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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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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王玉儒抱着电脑,紧张地站在门外。
在他敲门声过后不到五秒,屋内就响起了史飏醇厚的声音:“Come in.”
“老师,”王玉儒推开门,“我这个算法可以work了。”
史飏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抱在身前的电脑屏幕。
开始王玉儒提出这个新算法的时候,还只是停留在幻想阶段,实现起来是遥不可及的事,但没想到史老师很感兴趣,没有其他学术交流工作的时候,史飏就会在下午聚一个小组会议,带头研发这项技术。
在東大都还是自己牵头搞科研,一个是周围确实没有能请教的人,另一个也是因为王玉儒不喜欢主动提问,宁愿自己多花些时间看看前沿论文,也不想施压一样去向别人张那个口。
但来史飏老师团队后……他看的那些前沿论文就是实验室这些人写的,当着作者的面看他的论文,跟在视频博主面前放他的视频似乎没什么不同,都是极其让人尴尬的事情,所以王玉儒干脆就直接走过去May I ask you a question了。
有大佬相助,原以为这个至少要四五个月才能通过的算法,居然打半折,不到两个月就实现了。
史飏看完展示,非常满意,英语夸了他两句,切回中文:“你这个工作跟秦老师沟通过吗?”
“有的老师,”王玉儒说,“前两天秦老师问我来这边适应得怎么样,我有跟她讲过这个控制算法的设计框架,秦老师也给我稍微指导了一下。”
“哦,她还问你怎么样了。”史飏说着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嗯,”每次教授笑起来,王玉儒就不会那么紧张了,也笑着说,“秦老师还挺关心我们学生的。”
“不错,”史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学校那边的风气我知道,女老师发展不容易啊,你这个工作就带着她名吧,能帮一点是一点。”
王玉儒感觉心头融融地发着热。
“好的老师。”他说着对导师来讲最常见的应答,但却再没有曾经说这句话时的绝望和抵抗,而是由衷地感觉和导师站在了一条线上。
汇报完工作,王玉儒骑上自行车回到公寓。
“爸,”进门换了鞋,王玉儒看到躺在床上刷手机的王宇,“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王宇坐起来,“饭我做好了,你先吃点还是先学会儿?”
“今天先吃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他要好好庆祝一下。
“那你快吃吧,”王宇指了指桌上,“我吃过了。”
王玉儒没抱太大期待地转头看过去——果然又是汉堡。
他已经连续在家吃了半个月汉堡了。
王宇刚来那阵儿还挺周到,也许是想把失职了二十多年的父爱给翻案了,但现实却是,那中餐却做的,一天比一天敷衍。
今天是犯愁出门买菜,明天是恐惧张口问价,再到现在,直接挑最省事的汉堡做,剩下的时间就躺在床上消磨。
好在王玉儒对吃的不太讲究,坐下来就安静地把汉堡消灭掉了。
毕竟夹着的牛排还是王宇煎的。
但牛排是全熟的,不太好咬。
相比之下王玉儒更想吃七分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和王宇提,有时他在周末或晚上提议说出去走走,王宇都好似受打击似地支支吾吾叹着气推辞,再直说你做的饭不合我胃口,王玉儒害怕伤着他的自尊心。
原本王玉儒今天想借实践了算法的喜事,和王宇出门散个步,但吃完饭刚坐到书桌边,王宇就马上拿着手机往外走:“不打扰你学习了,我去外面待着。”
看着他无所适从的背影,王玉儒无声地叹了口气。
王宇已经有一些既定思维是他无法掺改的了,他爸太敏感,又很脆弱,不想面对否定,也不愿承认自己没有能力适应国外环境。
让王宇回国,他会觉得自己这个父亲遭到了嫌弃,继续让王宇留下,他又会觉得自己的存在耽误到儿子学习。
王玉儒在这个问题上暂时无计可施,但他也不想看到王宇憋屈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玩手机,在王宇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喊住了他:“爸,你在屋里待着就是了。”
