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烛引梦》豆榕

16、今天，晴

　　九幽地府的穹顶之上，黑灰色的气流翻滚涌动，灰白的光线夹杂其中，勉强照亮了下方那无边无际的石台。台上，一个身着单薄白衣的女子正蜷缩着身子跪坐，衣袂因四周凝滞的冷气而微微颤动。

　　这女子正是阿瑶。此时的她，没了在梦境中那般狠厉，眼神中反而透着一丝迷茫和畏惧。

　　“当年，命尔等转世投胎，为何如今又回来作乱？”时起的语气愈发严厉。

　　阿瑶双手死死攥住膝头的裙摆，肩膀微微颤抖，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瞄，“时起哥……大人明鉴！我等当年根本没有被送去轮回……”阿瑶声音细小，像是在害怕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过往，“而是……而是被带到了密室中……”

　　“密室？”

　　“嗯……里面、里面全是奇形怪状的炉子……那些炉子会发出很可怕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哀嚎……”阿瑶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我在那些炉子里看见好多孩子……到处都是孩子……他们全都被关在炉子里，日夜不停地被烈火焚烧……”

　　“他们说这样能烧出最纯净的魂灵，用来……用来喂那位大人……”说到这里，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不对……不对……我也吃了……我也吃了……”阿瑶像是被什么可怕的记忆击中，身子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后来，后来我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了……”阿瑶双手抱住肩膀，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

　　时起沉默片刻，抬手一挥，一瓶纯白的药瓶凭空出现在阿瑶面前，悬浮在她脸前。“你神识受损，先服下此药，等好了再去投胎。”

　　阿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瓶药，眼中的惊恐渐渐被欢喜所取代。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握在掌心，指尖触碰到药瓶表面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她的皮肤蔓延开来。“谢…谢谢时起哥哥……”

　　“去第三层，把秦厉给我带过来！”

　　时起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轻飘飘的但却让阿瑶感到一丝凉意，几乎是下意识地，瞥见一道黑影从地府的阴暗角落飞速窜出，那速度太快，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时起哥哥……”阿瑶站起身，犹豫了一下，“我、我刚才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赵姑娘她……是不是就是那位仙人？”

　　时起没立刻回答，目光从别处缓缓扫过阿瑶：“她与你无关。”

　　阿瑶被这股威压震慑，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她低下头，紧紧抱着那瓶药丸，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般。

　　空气中的寂静让人窒息，只有远处传来的阵阵阴风声。下一秒，一个黑影一下闪现到时起面前，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扔在了地上。

　　秦厉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皮外伤，但整个魂魄都像是被打散了似的，眼神呆滞地跪在地上，连呼吸都透着机械般的迟缓。

　　“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时起低下头，黑色长袍随着动作轻微摆动。

　　秦厉眼神空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完全听不懂这番话，又或是被某种恐惧深深震慑，整个人僵在原地，只是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张蛮，25岁，市医院住院部护士。”时起淡淡地吐出一串信息，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这番话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秦厉混沌的意识，他原本呆滞的目光骤然紧缩，惊恐之色如潮水般涌上眼底望向时起。

　　“你随便编瞎话的本事，倒真不像个读书人。”时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说，她是珠合，还是周画？”

　　秦厉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被戳中了某个致命深处。

　　“还生术谁教你的？”时起继续追问，“别跟我说是王春，他还没这个本事。”

　　秦厉紧咬着下唇，牙齿几乎要嵌进血肉，脸色由白转青，又从青泛紫，额头上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张蛮找我看过病，就在三天前。”时起忽然不经意地提起，却让秦厉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地府有一种法器，可以专门抽取人身上的神识。”时起的语调依旧平静，却字字如重锤敲击在秦厉心头，"你猜，如果我用它，会怎么样？"

　　“不！不要！求求你大人，不要伤害她！”秦厉终于崩溃了，猛地跪扑到时起脚边，声嘶力竭地哀求道，“我……我真不知道他是谁……我……我从地府逃出后，无意中跑到一处带水的山洞，是那水下人跟我说的。他说这术法不仅可以逃脱阴差的眼睛，只要八字相合，我就能随时控制那具身体。”

　　“他要你做什么？”

　　“帮他找干净的魂灵。”秦厉认命的低下头。

　　“大人！时大人！”周海浪举着生死簿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这第七层的生死簿不对啊！你看，这，这几个，他们怎么还在上边活着？”

　　“这……这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这些人每次见面都换不同的皮。”秦厉抬起头，向时起解释。

　　“我草~”周海浪一整个震惊，“你们还玩上换装小游戏了。”

　　“时起哥哥……”阿瑶有些顾虑道，“其实，我在那棵树里，好像感受到过长老法杖的力量。”

　　时起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猛转身：“你确定？”

　　阿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我确定，当时我的魂灵被禁锢在那棵树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过……”

　　还没等她说完，时起的身影就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远离地府的某个小镇旅馆内，赵七月正陷入一个缠了她好久的梦境中。

　　梦里，她又回到了和蒋为京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光，有嬉笑打闹，有窃窃私语，画面温馨快乐，好像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那一刻。
　　可画面一转，原本温馨的场景瞬间变得血腥可怖。赵七月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而蒋为京浑身是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七月姐姐，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接着画面又再次转变，这次，蒋为京被绑在一个木架上，周围熊熊烈火燃烧着，将他吞噬其中，而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解脱和释然。
　　就在赵七月想要看清他的脸时，火焰却突然暴涨，将他的脸吞噬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时起那张淡漠的面孔。

