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我执念》重晗

196、一九六、兔耳籽玉

　　煞气裹挟着杀气，融江上薄薄的水湄都被这肃杀之气凝成霜雪。
　　搞不清情况的老渔夫和老老渔夫哆嗦着摩挲了下手臂，望向晴朗的天空，咕哝道：“咦，这天气好得紧，怎么一下子冷下来了。”
　　不单单是天气要冷下来，你们的血也快冷下来了。牛头马面正在预支旅费，准备出门迎接你两了。
　　沐清臣上前一步，挡在暮钦晋与老老渔夫之间，温煦的气息低柔沁入，将煞气阻隔，他俊颜微偏，素来淡和的眼锋不亢不卑地与暮钦晋冷戾的目光对峙，语气依旧如煦日平湖：“暮公子，这不过是一个传说。更何况，这传说的立意是极好的，龙之子，本就该造福于民。”
　　习习江风飞掠，吹拂着两个俊逸男子的宽袖，如凌风，亦如御仙。冥府的账房翻着记事簿，翻啊翻，翻啊翻，一边翻一遍偷眼瞅着等得不耐烦的牛头马面，心里泛虚，那张出差单方才明明就摆在桌子上，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江面上的煞气渐渐消散，暮钦晋唇角一勾，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想要造福于民，那龙之子得先有命在。这传说乱七八糟的……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半个时辰么？你……！”的手往哪里摸！
　　一只纤纤玉手不知何时勾上了沐清臣的宽袖，轻轻拉了拉，武状元微讶，不明白谨慎如自己，为何让人轻易近了身。
　　巫憬憬将另一只手展开在沐清臣面前，掌心赫然托着一小摞蓝色毕石。
　　沐清臣的心思立刻转到毕石上，微微蹙眉：“这才两刻钟多一点。”
　　巫憬憬点头。
　　“水里毕石含量更多了？”沐清臣眉峰成川。
　　巫憬憬点头。
　　沐清臣眺望浑浊的江面，丝毫看不见蓝色的影子，语气担忧：“不过三日，难道水中毕石含量已经是三日前的两倍了？”
　　巫憬憬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沐清臣沉默了下，转眸看她：“或许是白日的含量要比晚上高？”
　　巫憬憬还是没点头也没说话，这个，她真不懂了。她也没心思懂。巫憬憬偷眼看暮钦晋，他好像又在生气。
　　捕捉到巫憬憬的目光，暮钦晋狠狠瞪了回去，谁让你把爪子伸向沐清臣的，你想跟他生小乌龟了？
　　沐清臣懒得管这对冰夷龙君之间的眉来眼去，自顾自道：“若是白日与黑夜有区别，莫非是人为？或许该溯流而上，找出祸源。不过在此之前，不妨晚上再来一次，确认下晚上的含量是否如昔。”
　　去你的晚上再来！
　　晚上来做什么？！
　　来跟这巫氏冰夷生蟹兵虾将乌龟小王八吗？！
　　哼，要生也是龙君跟她生。
　　“走！”暮钦晋一把攫住巫憬憬的手腕，拽着她就往堤坝处走，他走的太快，巫憬憬都止不住踉跄。
　　沐清臣偏眸，看了一眼离去的二人，又转头看向江水，思考着方才的问题，想了想朗声送出一句：“憬憬，你我戌时在此间汇合。”
　　戌你妹！
　　暮钦晋气得又加快了脚步。
　　这……！
　　老老渔夫的眼睛死死盯在巫憬憬身上。
　　“她她她……！”老老渔夫指着巫憬憬离去的身影激动得高喊，忽觉眼前一黑，竟然是太过激动，整个人背过了气去。
　　之前是出其不意，巫憬憬才差点摔个踉跄。此刻她已经跟上暮钦晋的步伐，却不知他要带着她去哪里。
　　听到沐清臣的话，巫憬憬想转身回他，被暮钦晋按住脑袋不让她回头，她只能扬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见自己按住巫憬憬的头都挡不住她想回复沐清臣邀约的迫切之心，暮钦晋打了她扬起的手一记，没好气道：“敢情你这双耳朵是长沐清臣身上去了，他说话你怎的都听得见？”
　　他又生气了。
　　他似乎老爱生气唉。