“不不不,你快学习,我出去,我出去。”王宇执着道。
“我今天不学习,”王玉儒背上挎包往外走,“有同学邀请我参加聚会,我晚一些回来。”
“哦,好,那好,”王宇说,“去吧,注意安全。”
“嗯。”王玉儒应声道。
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聚会,他们工科博士的生活贫瘠得很,像今晚这样沿着康河徐徐地走,就已经是王玉儒留学近两个月来,最大的休闲了。
这边的夜晚路灯不多,光线比较昏暗,所以看起来会有种朦胧的神秘。
王玉儒走到某处,看到两只休憩的天鹅,便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送给了翟悉。
-王玉儒:跟你一样在睡觉
算算时间,还有两个小时翟悉才会起床,这段时间他就不再投入学术生产了,找了个比较宽敞的河边草坪躺下,看着星星和它的夜空。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很想翟悉,因为既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想,想的时候又会马上采取行动打开相册,所以就还好,不难熬。
但同时他也忘了自己是个自欺欺人的高手,最擅长的绝学就是隐藏情绪,不过此等招数现在也不那么灵通了,尤其是在翟悉打来视频的时候,会间歇性失效。
他就这样躺在草坪上看夜空,偶尔幻想一下翟悉待会醒来看到消息后的反应,然后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在想实验室办公桌上的奄奄一息的蝴蝶兰。
跟焦琮结束心理咨询的那天,王玉儒得到了她的忠告:培养一个爱好。
开始他试过重新捡起来毛笔练字,但发现往往写不了几个字就有其他事情要做,兰亭集序最后临了几列就草草放弃。
后来还是有一天,在朋友圈看到胡润妮把自己养的花拍照分享,漂亮的花瓣让他有一瞬地触动,于是开始跃跃欲试地学起了养花。
然而——
从小到大近乎在学什么技能上都可以得心应手的王玉儒,遭到了他爱好培养之路上的第二个艰难。
养死两盆了。
这盆蝴蝶兰要是再养不活他就要放弃了,他不是养着玩的。
如果把养小植物看作接管植物的命运,那么它的凋零算不算是他对生命的不负责呢?王玉儒会这样想。
也都是些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反正等翟悉的时候比较闲,就瞎琢磨。
但这天出奇地没有等很久。
翟悉视频打来的时候,才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
王玉儒坐起来,接通了视频,就看见翟悉迎着初升的太阳,笑咯咯地说:“你好,交接一下睡眠,很快你就是睡梦中的大白鹅了。”
很搞笑的说法,王玉儒看到视频里的自己笑得和翟悉不相上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要读书!我要学习!我要拼搏!我要奋斗!”翟悉突然激情无比地呐喊。
“现在图书馆也不开门,”王玉儒说,“你们教学楼这个点开了吗?”
“不去教学楼,”翟悉晃了晃手中的绿皮书,“去小广场,背单词。”
“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六级啊。”王玉儒笑了笑。
“我可是有目标的,我要刷分,”翟悉拍拍胸口,“拼搏百天,我要上六百。”
“可以的,”王玉儒点头,“上六百很简单。”
“哥,你这话也就跟我说,”翟悉咂舌,“跟别人说就怕是要挨打了。”
王玉儒笑着看他:“但是我也就是跟你才这么说。”
“你这是拿捏住了我不会怎么着你,就把别人那儿没炫够的份儿全拿来秒杀我了是吧。”翟悉挑眉。
“是的,”王玉儒也学他挑了挑眉,“有没有被我秒到。”
翟悉愣了愣。
“哎靠,”他蹲下去一通狂笑,“装不起来,真的,别嘚瑟了哥,你不是这块料。”
王玉儒也觉得这样说话有点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激励你考得高一点……”
“嗯啊,”翟悉再次拍了拍胸口,“被狠狠激励到了。”
翟悉背书的小广场就在宿舍楼对面,很快他就准备就绪,顺带还翻开六级词汇给王玉儒看了看他密密麻麻的标记。
“你什么时候回去,”翟悉问,“爸自己在家吗?”
