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印万川》三叶金

9、第一章·万海学城·无垠之杯

　　王晴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上面什么也没有，可对面那个幻影偏偏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变化，仿佛真是她的影子一般，更令她倒吸冷气的是，那个幻影的脚踝上竟真的被一只黑褐色的蜥蜴死死咬着。

　　“啊！”她往后退了一步。

　　“精四，气四十一，神一百零八。”月夕仔细端详着王晴晴本人，“你的元精本该是五，还差一点可以补满。不过也已经很好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苍舒院长为你疗愈之前，你的元精还不到三。”

　　“如果不是这只弱恋兽，你的精气神应该更高的。我猜也就是因为这只弱恋兽在暗中吸食你的精气神，让你隐隐觉得难过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月灼摩拳擦掌地伸出手，“我帮你拔掉这只弱恋兽就好了。”

　　“你有病吧！你谁啊？”王晴晴一个激灵一把拍开月灼，“搞什么装神弄鬼啊！”

　　王晴晴说着想要冲上去抢过水晶棱镜一把砸碎，月灼眼疾手快制止了她。

　　月夕连忙拦住月灼：“阿灼，不要强上。”

　　月灼和月夕对视一眼。

　　并不是所有的寄生物都可以像对刘兴盛那样简简单单扯出来就好了。刘兴盛体内那条愧疚之兽因为太细小，所以才能直接动手扯出。但如果寄生物已经寄生太久，人的精气神已经被吸食得所剩无几，又和寄生物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那就不能简单扯出，否则人也就废了。

　　这种情况需要大量的耐心。

　　月灼叹气：“那你来吧。”

　　月夕手里紧紧攥着水壶，想灌入灵力将其短暂地化成【无垠之杯】，先接纳住王晴晴的所有感受。然而月夕的眼神却始终不由自主地盯着王晴晴幻象上那只蝎子。

　　我好害怕那只黑褐色的蝎子咬我一口……它的毒刺好尖……

　　无数杂念在月夕灵台中喧嚣不已，顷刻过去，水壶仍是个普普通通的粗陶水壶，没能化为【无垠之杯】。

　　月灼挑眉，月夕的灵力竟然失效了？

　　在王晴晴茫然的注视下，月夕紧急编了个说法：“这杯水是创生之神女娲的圣器灵乳瓶中盛的水哦，你要不要喝一口？”

　　灵乳便是灵魂母乳，传说创生之神的圣器灵乳瓶中盛满了灵魂母乳，可以滋养灌溉人类的心田。

　　不过月夕撒了个小谎。要化出【灵乳瓶】，需要同时自如熟练地调用【看见】、【接纳】、【联结】三种力量才能做到。月夕接纳的力量不够，方才连无垠之杯都没能化出来，此刻自然也不可能化出真正的灵乳瓶。不过有些时候安慰也是一种效应，即便是普通的水，如若对方相信这是真的灵乳，多少也能起到一些安抚心神的作用。

　　“女神？不会又要和我说唤醒女神那一套吧？——上古时期女神被封印了，需要我们团结起来为她解除封印，之类的。”王晴晴瘪瘪嘴，“说实话，其实我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女神。毕竟女神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很多女人却过得那样苦呢？女神为什么不庇佑她们呢？”

　　月灼忍不住插嘴：“因为女神的力量被封印了呀！”

　　王晴晴反驳：“可是女神如果足够强的话，又怎么会被封印呢？能够被封印，说明她本来就有点弱吧。”

　　月夕举着水杯想了想说道：“这世间万物都要经历成住坏空的循环。力量有盛便有衰，我们只是刚好处于女神力量衰弱的时期。”

　　王晴晴轻讽：“那我们可真是倒霉。”她站起身，“月夕师姐，别念了。苍舒院长给我说过好多遍了，但我就是听不懂。她都放弃了。她说等我到了该懂的那一天，我自然而然会懂得的。”

　　月夕觉得有些胸闷，她瞥了一眼月灼，月灼的元气显示八十七，比之前看的时候下降了一个点。

　　有些和宿主纠缠很深的寄生物，能让围观的人都产生无力感从而元气下降。

　　“那我把你送回苍舒院长那去吧。”月夕收起水壶，转而说道。

　　王晴晴没再反对，任由月灼和月夕搀扶着她走向察心院。

　　察心学院院长苍舒慈住在一栋自建的小楼里。万海学城最初只有一幢给师座们住宿的寝楼，随着从九州大陆前来投奔的学士越来越多，渐渐不够地方住。沈和容城主原本想集中再修建几栋寝楼，被她们否决了。比起住大通铺，新来的学士们更想自己动手建房子，材料就从后山就地取材。于是半山坡这一带冒出了许多高高矮矮的小房子，有的是单间有的是两层楼。学士们大多独居，也有和兴味相投的朋友一起合建一起住的。