　　巫憬憬静静地凝望着暮钦晋黑得不能再黑得臭脸，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既能温柔地与万物和解，又能鲜活地去爱去气，像一个宽和又教子有方的家主，放任心中的喜、怒、哀、惧、爱、恶、欲在心海里欢战不休，但不论哪一种情绪战胜了，从心海里走出来时都是一副乖乖孩子模样。这样子的人，如此鲜活，这样子的人，才是真正活着吧。
　　见巫憬憬记得要跟沐清臣扬手，却又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暮钦晋气得又想去扯她耳朵，巫憬憬飞快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见她预判了自己的动作，暮钦晋白了她一眼：“巫小姐怕什么，我不过是想帮你把这双耳朵切下来，黏沐清臣身上去，你不就想这样么？”
　　巫憬憬放下右手，偷偷往暮钦晋手心里偷渡了一件凉凉的东西。
　　暮钦晋问道：“什么？”
　　巫憬憬小声道：“耳朵。”
　　耳朵？
　　暮钦晋摊开手心，只见自己手心里当真躺了一只耳朵。
　　他有些哭笑不得，倒是当真巧了。
　　他手心里是一只兔子耳朵——融江特有的兔耳籽玉。每一块兔耳籽玉都是椭圆形的，在椭圆形羊脂白的玉质中间有一团粉嫩的红玉，像极了兔耳朵。
　　巫憬憬望着暮钦晋，她跟他快要分开了，她想送他点什么，可惜她的镯子他不要，她的包裹丢了，身上也没其他可以送他的东西了。这兔耳籽玉虽然不是什么值钱有用的东西，却是她刚才很认真在融江里挑出来的，是最好看的一块。
　　暮钦晋手指摩挲着兔耳籽玉，慢悠悠道：“耳朵给我了？”
　　巫憬憬点头。
　　暮钦晋轻笑：“那以后我说话听不听？”
　　巫憬憬又不吭声了。
　　暮钦晋故意装作要去扯巫憬憬耳朵，在她伸手护耳朵的时候，他回手用力弹了一下手里的兔耳朵，故作凶巴巴道：“不听就拿你下酒。”
　　兔耳朵“叮叮”发出清脆声音，仿佛在传达弹它耳朵的人暴雨转晴的好天气。
　　不知不觉中，巫憬憬跟着暮钦晋穿街走巷，后面还跟着一跳一跳的郭燃文。等二人停下来时，巫憬憬才发现他们进了一间衣铺。
　　“换件衣裳，什么颜色都好，就是不要紫色。”暮钦晋将她推了进去。
　　选什么颜色好呢？
　　巫憬憬的大眼睛看着一排排整齐地衣服，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好多衣服好难选啊。
　　“快点！”暮钦晋催促，这身紫色衣服该死的碍他眼。
　　呀，又生气了。
　　巫憬憬不敢再犹豫，随意抓了件衣服就走进换衣间。
　　“尊夫人好眼光，这是本店最新的款式，特点是在衣襟跟腰带上，虽然穿起来复杂了一点，但是效果美轮美奂……”店铺老板一看巫憬憬抓了他铺子里最贵的衣裳，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主动招呼伙计给暮钦晋上好茶。
　　“是么。”暮钦晋耐心地听着老板自卖自夸，嘴上还挂着斯文的笑，“若是合身，便多买几件。”他依稀记得沐清臣给她准备的衣服似乎全是紫色，还全是一模一样的款式。该说那姓沐的是上心呢，还是太不上心了。
　　一杯茶喝完了，巫憬憬还没出来。掌柜的赔笑的脸都快笑僵了，忍不住提示暮钦晋：“这位公子，那个，那件衣服穿起来比较复杂，一般都需要侍女帮着穿的，您看，尊夫人没带侍女，是不是您亲自……”
　　暮钦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抖，刚刚被茶水安抚的火气，哗啦一下又烧了起来——好样的，这巫大小姐太好样的了，随便挑件衣服还得逼得他来客串侍女。
　　维持着贵公子优雅的笑容，暮钦晋面不改色地走进换衣间。
　　暮钦晋其实错怪巫憬憬了，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高难度的衣服她快穿好了。
　　巫憬憬的双手正绕在后背，努力扣着扣子。
　　南燕女子素来窈窕，前襟式衣服过于松散，不易突出玲珑身段。是以，这件衣裳创新性的采用后背扣，意在凸显女子娇美的胸部。
