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浅苍

1、第 1 章

　　在玄的眼里，常世一直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孩子。

　　骄傲，是的。这个放在别人身上会让人讨厌的词，拿来形容常世却是那么的准确和贴切。常世是骄傲的，他有骄傲的资本，却骄傲得不温不火，仿佛只是一片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轻轻抬手掸去一般——他的骄傲，就在于他抬手之间的优雅。

　　常世有些高不可及——每当上课玄微微抬头看着起来回答问题的常世时，他就会这么想，并且习惯性地承受这一想法带来的密密的丝丝入扣的疼痛。他的目光会一一扫过常世清澈的眼睛，略高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那些像电影胶片慢动作般在视野里放映的画面，已经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在玄的每一个骨细胞里都能看得到，而且满满地就要涌出。

　　靠近常世的时候，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温和的香味，优雅而散漫。每每当玄穿过大半个操场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那香味似乎就会在鼻尖蔓延开来，若有若无地撩人。他看到常世在阳光下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纯粹，就像是能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玄想，这样，也就够了吧。

　　玄在这个世界上怕的人只有三个，妈妈，常世，还有小堇。

　　对，小堇，那个在大多数男生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她很少和男生说话，也不喜欢（或者说没兴趣）和男生打好关系。甚至对于女生，她也是爱理不理的。小堇就像是完完全全地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女生，连交集都懒得给他们一点。

　　玄不了解小堇，一点都不了解。女孩子大概都是这样变来变去的吧？他模糊地知道小堇和其他女生是不一样的，比她们多了几分冷酷和犀利。至于其他还有什么不同，他就不知道了。

　　当然，玄也不会知道，小堇是顺着常世的目光发现自己的。当她走到他面前笑得一脸文静的时候，他还以为她会是个温柔和体贴的女生。事后玄很快就后悔了这样荒谬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小堇分明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和他每根头发都有仇的，大，克，星。

　　其实小堇是个好女孩。每当玄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从来没有别人也期盼平静生活这个概念的女生总要做出点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所以玄其实很害怕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因为它往往预示着他很快就会有人祸上门。而且这个预感从来都准确无误，一点该死的偏差都没有。

　　好比现在，他看着小堇微笑着扶起一个不小心滑到的学妹时，这个预感就散发着恶寒爬上了他的后脑勺，一时间警铃大作。而铃声在他看到小堇身边的决北以后响得越发的急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趁她们还没看到他的时候先做好疏散——但愿附近有大型防空洞。

　　然而既然那预感过去就一直这么准确，那么现在也没有什么理由突然出现偏差。在玄准备退开第二步的时候，小堇忽然感应到什么似地向他的方向转过身来，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该死的天蝎座女生。玄在心里小小地抗议了一番，只能悻悻地向她们走了过去。

　　“刚刚是要逃跑么？”小堇将手插进风衣口袋，露出了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是么？”

　　玄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种时候就是要贯彻“沉默是金”这样的真理。小堇也不在意，耸了耸肩，然后忽然勾起了嘴角，开口：

　　“啊，是常世。”

　　话音刚落，小堇就满意地看到玄的背部明显的僵硬。——“真有趣呀”，这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脸上。该死的预感，玄诅咒着，只能干瞪着小堇一脸好整以暇的微笑，瞳孔中那个清瘦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嗨。”常世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挡住了投下来的阳光。玄看到他们俩的英姿重合在一起，边缘不知是谁的衣角微微翘起，一个可疑的三角形。

　　玄没有转头，只能盯着他们四人的鞋，甚至连他们三个在说什么都没有认真去听，生怕小堇会逮着机会损他几句。但是小堇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呢。玄看到她的脚尖不安分地动了动，不禁有些不安。

　　小堇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决北会意一笑，拉住了她的手：“我们先回去了。”

　　玄慌忙抬起头。那个平日里总是一脸奴隶主式微笑的女生此刻却异常乖巧地跟着决北转身向教学楼走去。要不是她临走时投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瞥，他还真以为她已经从奴隶社会大步迈进社会主义社会了。

　　两个女生带着一脸坏笑把他丢下了。玄还来不及哀嚎，常世熟悉的低音就响了起来：

　　“我们也走吧。”