“我等会儿的,”王玉儒说,“嗯,爸自己在家。”
“给你俩个机会促进父子感情呢,怎么天天都是你俩各自待着。”翟悉发现了盲点。
王玉儒关于这件事心里其实有一点点不顺畅,但也都一遮三掩地盖过去了,翟悉这么一提,他反倒是突然间觉得释然了许多。
“都习惯了以前那样,”王玉儒解释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得慢慢来。”
“哎,行吧,”翟悉耸耸肩,“他不陪你我陪你。”
王玉儒还没说什么,翟悉就着急忙慌地补上后半句:“你得习惯我的高频骚扰。”
“也不高频了,”王玉儒说,“你有七个多小时没给我发消息。”
“我在睡觉!你搞不搞笑?”翟悉笑懵了。
“嗯,”王玉儒就也跟着他笑了起来,“就是在搞笑。”
翟悉笑得满屏巨震,最后都把手机笑掉了。
他捡起来手机,架在旁边树上:“我要背单词了,你且在这里待着吧。”
“嗯,你背吧,我听着。”王玉儒说。
翟悉深呼吸,屏气凝神,再次端起书本来就是一脸严肃地念经。
他背单词的方式是读三遍再一个个字母读拼写,王玉儒听了几分钟,有些不忍地打断:“背东西用点技巧的话,会更快一点。”
翟悉停下来,脑袋凑到镜头面前:“怎么说?”
王玉儒笑了下,和他分享了自己多年来记忆单词的方法。
“分组记忆?靠谱吗,”翟悉嘀咕着低头背了俩,又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该回去了,爸还一个人在家呢。”
“嗯,该回了。”王玉儒从草坪上站起来。
“你往回走吧,”翟悉说,“我陪你到家门口。”
“好。”王玉儒笑了笑。
回去路上,听着翟悉背书的声音,这个新鲜的城市似乎就也没那么孤单了。
不过……翟悉是有点倔强在身上的,依旧采用曾经的“背三拼一”大法,看来他刚教的技巧还没领悟到。
很多事也急不来,知道方法和实践方法之间还是有很大一段路要自己摸索的。
所以回去路上王玉儒也没再提什么了,就只是安静地听着,同翟悉一起默背那些,像链接一样连通了彼此的单词。
到公寓门口,王玉儒有些不忍踏入了。
他驻足静听了五分钟,才靠着墙,说:“翟悉,我到了。”
“啊,我也饿了,”翟悉摸着肚子看向他,“你早点睡啊,晚安。”
“嗯,”王玉儒对翟悉说,“你是早安。”
“不要,我要听晚安。”翟悉说。
王玉儒总是对他这样的挑剔很纵容,马上就说了:“晚安加早安。”
“等你醒来我午饭都吃过了。”翟悉勾了勾唇角。
于是王玉儒改口:“晚安早安加午安。”
“好嘞。”翟悉十分满足地吸了一大口空气。
这样的废话他们现在会说很多,对于一贯被要求讲求效率的王玉儒来讲,这并不睿智,但这些看起来是浪费时间的话,在翟悉面前出现,都会让他感觉一起浪费时间其实也可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推开门进屋,王宇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回来了。”
王玉儒点了点头,犹豫两秒,尝试说:“今天聚会很开心。”
“哦,那就好。”王宇并不多言,应声过后就不再过问了。
为了省钱,王玉儒租的公寓只有一室一卫一厨,王宇晚上睡床,他在旁边打的地铺,所以平时晚上他做完工作后,他们就各自躺在各自的床上翻各自的手机。
王玉儒习惯在睡前刷一刷各大机器人实验室的最近研发报告,今天精神松懈下来,就有些困意,没看几分钟便放下了手机。
很快王宇就注意到了,起来关掉了灯。
幽暗的夜里,王玉儒睁开眼,看到王宇还跳动着的手机屏幕。
他轻微张了张口,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或者,有也说不出。
熄灯后王宇也没有看很久的手机,只是把没刷完的视频看完了,就翻翻身,准备睡觉了。
和过往两个月内的每晚都一样。
如果忽略明天王宇就要起飞回国的事实,王玉儒也就闭上眼,在沉默的陪伴下安然入睡了。
但想到他爸就要走了,就感觉这天晚上如果不说些什么,那即便是睡着了,梦里也不会是完整的。
毕竟他和翟悉分别前一晚是……直接聊了个通宵的。
王玉儒没能很快入睡,正在想明天要买点什么让王宇带回去,就听见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愧疚似的叹息。
他迟疑了两秒,轻声问:“爸,还没睡?”