　　看见暮钦晋走进来，巫憬憬先是怔了下，复而嗫嚅地后退一步。
　　暮钦晋本来是心无杂念地进来的，进来后也确实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这身衣服的效果出人意料的好，明明将巫憬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却愣是让暮钦晋在看她的第一眼就烧红了耳根。他立刻偏头，旋身走出换衣间。
　　不一会儿，门微微打开，几件衣裳丢了进来：“换一套衣服，那件不适合你。”
　　巫憬憬看着立身铜镜里的自己，有点不高兴，哪里不适合了，明明很好看，如果真有什么不好看，巫憬憬解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一次没过多久，巫憬憬就穿戴妥当出来了，是一件杏色的衣服，衬得她更显娇荏。暮钦晋正站在柜台前，几个伙计忙不迭地包着衣服，在巫憬憬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给她选了好几身衣服，款式不同，色彩不一，跟冰夷女神没有丝毫关联。
　　为什么要给她买衣裳？
　　巫憬憬心里打着问号，一双迷离的桃花眼静静望着暮钦晋。接收到她的视线，暮钦晋向她走来，抓住她的手。
　　他又握住她的手了，他的手有些烫，他还在发烧呀。
　　他碰了她的颈子，上面的伤口才结痂，一定很丑吧。
　　他捏了捏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在发烫。
　　他为什么要蹲下，他在碰她的脚踝呢。巫憬憬觉得自己的脚指头有点不安。
　　叮叮当，叮叮当，叮儿叮叮当。
　　一串铃铛的声音将巫憬憬惊醒，她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暮钦晋将一把铃铛丢在柜台上，一手提着厚厚一包裹衣裳，一手攫着巫憬憬，往外走去。
　　“公子爷，这些首饰您不要了吗？”掌柜的大声问，他虽然不经营首饰，可也看得出这些铃铛做工精致，是上等好货。
　　“送你了。”暮钦晋一派贵公子的文雅，斯文回应。
　　“公子真大方啊。”掌柜的赶紧将铃铛收起来塞进抽屉里，生怕暮钦晋反悔。看他家小娘子那茫然地神色，八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无妨。”暮钦晋继续好脾气回应，扯着巫憬憬越走越远。后面继续跟着蹦蹦跳的人形麻雀郭燃文。
　　那是！
　　巫憬憬呆呆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又呆呆将目光移到暮钦晋的脸颊，那是她的东西唉。
　　似乎感应到巫憬憬的注视，暮钦晋瞥了她一眼：“那些东西吵死了，我不喜欢。”
　　巫憬憬茫然道：“可它们……不吵。”她戴铃铛走路，从来都不发声的。
　　暮钦晋没好气道：“那是因为你的耳朵是摆设。”他从怀里取出那只兔耳朵，“不信你问它，它都觉得吵。”
　　“哦。”巫憬憬温顺地应了声，手指悄悄反握住暮钦晋的手。
　　暮钦晋松开她的手，巫憬憬有点委屈，她都放弃她心爱的铃铛了，他还给她牵。
　　暮钦晋转身走到郭燃文身边，故意训斥道：“好好走路，学麻雀做什么？”
　　郭燃文道：“属下与大统领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他瘸了，属下也就瘸了。”
　　暮钦晋道：“他讨老婆你怎么还不讨？”
　　郭燃文嘻嘻笑道：“属下先帮殿下讨到老婆，再给自己讨。”
　　暮钦晋作势要打他，在他耳边嘀咕两句，转身走回巫憬憬身边，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走了。”
　　巫憬憬嘴角翘起，纤纤手指水流般穿入暮钦晋指缝，与他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