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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前朝 ...

  •   庭前万千花瓣无风自落,征鸿过尽,书信一来一往间,已是暮春时节。

      前朝为训练水军,曾在都城外西侧开凿人工湖演习水战。本朝太祖为彰显国威,常泛舟此湖上设宴礼遇群臣。当时皇上还未登基,就携自己的一对妻妾来此游玩。

      他登基之后,花费6年召上万奴隶扩建此湖,赐名金明湖并广建殿宇,供皇室玩乐之用。

      连年的辛劳之后,金明湖的开凿和扩建已于近日完工。

      皇上听从群臣上奏,任命参与工程的齐谌征用熟习水上活动的民间艺人,于四月初七在池中画船上表演水戏,与民同乐。

      自靖国公府告别渊柔之后,她就没了音信,程远扬倒常假借妹妹的名义邀令仪过府小叙。

      孟懿容发现令仪的习惯与过去的女儿很像,也觉得稀罕;加上她又很依赖自己,两人便越发亲厚起来。

      “丫头,这次水嬉活动,你去吗?”孟懿容用盖碗撇去茶汤上的浮沫,悠闲地问,“你要是想去,那天我们派马车接你一起去。”

      令仪忙欢喜应承了:“好!我以为皇上不让百姓围观,原来当今圣上竟是这样体恤民意的好皇帝。”

      渊柔微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马屁精!”

      孟懿容在女儿腿上一拍,笑道:“四殿下每日都要向皇上报告遴选民间艺人的进程,选的都是有稳定户籍的正经艺人,往上查三代没有作奸犯科记录的,保证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又道:“能到场的百姓,侍卫也都会严格搜身,不让他们靠得太近,应该不会出问题。”

      令仪点点头:“那就好,只是万一到时候一个不注意,会不会混进了别有用心的人呢?”

      孟懿容拍了拍令仪的手,带来阵阵琼脂香气:“好孩子,你想得真周到。到时候四殿下会抽调京中卫戍军巡逻守卫,人群中也混着不少暗卫,没事的。”

      令仪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熟悉的芳香,微微一笑。

      笑意慢慢褪去后,前世的记忆蓦地涌上心头。那时齐询未在佛寺失仪,这任务是交给他的。在同样的选拔制度和巡逻监视下,仍有前朝余孽混进艺人和围观人群中,伺机刺杀皇上。

      齐询生生为皇上挡下一剑,并连着斩杀数人,护着父亲回到宫中。齐谌下令射死所有作乱者,最后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皇帝察觉出此事疑点重重,但终因刺客没留下活口,此案才草草了结,只罢免了参与选拔民间艺人的官员。

      齐询因救驾及时功过相抵,可是在那以后很长时间,皇帝都没有再给他任何差事。

      令仪之前去信旁敲侧击,询问齐谌是否打算在这次水嬉活动上做手脚,都被他三言两语挡了回来。

      什么“父皇看重,不敢造次”,什么“兄弟和睦,无需再提”,演的好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

      但无论齐谌究竟有何打算,对令仪来说,当天那混乱的场面无疑是下手的好机会。

      渊柔见令仪心事重重,乜斜着眼睛看她,含笑对母亲说:“快别说了,要是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可就遭了。”

      “这里又没别人,怎么不能说?”孟懿容甚是不解,“你这孩子,最近越发奇怪了。”

      令仪与程家来往越加密切之后,渊柔每每都会出言讥刺她。

      她只道渊柔心里嫉妒,一直按捺住烦躁隐忍不发,这时终于忍不住了。

      “没什么奇怪的,我见过好些女子,都是一夜之间从武艺精湛到一窍不通,从不通文墨到饱读诗书的。所以,程小姐性情大变完全情有可原。”

      孟懿容瞧瞧眸中闪动着锐利光芒的令仪,又看看一脸幽怨之色的女儿,茫然地问:“真有此事?”

      “是啊,无非是换了个人而已。身体只是寄放灵魂的躯壳,但人们看重的往往就是表面的东西呢。”

      在令仪寸步不让的逼视下,渊柔忽然掩住了胸口告辞:“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

      孟懿容连忙关心地查看女儿有何异状,渊柔摆摆手,颤巍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令仪想要伸手相扶,也被她一掌挥开:“不必了,你陪我娘说说话吧。”

      她把“我”字读得格外重,令仪不气反笑,向孟懿容告别后,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你假惺惺地跟着干什么!”渊柔嘴上毫不留情,却令贴身丫鬟知棋远远地跟在后面,不许靠近二人。

      令仪面露怀疑之色:“上次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你为什么忽然发脾气?母亲和哥哥不过待我好些,我又威胁不了你的地位。”

      渊柔的眉头有所松动,唇角浮上一丝嘲弄的笑意:“你太小瞧我了,我怎会怕你威胁到我?我只是不明白,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又为什么针对我?”