　　赵七月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旅馆的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脏像是从胸腔转移到了小脑，砰砰地在耳边回想。
　　窗外夜色更深了，只有几颗零星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着，房间里寂静无声，只剩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难道是梦魇？”赵七月喃喃自语道，想要将这股不安感压下去，可那些梦境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尤其是蒋为京和时起的脸交替出现，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为了逼迫自己从这种慌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决定再探一次那山洞。为什么要再探？她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那里还有什么。

　　赵七月穿上外套走出房间时，发现了空的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了空？”赵七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人去哪了？赵七月尝试拨了空的电话，直到对面传出一堆英文，也没出现了空的声音。她又掏出五枚铜钱，抛向空中，“锁！”

　　五枚铜钱在空中一字排开，随着她一声轻喝，铜钱表面泛起淡淡的青光，在空中急速旋转，最后合成一个箭头，箭头所指的方向竟是那个山洞。

　　“这假和尚搞什么鬼？”赵七月皱着眉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空有时虽不着调，但绝不会一声不响，那洞绝对有问题。她不敢多想，赶紧朝着山洞而去。

　　没了时起那个光源，赵七月决定打开手机手电筒，因为她不想浪费法力。就在她踏进洞口时，突然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是那条巨蟒，正盘踞在她脚下，一双冰冷的蛇眼正死死地盯着她，吞吐不定的蛇信像是要表达啥。
　　同类相斥，但言语好像相通，赵七月压下被这突然的一吓，道：“你在等我？”

　　果然巨蟒听懂了她的话，用巨大的蛇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腿，好似在和她撒娇一般。

　　“你不会是认识我吧？”赵七月又问。

　　这次巨蟒歪头看了看她，赵七月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巨蟒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巨大的蛇身在她身边缓缓地游动着，像是在回应她的抚摸，又像是在引导着她，脑袋时不时轻轻顶一下她的腰。

　　“跟你走？”

　　蛇头乖巧的伏在地上，示意赵七月上去。她想了想，坐着总比在这黑乎乎的地方走强，索性连手机的手电筒也关了，利落地爬了上去。巨蟒的身体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一股腥味，直到开始动起来，赵七月才有了实感，骑蛇是这种感觉。

　　虽然一路弯弯扭扭，但赵七月感觉没走了多长时间，就到了一处宽阔的洞穴。
　　与之前那个洞穴不同，这里金光璀璨，四周的石壁上镶嵌着许多会发光的石头，将整个洞穴照耀得如同白昼。
　　在洞穴的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潭水旁边，盘腿坐着一个人。

　　“了空！”赵七月惊喜交加，连忙跑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了空双目紧闭，如老僧入定一般，要不是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赵七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早登极乐了。

　　“了空？你醒醒啊！”赵七月忽然有些发慌，她用力摇了摇了空，可他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你别吓我啊！"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赵七月一遍遍将法力渡入了空体内，仍然得不到回应。最后，她将手放在了空的额头上，左眼的视线开始慢慢从她自己身上脱离，然后渐渐隐入了空的体内。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睛，不敢相信，了空的魂魄……竟不见了！

　　难不成这里还有另一棵树？赵七月开始上下打量着洞穴，那条巨蟒似乎是知道她在找东西，于是用它那巨大的脑袋轻轻地触碰着她的腿，示意她看向潭水。

　　“你想让我下去？”赵七月指了指那深不见底的潭水，满脸都写着拒绝，“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旱妖，一下水就玩完了！”

　　巨蟒点了点头，还用尾巴拍了拍水面，溅起几滴水珠。赵七月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这是告诉她放心。

　　“你确定不会有事？”赵七月犹豫着问道。

　　巨蟒再次点头。

　　“行吧，信你了。”她不得不再一次爬到蛇身上，“走！”

　　巨蟒猛地跃入潭水中，赵七月吓得紧紧闭着双眼，本以为迎接她的是冰冷刺骨的潭水，却没想到如此温暖舒适，像是在泡温泉一样。预想中的窒息感也并没有传来，她好奇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像在陆地上一样，可以自由地呼吸。

　　潭水清澈无比，金光透过水面照射进来，映照出一片波光粼然。巨蟒带着赵七月一路往下游去，潭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暗，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越来越大，渐渐地，一座古老的村落出现在赵七月眼前。村落规模不小，房屋布局错落，每栋房屋的檐角都挂着几串铜铃，在水波晃动中发出清脆的回响。蜿蜒的青石板小路如同一条条细长的绸带，串联起整个村落，指向村子深处那棵格外醒目的巨大槐树处。

　　“这地方……”赵七月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

　　巨蟒没有停下，带着赵七月径直朝着村子中央游去。一路上，她发现，这水下的村庄竟然保存得如此完好，没有丝毫腐烂的痕迹，甚至连房屋上的雕刻都清晰可见，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道这里也有什么地府法器？”赵七月心中暗自猜测。

　　巨蟒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停了下来，这棵槐树枝繁叶茂，即使在水中也依然郁郁葱葱，枝桠如同火焰般在水中舒展。一瞬间，赵七月脑海中灵光一闪，先前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终于找到了源头——这不正是阿瑶梦境中那棵巨大的槐树吗？

　　她转头看向巨蟒，疑惑地问道：“你想告诉我这里有了空的魂魄？”

　　巨蟒没有回答，只是用脑袋轻轻顶了顶赵七月的口袋。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从口袋中掏出蜡烛，嘴中默默念叨着：“燃烛引梦，照幽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