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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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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愣在原地,收钱的手仓促地收了回去,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像被冰封住。
完蛋了。
如此不清白的我,如此狼狈的我。
我有了上学的钱,但好像,少了什么。
我的手湿漉漉的,钱也湿漉漉的。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把钱还回去的。
跟妈妈再一次打电话时,果不其然,她又说那个男的喝醉了,赌牌输了之后又打她,打住院了,她要离开他,但没有钱。
我攥紧电话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说:我有,我给你钱,你离开他,跟他离婚。
她笑:你有多少钱啊。
我说:两万。我有两万。
她不说话了。
我说:我真有,是救了一个大老板的小狗,她给我的。我存卡里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留一下你的生活费,剩下的给我转过来吧。
我把钱转给她。
过了一个月,我问她:离婚了吗?
她说:没有。
过了三个月,没有。
她说:你弟弟还小,离不开他。
我知道,永远不会有了。
后来她跟我坦白,说“我把钱给了你爸,他说他去做生意,结果几个月,就赌输完了”。
高三时,我的分数下降得厉害。
一向喜欢的小熊老师也不理我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快进班的时候,小熊把沈长赢叫出去,两个人站在门口走廊上,在璀璨的夕照晚霞下交谈。
我始终记得,政治老师和我谈话时曾说:在我因为成绩进步得特别显著优异时,数学老师小熊在做优秀班主任发言时,把我当做典例来讲。
现在呢。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这样。
可我总想起,初三的时候,班主任找成绩靠前的学生谈话,几个男生依次被叫了出去,我以为我分班考试来到这个班的第一名时排在第一位,她至少会找我来谈一谈,但没有。
为什么呢?
我理解有误吗?
初三的我仿佛一腔蛮力无从发泄一般,用手去锤课桌,疼了一个月,没去看。
我对于医院类的场所,总疑心会被坑钱。
也不敢去逛商场,始终觉得会收到蔑视我的贫穷的眼光。
直到现在,左手骨折的地方,似乎有隐痛,也可能没有,只是我的心理作用而已。
傍晚晚霞下,我看向她们的目光中不无艳羡。
我喜欢沈长赢,沈长赢被抢走,沈长赢还成为笼罩在我头顶的阴影。
我喜欢初中的政治老师温霜林,温霜林想让沈长赢当她的干女儿。
我喜欢小熊,小熊被抢走。
小熊啊,我最喜欢的小熊老师。
每一次,我都会把她的课的黑板擦得干干净净的小熊。
我想要得到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目光都擦过我身旁。
我的目光便不再去看她们。
等到小熊注意到我的不对劲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她同叫沈长赢一样,把我叫到走廊上,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感觉你状态不太对呀。”
我漠然望着楼下的紫藤花,说:“没什么事情,就是压力有点大而已。”
小熊:“别紧张,就最后这一阶段了,老师陪着你呢,不需要太担心,以你的成绩,是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的。”
陪着我?
不错的大学?
她从来不知道我的目标。
我同她产生对抗。
上数学课一言不发,对她递过来的眼神避之不及。
排位置的时候按成绩选座位,我自己搬了桌子去教室的右后方坐,与书柜里一堆杂书为友。
小熊问我:“你就坐这儿吗?”
我:“嗯。”
小熊没再搭理我。
之后周六晚自习的语文考试,我不想写,答题卡空着,没交。
语文老师数答题卡时查出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又混在人群里出校门时,被小熊叫住。
她吼:“时汩!你语文答题卡呢?!”
我闭着唇不回应,她和我对视了几秒,骑车离开了。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张静静的面容来。
她比我大好几岁,因为家里重男轻女,耽误了好几年才上学。
她人很好,很纯真、易于上当受骗。
我记得,我只是在她流鼻血时,递给她一包纸巾,她就把我当成了好朋友。
中考结束聚餐那天,我们拥抱时,她对我说:“汩汩,我可能上不了高中了。但我们以后要常见面。”
我搂着她的背,说:“会的。”
可此后我没再主动联系过她。
当初我抛下了张静静,现在我被小熊抛下,都是应该的。
那天晚上,小熊在班里说洗完澡后9点半统一回教室自习。
班上一个同学问我:“你洗完澡后还回班吗?”
我摇摇头,不想回。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回。
同学说:“那我也不回了,我肚子有点疼。”
后来温煦从班里回来传话:小熊让回班自习。
宿舍的人陆陆续续去了。
我跟在人群里。
看见了小熊板着脸,我从她身旁低头经过时,听见她冷冷的声音,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夜晚,我看着学校正在施工的大楼,漆黑一片。
楼下的黑夜像柔软的棉花,我有点想拥抱它。
我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时,梦见了沈清还。
在梦里,她笑得蓬勃,朝我招招手,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我再闭一闭眼,黑夜便消失了。
有一天,教育局来检查日常工作。
二中每个班60个人,超过了规定的人数。
小熊在班里问:“有没有自愿到24班去的?”