      令仪十分茫然:“我什么时候针对你了?谁告诉你的。”

      渊柔绞着帕子,低下头嗫嚅道:“我答应她,不告诉别人的。”
      令仪皱了皱鼻子:“我是当事人,不算别人。”

      渊柔抬起头,坦然地注视她的双眼:“浣柔说,你说我表面上对你客气,其实是想借机勾引齐询。你明知道我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为什么还要这么污蔑我?”

      令仪气极反笑:“这么离谱的谎言,你怎么会信的?”

      她记忆中的浣柔,虽然色厉内荏,但还不是爱说谎的人。毕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不相信浣柔会编出这样的谎言,只疑心是轻信了旁人。

      “相信我,我是不会用齐询来伤害你的。”
      “好吧,我相信你。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渊柔叹了口气,两人并肩向她的卧房走去。

      沉默良久,她侧过头问:“你心事重重,是在想水戏表演的事吗?”
      “是,我想做一件对齐询不利的事。”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那里做坏事,付出代价的是谁?”

      令仪想了想,大概有带她去金明池的程家,柳姨娘,还有受伤的百姓。

      当天金明池畔人山人海,她把齐询拉到哪个角落下手,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令仪不禁扼腕叹息,只觉重生后每次复仇,都要考虑很多人的立场,最终计划都会搁置,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渊柔得到她的答复,在卧房门口停住了脚步,面上浮现出慌张之色:“我要休息了,你慢走。”

      令仪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猛地推开了门。

      眼前闪过一个黑影,眨眼间,她已和黑影斗在一起。那人身穿劲装,动作极为利落,堪堪和她打个平手。

      呼喝声引来了府内仆役,那人见三两招之间得不到好处,自腰间摸了一把。令仪担心是暗器,回身躲避间,那男子已翻出窗子逃走了。

      孟懿容听到风声,拉着渊柔的手查看她有无受伤。

      令仪低下头,注意力被地上的一件物事蓦地紧紧攫住。

      “孩子,你没事吧?”孟懿容和蔼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多谢你救了柔儿。”

      令仪心中一暖,眼眶涌上一层湿润,偷偷用脚踏住了那物事:“没事。”

      程夫人吩咐府内加强警戒,便转身离开。
      渊柔端起茶碗,手微微发抖,茶水未到口边,已洒了一半。
      “你好大胆!”

      渊柔闻言抬起头,震惊地望着令仪:“是小偷躲在我屋里伺机害人,我怎么大胆了?”

      “那人明明是你藏在屋里的。”令仪眸光闪动。

      “你有什么证据?”

      “靖国公府看守极严,又是白日,你的闺房在仆从往来的必经之路上,极易被人察觉出异常,小偷怎会专挑你的屋子来作案?”令仪斩钉截铁地反驳。

      渊柔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我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

      “你知道他是谁吗?”令仪摊开手,给她看自己手心上的那枚铜钱,“这是前朝的货币‘地节通宝’,本来在流通中已被我朝回收了。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伪朝的人的?”

      渊柔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把他们相遇的经过告诉了令仪。

      那天,渊柔在书铺找书看,那个叫陈复行的男子碰巧来找书铺老板。老板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向渊柔走来,说她手上的书是陈复行预订的,请她归还。

      那是一本书商组织编纂的文集,渊柔却爱不释手,闻言失望地把书递给了陈复行。

      陈复行见她识货,欣喜地和她攀谈起来,她才知道这本书竟然就是陈复行的朋友组织文人编纂的。

      两人相谈甚欢,陈复行甚至想登门拜访,但渊柔不爱与人结交,果断拒绝了。

      两天之后的夜里,渊柔闲极无聊,坐于亭中抚琴,浑没在意靖国公府外东北方向远远传来阵阵打斗呼喊之声。

      夜深露重,她待了片刻便转身回屋。不料她刚打开门,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扑过来把她按在了墙角。

      “他就是陈复行?”令仪逼问。

      渊柔无力地点了点头:“后来我听哥哥说,那天晚上他闯入了一个前朝降臣后代的府邸暗杀未果,后来逃了。当晚靖国公府的看守喝得人事不省,才叫他溜了进来。”

