个俊美的高大军装男人踏空而来。
　　神猎长，烬烛。

　　唐箬的心刺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质问托斯塔：“你忘了琳娜是如何陨落的。”
　　听见这个名字，托斯塔脸色一凛：“琳娜是被你们姐妹二人害死的，被你的傲慢害死的！”
　　唐箬眸中燃着无尽怒火：“那是我的东西，我毕生的心血，阿格拉凭什么夺走！他拼了命追杀我，其实是怕我，怕我！”
　　——眼泪抑制不住流下眼眶——“哈哈，你们都是些懦夫！”
　　烬烛操纵唐箬左胸中的荆棘刺疯狂蔓延，四面八方紧紧囚禁她的心脏，屏障着她的咒语。
　　这位神猎长，是神王阿格拉的走狗，整个神界最强大的猎手。一头金发，刀凿冷硬的轮廓，一双金眸死死盯着她。
　　他从金色的云端走下近空，逼问她：
　　“你姐姐唐娅，在哪？”

　　“唐娅……”幽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班森五脏六腑几乎都已震碎，疼得全身冒汗，像是一条落水死狗。
　　他咬牙顶起垂死的眉目，看着唐箬这魔女笑得疯疯癫癫，说道：
　　“她死在了永夜沼泽，布兰，哈哈，你找了我姐姐多久，30年，哈哈，你活该！”
　　“找死。”烬烛的脚下窜动着满天神火。

　　班森茫然地想，我想帮她，我能怎么做。是我将这灵器刺入她的心脏。
　　幽灵明白了他的心事：“你可以帮她拔掉荆棘刺，她有无人可敌的时空咒语。”
　　可班森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杀神烬烛步步逼来，执一柄耀金色的火流长剑。
　　唐箬的脸色依旧冷静，甚至流露出不在乎的神情。
　　烬烛举起长剑，火焰光芒骤然爆发，形成一道耀眼的光柱，所向皆燃为灰烬。
　　班森焦急往前攀扯，他和这个女魔头都得灰飞烟灭。他看向唐箬，对上了她的绿眸。不由得怔住几分。
　　这绿眸，不像往常幽暗如同泞泥的雨林，而是像辽远广阔的温带森林一般在春日明亮柔和。
　　猛然，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向班森排江倒海灌入。
　　他的四肢也像树一样重新发芽生长，枝繁叶茂，变得容光焕发。
　　“快过来！”唐箬急促唤他。
　　连根拔起的巨树藤蔓形成一道屏障，将烬烛的神火隔绝在外。
　　来自不死魂树家族唐娅的法术。

　　“你怎么会……”烬烛眼色暗沉，将巨树斩下。
　　班森毫不犹豫往前一跃，拔下唐箬胸中的金色长钉。
　　下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包裹，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想逃？”烬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来日方长。”

　　唐箬没有理会烬烛，继续念动着咒语。光柱越来越强烈，最终将他们完全吞没。
　　当光芒散去时，唐箬和班森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死神的王座，黑色的雾气，白骨苍苍的巨龙，全部消散了。
　　……
　　当班森再次睁眼，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森林中。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我们……回到了过去？”班森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唐箬冷笑一声：“你滚吧，没用的东西。”
　　班森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是她硬要把他带到里头去的。死也死不安生。
　　“我知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可你也应该知道，我一点儿法咒都不会。”他为自己辩解。他连灵都没有。
　　“滚！”唐箬吼他。
　　班森不安地朝她望了一眼，心理感到委屈极了，一点道理也不讲。
　　幽灵说：“快走吧，她好不容易放你走。”
　　哼。班森狠下心，蹿进丛林，一路往前。路过河边，想起她强迫在他背上刻上花纹，扬言要跟神王作对。
　　结果第一步就惨遭不测。
　　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他加快步伐。

　　奥西里斯城有着永恒的黄昏。
　　垂暮之风再次吹过森林，沙沙作响。一片落叶掉在唐箬耀眼的红发上。她远远地，好像看见幼时的自己，和姐姐一起荡秋千，练习法咒。
　　姐姐太弱了，她要保护她。她要当最强的那个人。
　　可姐姐唐娅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影。对她说：“你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你。”
　　姐姐的往生术原来这般强大。过去的一切，都是她在让着自己吗。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萦绕不停。昏昏欲睡，迷糊中似乎感受到一个身影向她跑来。
　　这小子，很轻易的生，很轻易的死。
　　冷光射过叶隙透过班森的侧脸，仿佛结了一层薄霜。汗水浸湿额前的细发，卷曲黏在耳后。
　　少年闪着他银灰色的眼睛，轻柔柔问：“你要不要喝水，你昏过去很久了。”
　　唐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