我很快高高举手。
现在的二十四班教室,是沈清还曾呆过三年的教室。
我被安排在了整个教室的最后方坐着,一会儿看窗外飞鸟,一会儿看向笔直的水杉树。
然后抠着黄色课桌上的碎屑,把它底下藏着的一颗圆珠笔画的心露出来。
再后来,或许是偶然,我又一次飞翔,校排名榜上又一次紧挨着沈长赢。
小熊让我在成绩分析会上跟大家分享交流经验,我转头在大会上对同学说“菜就多练”。
可我也并没有练习多少。
快高考那几天,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这牢笼里。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像只极为渴望且向往自由的鸟儿,要飞往辽阔的海域,要飞到温暖的地方去。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聚会时,我最后一次见到沈清还。
她是温煦的表姐,温煦喝醉了,她来接她回家,顺便把我们送回宿舍。
车上,我偷偷觑着她的背影,像觊觎一件不属于我的宝物。
事实也正是这样。
脱离了特定环境,宝物就再难得见。
那一年临熙大学在我省的文科录取分数线649。
我考了600分。
分数出来那天,我删了沈长赢和温煦的联系方式,退出了班级群。
意外在我得到成绩的两天后发生,我弟弟去世了。
因为车祸。
我借了助学贷款上学,每晚做家教挣生活费。
每晚,每晚。
下大雪时也没停过。
母亲以泪洗面了两年。
第三年的时候说她只有我了,给我转了生活费,此后每月不断。
我的自卑心和自信心总是在作祟。
仿佛有一些邪门的东西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怕别人来询问我的境况,因为我过得不算太好。
虽然有了新的交际圈,但我发了朋友圈,还是会一一点进去看哪些人给我点了赞、哪些人没点,会想,别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别人跳赞也是,会觉得别人是不是讨厌我。
我就这样过下去。
过得混沌而自知。
但重新遇见沈清还,于我是一次新生。
我没想过能再遇见她的。
人群中的相遇,千万分之一的几率。
我只记得,过年期间,在抚州的医院里,遇见她的那一刻,我连话都不会说了。
思想停滞,天地都在旋转。
觉得是命运在救我。
觉得是它不忍我再堕落。
我兜兜转转加上了温煦的微信,期盼着她能多发动态,或许我能在过年家族照中,再看见她。
可我们好像都长成了无趣的大人,连朋友圈也是无趣的。
终于一日温煦发:
【爱你哟】
我心一滞,点进去看见沈清还的照片,然后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照片里沈清还穿一身黑色的棒球服,戴着射击耳罩瞄准,飞盘碎裂在空中。
地址定位在伯明翰。
没看到脸。
但仅凭背影,我就知道是她。
那天晚上,我在操场上跑了10公里。一圈一圈地跑,一圈一圈地想,想我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的照片给我注入了一股力量,冥冥之中想朝她去靠近的力量。
该读书的,该去向上。
读到读书有大用的时候。
回学校之后,我早起、晚睡,过得同高一上进时一样规律。
每天和几百人抢图书馆的座位,抢不到的时候,就去空教室,让自己一天18个小时都在学习。
我不合群得像个怪物,我向来不合群。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临熙大学的公众号抖音号……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偶尔幸运的时候,能从这些地方寻找到沈清还的身影:
她担任了校庆的主持人、她作为优秀学生领取奖学金、她参加了全国的主持人之赛获得第一名……
沈清还的耀眼,不止是在抚州的校园里。
我买了心心念念的拍立得,定下每个月要给自己拍一张的习惯,想记录自己的变化。
我像喜欢沈清还一样地喜欢我自己。
即使贫穷,但衣服要板正妥帖、没有线头,鞋子要一尘不染。
但疾病和困难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灭的。
在图书馆楼梯的小椅子旁背书的那段日子,我犹如困兽。
看不清楚未来,辨不清楚方向。
我唯有埋头。
成为我高中时最不想成为的那类“刻苦”的人。
夏天的时候,温煦终于又发朋友圈了,
照片里有沈清还的背影。
她毕业了。
抱着一束漂亮的花,在学校的上弦操场上拍毕业照。
我后来查过,被她拥入怀里的,都是些什么花:
朱丽叶塔玫瑰,果汁阳台,鸢尾,风铃,奶油桃子,蓝星花,弗朗花。
我一次又一次地靠她的照片活过来,看到喜欢的人心脏一次次复苏。
想起一个希伯来语词:Liora
我的光。
我在心里那样称呼她。
我向往南方。
月亮知道,我文饰的情深。
我心心念念她。
在研究生答题卡报考单位那一栏上写下“临熙大学”四个大字时,我终于和临熙这个小岛有了交集。
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却听闻沈清还去了英国。
知道这个消息时,我心生一种恍惚感。
我追赶她的脚步,好像始终会慢一拍。
但我很知足。到达这里,已经足够好了。
考上临熙大学之后的我总是有意无意晒出母校的照片。
大概的心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熙大的(Doge)
从临熙大学硕士毕业后,我回到抚州,任抚大的专职思政课教师,母亲逢人便说我是大学里的老师。日子好像渐渐好了起来。
我庆幸我继续读了书。
经济状态得到改善后,我不再想生想死了。(这里的生死大概是个‘偏义复词’)
只是偶尔。
我还是会想起沈清还,想她在哪里,想她晚上会不会共我看同一轮明月。
我的心有些空。
母亲开始操心起我的婚事。
我明确地跟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后来我租住在一栋离单位近的小区里,楼被封了好几天,下午6点去做核酸的时候,看天上的晚霞在楼宇中交映,很好看,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几分钟后温煦给我发消息:
【你和沈清还住一个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