　　苍舒院长寝楼院前种了一棵灵仙玉叶紫榕，盛夏时节开出淡紫色的花朵，月灼三人远远便望见了那一片温柔花色。

　　令人意外的是，沈和容城主正站在房门口，与苍舒院长聊着什么。

　　王晴晴看到沈和容城主，立马就想掉头躲起来，月灼一把揪住了她。

　　海风把两位师座的对话断断续续送进月灼耳边。

　　沈和容城主：“你还好吗？我带了些药给你。”

　　苍舒院长：“还是老样子。少阴有些疼，另外就是每到夏天就得防着食灵蚊。”

　　沈和容城主目露心疼：“你当初灵力耗竭得太狠了。”

　　“有什么办法呢。在那个时候，能帮上忙就是至高无上的荣幸了。”苍舒院长感叹，“真快啊，一晃都快四十年了。”

　　“你当时还不到十岁吧？”沈和容城主问道。

　　“九岁多。刚进学城三年，没想到学城就要迁校了。”

　　越是走近王晴晴越是抗拒，月灼不得不加大了手劲，两个军武学女方寸间竟过了两招。

　　这一番动静使沈和容城主和苍舒院长都转过头来，看到了远远走来的三人，苍舒院长有些意外：“月夕？”

　　月夕迎上去：“师妇好，城主好。我们刚刚遇到王晴晴有些不舒服，我们就把她送过来，您要不要给她看看。”

　　苍舒院长从月夕手上牵过王晴晴：“快过来。”她仔细端详着王晴晴的脸庞，“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王晴晴如实答道。

　　苍舒院长温柔地为她捋了捋头发：“还记得怎么变出无垠之杯吗？”

　　月灼一惊，王晴晴竟然会变无垠之杯？她灵力竟那么高吗？

　　只见王晴晴点了点头，像是低声嘟囔一般念道：“苍舒院长说我脸圆圆的样子很可爱，她说我扫踢踢得特别准很厉害，她说我心算算得也很快……”

　　王晴晴一遍又一遍念着，似乎在反复提醒着自己。

　　王晴晴扫踢很准这事，月灼也是看在眼里的。当时被秃头男打劫的时候，王晴晴一脚踢晕了秃头男。但月灼从没想过要特意说出口来夸赞对方。原来把夸赞说出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月灼在心里默默记下。

　　片刻后，在王晴晴的反复念诵下，苍舒院长手中那只普普通通的粗陶杯子竟慢慢变大了，在院前露台的空地上，变成一张吊床一般大小，王晴晴仿佛拥抱爱人一般扑进了吊床里，径直睡着了。

　　这就是无垠之杯？

　　见王晴晴安然进入梦乡，苍舒院长对月灼月夕招手：“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月灼本来想问问苍舒院长灵力耗竭的事，但苍舒院长脸上的神情令月灼后脖一冷，直觉不大妙。

　　“首先很感谢你俩把晴晴送过来。”苍舒院长语气仍然温柔，眼神中却仿佛洞察了什么。

　　月灼不禁主动辩驳：“我刚刚想要帮助王晴晴，可是她特别排斥我。”

　　苍舒院长清浅一笑：“你没有真心接纳她，她当然排斥你。”

　　月灼咬唇：“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不会再想要强行上手了。”

　　苍舒院长笑着捏了捏月灼脸颊：“你们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乐于助人，这是好事。不过具体该用什么法子帮助她人，还需要你们开动脑筋。”她拉起月灼和月夕的手，“还记得宰父察大学士教给你们的施肥的艺术吗？给人们的心田灌溉灵乳就是一种施肥，但一颗种子真要破土而出、开花结果，终归只能靠她自己。你们不能强人所难。”

　　“这就是我们帮助她人的界限。无论是师长想要帮助学女、母亲想要帮助孩子，还是朋友想要帮助朋友，皆是如此。你只能尽力为她人提供一个丰饶的环境，无论是物质上的环境还是心灵上的环境，仅此而已。所有成长的创痛、所有尝试后的挫败、所有的挣扎和丧失，归根结底只能每个人自己体验，她人无法越俎代庖。”

　　“噢。”月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脑子里还琢磨着苍舒院长是怎么灵力耗竭的事，想开口问又觉得此刻实在不是好时候。

　　“至于你，月夕，”苍舒院长看向自己的徒女，“作为察心院学女，你的【接纳】能力还要多练。虽然你年纪尚小，而【接纳】一道需要在世事中反复磨砺方有所成，今天你没能化出无垠之杯并不是你的错。但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看见】了一个人，却无法【接纳】她，那对方宁愿你没看见。”

　　月夕垂首：“我记住了，师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