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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卖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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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宁街前,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街角跪着一个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衣,膝前铺着薄纸一张。来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
安山低着头,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昨晚上写好了字,天还没亮,就直奔庆宁街,这是应天府最繁华的地段,有钱人一定多些。
接近正午,薄纸前围了越来越多的鞋,有锦靴,有棉鞋,有破了洞的布鞋,四周飘着各种口音,轻轻读着“卖身葬父”四个字。
安山的脸热热地发烫。
突然,地上的鞋都分开了,一席锦裙慢慢地挪到薄纸前。
安山的心跳得飞快,又不由得抬起头,正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正歪着头看字。
她挪眼睛打量他,他忙低头,连这裙子也不敢看了。
只听这女人说:“小相公,开多少钱?”
安山早就问过,最薄的棺材也要四两银子,加上送葬,造穴,寿衣冥器等乱七八糟的,怎么说也得二两银子……再多出些虚头留给母亲,起码撑到她治好了病,自己便能放心了。
大着胆子喊:“十……十两!”
话一出口,就听到那妇人反问:“十两?”话里分明有笑意。
安山心道不好,难道叫高了?汗就下来了。
妇人蹲下道:“你等着,我去拿钱。”说罢起身离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香气,安山屏住了呼吸。
突然听人尖叫:“妈妈!妈妈不好了!打起来了!”
那妇人拎起裙子,快步往街对面走去。
人群倏然散了,顷刻之间又集结在街的另一头,安山这才敢抬起头,街对面是一座顶气派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鎏金牌匾——“茗香阁”。此刻,二楼的栏杆上斜倚着一排女人,安山心下大惊,这竟然是青楼,名字跟卖茶叶似的!
他折起纸就要换地,又突然想,不对啊,刚刚这妇人说要买自己,还作数吗?十两银子啊!
忽听众人齐齐惊呼,抬头一看,青楼大门里飞出两个人,栽倒在大街上,接着跑出了几个小厮,随后跟着一个衣着金贵的公子。
一小厮骂:“什么东西,也敢跟咱们公子争女人?”
说着一众人又当街把那二人痛揍了一番。
刘衙内出了气,打开扇子晃了晃,正要转身回青楼,眼角却瞄到了一身缟素,还怔怔跪着的安山。
刘衙内的眼睛突然钉在安山身上,挪不动了。
茗香苑的钱妈妈正扶着门口的柱子哭,这刘衙内打的哪是什么普通人,是征调司王大人的儿子,正六神无主的时候,看到刘衙内冲着街对面去了,又赶紧强打起精神,可别打这人的主意,这人她可买定了。
安山隐隐预感不好,正要开溜,胳膊就被拽住了。
刘衙内道:“小兄弟留步,小兄弟哪里人?”
安山还没递腔,钱妈妈已经挤进了两人中间,笑嘻嘻地搭上了刘衙内的手,说道“刘公子……这位是咱们茗香阁的人了。”
刘衙内:“你打量着蒙我呢?他一身孝衣,能入了你这地方?你可积点德吧!”
钱妈妈闹了个大红脸,脸上臊臊的,这刘衙内来头太大,也不好发作,只能陪笑道:“唉哟刘公子~~~不信你问他呀,你说,你说呀~”
安山一边拔胳膊一边说,“没……没卖。”
刘衙内不耐烦,“行行行,几个钱,我赔给你,这人我要了。一百两?”
安山心里咣当一下,楠木棺材,五十两。
钱妈妈:“刘公子,您里边坐,请上座!”回头给安山使眼色,跟上。
安山想:当我傻?
他就杵在那儿不动,到了谈价格这一步,他也不感觉害臊了。
钱妈妈伸手就去拉他,他犟着使反劲,两人拉扯起来,刘衙内喊:“嘿?这就是你说的买了,人家不认!”伸手也去拉扯。
人越围越多,竟然把庆宁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乱糟糟地一团,听到马蹄声,马儿嘶鸣,又传来一声大骂:“让开!”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少年正高坐马上,举着马鞭:“不让开我打人了!”说罢挥出马鞭,甩在地上石板,清脆一声响。众人慌忙让开一条路,少年策马飞身而过。
安山仰头,看这少年目不斜视地纵马飞过,正午的阳光,给人和马都镶了一道金边,他没来由地添了一丝自惭。
马蹄踏出的尘埃还未落定,一辆马车又轰隆隆地驶过来,像是和刚刚那少年一伙的,透着一股子疯劲儿,跑得车轱辘都快散了架,急惶惶地穿过人群。
“嘿?什么来头……”刘衙内放了手去挠头。
忽然,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夫举着一张纸走过来:“谁写的‘卖身葬父?’”
安山甩掉钱妈妈的手:“我写的。”
瘦金体,卖身不失体面。
车夫问:“多少钱?”
安山:“一百五十两。”
车夫:“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