      “前朝国姓是陈,‘复’取‘光复’之意,这个人可能是前朝的皇室贵胄。”令仪皱紧了眉头。

      渊柔点头承认了,继续讲述下去。

      陈复行当时身上血迹斑斑,威胁渊柔给他取伤药来。渊柔吓得涕泗横流,被迫给他疗伤,只盼赶紧把他送走。

      可他受伤太重,只能留在她屋里养伤,还恐吓说如果让人知道了,就杀了她全家。渊柔只得流泪隐瞒,饭都借口不舒服命人送屋里来吃。

      也就是相处的这两天,他得知渊柔的爷爷就是当初冲进皇宫杀了伪朝最后一个皇帝的靖国公。

      他不停地咒骂着程家所有人,渊柔远远地躲在墙角无声地哭泣。

      哭着哭着,她忽然饿了,把饭端到墙角,一边啜泣一边吃。陈复行见她可怜的样子,反而笑出了声。

      后来,他伤好了,但还是经常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来见她,叮嘱她四月初七千万不要去金明池看热闹。

      她爱慕陈复行的见多识广,陈复行羡慕她的天真无邪。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一发不可收拾。

      令仪头脑一片混乱:“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害了程家人?”

      渊柔低头搓着衣角,脸涨得通红:“我知道,我每次想拒绝他,又害怕孤独。母亲和哥哥总会怀念过去的渊柔,不断提醒我抢了你的东西。是他让我明白,有人会珍惜我的存在。”

      令仪从未想过,她明明拥有了自己的一切,还会不快乐。

      半晌,令仪才幽幽地道:“但是他们从未想过把你变回过去那样,而是接受了你的改变,这也是爱吧。”

      渊柔愣住了,室内坠入了诡异的沉默。

      令仪忽地一拍大腿:“他怎么会知道四月初七会有大事发生,难道和金明池刺杀案有关?”

      渊柔前世对这桩案子也有耳闻,只是因为案发当天她正在家里做女红,不如令仪亲眼目睹印象深刻。

      渊柔不解地问:“他想复国,杀了皇上有何用?还有下一任皇帝即位。”

      她眼睛一亮,忽然回忆起一个细节:“有一次我问他怕不怕被官兵发现,他说他认识宫里一个权势滔天的人,会给他提供荫蔽。难道是哪个皇子?”

      令仪沉吟道:“难道是齐谌?毕竟皇帝驾崩,他是最可能即位的人选。”

      假如是齐谌,她能明白前世他安插那么多刺客是为了陷害负责差事的兄长。可是今生这差事是他负责的,他为什么还想这么做?

      如果他想要刺杀皇帝,前世为何还要及时赶到,吩咐射杀所有刺客?而且当时,受伤的皇室成员不在少数,目标决不仅仅是皇帝一个。
      或者,齐谌本来的目标不是皇帝,而是别人?

      渊柔大惊失色:“可是那些人是他招募的呀,他不怕皇帝降责吗?”

      “或许正因为他是负责的人,保证不出纰漏才是符合正常逻辑的做法。出了这么大事,他可以自认失职,来掩盖更大的阴谋。”

      渊柔耸然动容,背上冒出涔涔冷汗。

      “或许陈复行开始假意奉承齐谌,说会帮忙除掉他的心腹大患,其实是想混进去屠尽皇室。齐谌发现他骗自己,生怕口供不遂自己的心愿,又担心放虎归山遗祸无穷,只得把犯人都灭口。”

      渊柔不敢细想:“不过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想而已。”

      令仪脑海中思绪纷乱:“陈复行要是还回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钓条大鱼。”

      渊柔脸上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抚着鬓角,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要琢磨他们的事,是为了对付谁?”

      令仪舔了舔唇角,这才把前世齐询如何娶她,如何恨她十几年,如何抄斩了她全家,她重生后如何与齐谌结盟、齐谌又如何在背后捅刀子的事告诉了渊柔。

      渊柔终于明白她对齐询的恨意,缓缓开口:“我前世的苦痛皆因他而起,所以我不想替他争辩什么。不过你说我们有首尾,那纯属子虚乌有,即使是他暗恋也说不通。”

      她怒火中烧,一拍桌子:“我万没想到姓严的老东西竟然还掺了一脚,我给他女儿伴读,正遇见他们兄弟俩。我不过略寒暄了两句,他们就嚼上蛆了。”

      令仪仿佛坠入了时空扭曲的空洞中:她前世所经历的,也是自己今生的经历。

      她本来就是齐谌用来伤害齐询的工具,和齐谌结盟并没有改变她的用途。

      如果他主使了金明池的刺杀案,那么前世那场暴乱,也是齐谌的谋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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