“哎哎,我倒倒时差,”王宇说,“明天飞机上再睡。”
是倒时差还是有心事,王玉儒看得很明白。
王玉儒想了一会。
也学着王宇叹了口气。
“怎么了?”轮到王宇发问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挺快的,”王玉儒逼着自己往外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王宇沉默了两秒。
“我回去你也能省事儿多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王玉儒就感觉王宇心里的疙瘩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王玉儒自己也有松了口气:“你回去我以后就得自己做晚饭了。”
“哎呦,现在外头卖的都比我做的好,”王宇停顿了几秒,终于卸下来面具,“想来照顾你的,但很多事我不懂啊,你看这俩月都是你在忙活……”
“不全是,爸。”王玉儒打断了他。
王宇没说话。
“我一次房间也没打扫过,厨房也没去过几次。”王玉儒说。
“唉那些都没啥……”王宇嗫嚅道。
为了避免气氛太诡异,王玉儒尽量选择用一种家常的口吻,可还是免不了有些尴尬。
不过他并不对这些袒露脆弱的时刻再感到恐惧了,和翟悉相处这么久,他也明白了主动暴露自我在一段亲密关系里的重要性,此刻,他也需要对王宇放下心理防备。
所以他轻轻地讲:
“你在这,我也不觉得孤单什么的,你一走,这边真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王宇沉默了一会。
“你一个人在这……”他说着又止住了,继续沉默了几秒,突然说,“我回去再给你多转点钱。”
王玉儒笑了笑:“不用,爸,有奖学金,够用的。”
“够吗,”王宇边思考边说,“我感觉你这阵儿参加的聚会还挺多的,都得掏钱吧?”
“那不用,”王玉儒这里是实话实说,“就是去聊天。”
“哦哦,好好,”王宇再次哑口不言了,就在王玉儒以为沟通截止了的时候,他突然又说,“那什么,屋外头那排花,你看着喜欢的往学校搬……”
王玉儒不解地皱了皱眉。
他有注意到屋外的院子里摆着一排各型各样的鲜花,只是他们这个红房子里有很多独立公寓,不知是哪家住户这么有心,把花养得这么好看。
但王宇这话,让他意识到有心人原来就在身边。
“你种的?”王玉儒问道。
“啊,我,对,”王宇憨笑两声,“你弟跟我说的,说你还不大会养,让我帮你养两盆。”
王玉儒眼睛发热了。
王宇说着越来越放不开似的:“我也随便养的,你要不喜欢就扔外边就是了……”
“我实验室的花刚好枯了,”王玉儒顿了顿,“明天我就换上。”
王宇应声:“哎哎,好。”
“谢谢爸。”王玉儒说。
当面收到感谢的王宇不自在地傻笑着,王玉儒带着朦胧的泪眼,拿出手机:“我也去谢一下我弟。”
“对对,”王宇说,“都是他想到的。”
王玉儒笑着,给翟悉发去了消息。
-王玉儒:你让爸帮我养花了
翟悉很快就回复:还不睡!
-翟悉:对啊,你不是养不活嘛
-王玉儒:爸养的花我肯定能养活
-翟悉:哪来的自信?
-王玉儒:自己养的不上心,爸养过的,那我每次看到都会想起来他
-翟悉:你早说啊!
-翟悉:早知道就不让爸养了,应该摆我养过的
王玉儒笑了出来,怕王宇多想,又立马憋了回去。
-王玉儒:一样,这些花我也能想到你
-翟悉:那你以后就不要自己买花了
-王玉儒:嗯
-翟悉:想养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买
-王玉儒:好
又聊了两句,翟悉要上课了,王玉儒这才收起手机,躺正了闭眼睡觉。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真实,每一颗毛孔每一块细胞,都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的。
从小被爱包围着的人是不是从来都不会搞丢自己的身体呢?
王玉儒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知道,此刻他拥有着爱,也拥有着自己。
手机屏幕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又亮了,王玉儒预感是翟悉的消息,点开来看,果真不出所料。
-翟悉:起来别忘把爸养的花拍照发我看看
-翟悉:我要瞧瞧能让你想起来我俩的花长什么样
王玉儒冒着被数落“睡眠作假”的风险,立刻就回了消息,答应翟悉明早拍给他看。
翟悉果然又激烈地控诉开了,催促快睡觉,还威胁说,再不睡今晚就不让王玉儒梦到他了。
王玉儒捧着手机蜷在地铺上笑,但为了能和翟悉梦中相遇,就没有再宝贝着手机不放,和翟悉说了今天的第不知道多少遍晚安,就彻底关掉电子设备,十分安心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