　　“啊？哦。”玄尴尬地应着，匆忙地迈开步子。本来可以若无其事地交谈的，都是那两个小妮子！他瞪了不远处的两个身影一眼，复又低下头。常世在他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那脚步声始终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着，怎么也忽略不掉。

　　他们很快就进了教学楼，开始爬楼梯。在过拐角的时候玄很小心地回了一下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清亮的眼睛——常世正在看着他，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香味似乎浓了些。玄慌忙快步往上走了几步，直到那香味重又变淡了，他才放下心来。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不会被看出来的。他在心底祈祷着，不敢再回头了。如果让常世知道了该怎么办……是被鄙视，还是被厌恶？玄总是避免着自己去想象后果，却总是如此担心着。——或许，他会一辈子都不再见自己了？

　　走楼梯还在胡思乱想的人注定没有好下场，况且还是一直都在响警铃的玄。他的脚尖只是少往上提了那么一点点，他发誓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虽然实际可能更多），就这么好死不死地被绊倒了。偏偏他又是个没有平衡感的。玄看着不断逼近的地面，悲哀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校工有没有好好扫地？吻到地板前他甚至还能从容地这么想。

　　但是像所有的小说那样，意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它们迅速地扩大与他身体接触的面积，并向他施加了力量，将他从重力作用中拉了回来。

　　玄还来不及庆幸，就立刻感觉到一个充满热度的身体贴上了他的背，并迅速扩散——他完完全全地被人抱在怀里了，那两只手还牢牢地禁锢着他，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却在半途不得不中止这个动作。常世的呼吸就拂在他的耳垂下方，喷洒出一股灼热的气流。他的声音低低地，擦过他的脸颊。

　　“你没事吧？”

　　玄不敢动弹。或许说他根本就忘了要如何脱身。全身的神经都聚集到两人身体接触的部位去了，而某种不知名的热度也在脸上迅速蔓延。他甚至忘记了要好好呼吸，有好一段时间都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里。他只知道常世现在正抱着他，除开这个，他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有什么柔软而干燥的东西擦过他的耳垂，他不由得一阵颤栗，竭力阻止自己去想象常世现在的表情和两人的姿势。但是这太难了——常世微微勾起的嘴角直接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无比。

　　楼梯上忽然传来了往下走的脚步声。揽在他腰间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松开了。后背的热度也随之消失。在那么一瞬间一抹失落划过了玄的心头。他是真的不敢回头了，只能迈开僵硬的步伐往上走。

　　往下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不一会儿来人就出现在了拐角。玄习惯性地抬起了头。

　　“侑？”

　　男生停了下来，眯起了眼睛：“玄，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很红吗？”他赶紧抚上自己的脸，轻轻按了按，果然是温度偏高。玄含糊而窘迫地解释：“大概是外面太热了吧。”

　　常世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神平静。侑看了他一眼，眉宇间隐约有些不快。

　　几乎是要挑衅的，常世挑了挑眉，微微抬起了下巴。侑又眯起了眼睛，将目光转回到玄身上。

　　对此浑然未觉的玄只是巴望着快点离开这个话题——常世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背上，犹如芒刺在背。他换了个站姿，看着侑：“你要出去吗？”

　　“啊，本来是要的，不过还是算了。”他向右边让开一点，让玄走上来，“放学的时候再说吧。”

　　“这样。”玄没再说什么，赶紧又迈开了步子。常世还在后面，还在后面看着他。这个念头就如此敦促着他快步向前，想尽快摆脱这样尴尬的处境。

　　尴尬，是的。玄平日和常世相处的时候，本就因为“心虚”而有些拘谨。现如今却突然发生了这样史料未及的事……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解释。究竟是常世的一时兴起，还是……

　　脸又开始升温。他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了，只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不会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的不是么……

　　再次陷入独自思考的玄，一直到回班之后，都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微妙的火花。常世看着他那显然又开始自行分解的表情，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果玄再那么敏感一点，那么是不是什么都会有所不同呢？

　　只可惜这家伙就是这么这么的迟钝。常世又看了若有所思的侑一眼，再次无奈。

　　没办法，这瓶黑色的毒药，他是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