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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137章 可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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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息怒,因卫兵无法进入皇帝府中,夫人便将他们支开。先是传闻您已战死,而后听闻夫人被抓,我等群龙无首,不敢强闯帝室。”
陆遐征又咬牙说道:“陛下怎会擒住伊洛,他与她情同骨肉,不会做此无情无义之举,定是池知月在旁蛊惑人心。”
章越道:“太尉,防人之心不可无,圣上其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诡计多端,尚需小心谨慎行事。”
陆遐征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想起此番种种迹象,似有蛛丝马迹可循。可陛下动机何在?
忽然间,陆遐征脑海中灵光一闪,回想起选材大会前夜,自己闲逛时偶然偷听之对话。
那夜,苑广寒与池知月相谈甚欢,其中提到,皇帝老来得子,遂对苑广寒不加理会。
若皇帝欲重掌大权,实现世袭罔替,让幼子亦能顺利登上皇位,一切便顺理成章。
难怪皇帝闻听慕烛、芮苏身死之消息时,非但未惊慌失措,反而浮现隐隐笑意于脸上。
陆遐征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放下酒肉,身披铠甲,点起一千精壮人马,拿起武器利刃,直接闯入城中。
守城将士见来者声势浩大,不敢阻拦,只得放大军入城,同时立即派人通风报信。
围观百姓站满街道两侧,议论纷纷,有些纯属凑热闹,但更多是时不时传来的谩骂讥笑之声。
“听说西征军队全都死在汉原,真是窝囊废啊!”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要我说,不如让莫晚当皇上,现在皇帝老眼昏花,用了陈忆这么个乳臭未干小儿,以致遭此大败,多少白骨葬身他处,死后也无家可归。”一位老者叹息道。
“赢了一场,便狂妄至极,将莫晚视若无睹。如今可好,尝到苦果了吧。”
一声声传到陆遐征耳里,如同尖锐针扎一般,刺穿心底。可他无暇哀伤过往,当务之急,是要将芮伊洛救出牢笼。
刚踏上半月楼阶梯,他便发现皇帝早已在楼前等候。
在皇帝身旁,有人矗立,正是池知月。池知月鼓足中气,远远地朝陆遐征喊话,声音穿透力极强:“陈忆,你妄自尊大,深负圣上厚恩。如今兵败,如丧家之犬,尚有何脸面来见圣上?”
“伊洛何在?”陆遐征无视池知月嘲讽,焦急问道。
池知月满是挑衅与轻蔑,道:“芮伊洛亦因妖言惑众,企图拥兵自重,已被我拿下,身戴枷锁。如此娇生惯养,不知受不受得此重量?”
陆遐征怒火攻心,愤然一挥手臂,欲派兵强行占领半月楼。
池知月见状,也颇为惊恐惧怕,连忙伸手阻止道:“莫急!若你攻楼,芮伊洛必死无疑!”
此时,陆遐征被以芮伊洛为要挟,陷入左右为难境地。他无法想出万全之策,既能救出芮伊洛,又能教训池知月,只得先将军队驻扎在城中,自己则苦思冥想,另寻觅一条康庄明路。
但他知晓,目前芮伊洛性命应是无忧。自己一日不死,夫人也不会被害。只是牢狱中水涩食馊,床硬衾寒,怕她难以忍受。
双方在城中僵持了一天一夜,旌旗猎猎,剑拔弩张,气氛骤然紧绷,倦鸟也不敢飞经,绕道而行;萧风于此地停足,蹑声轻至。
陆遐征并未闲着,不断调动各路御林军兵士,驻于城外,总计十万人马,一旦事态有变,便杀入城中,擒拿池知月与皇帝。
此外,他还差人四处私下打探,却仍未得知芮伊洛究竟被囚禁在何处。他断定,如此隐秘之地,必在皇帝府邸之中。
于是,他假令撤军,使敌人松懈,然后偷偷下令,派另一支军队换上便装,撤离时悄然四散,混入城中,准备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料等御林军撤出城后,池知月麾下飞羽军,仍日以继夜严加看守半月楼,并命令守将严谨排查进出之人。
便装御林军一个个全被查出真身,全部拒之楼外,皆被捉住。
飞羽军队容齐整,在对方撤退之时,趁机向前压上,占住要地,把御林军完全挤在城门之外,自己则利用城墙之利,居高临下,防备进攻。
他计策被人看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面对固若金汤之城池,不禁质疑道:“难道伊洛不在,自己计谋便处处落于下风?”
坊间不断传闻,说是陈忆欲夺帝位,血战厮杀在即。
楼中有头有脸之人,为躲避灾祸,纷纷收拾细软,携带家眷出逃,城中马车舆乘一度稀缺,价格飞涨。
而无处可去、身无分文的平民百姓,只得随波逐流,继续延续旧日生活,接受命运安排。
城中商铺,还有一些照常营业,有些换班闲暇军士,会去铺中寻觅美食,一饱饥腹。
又过一日,清晨,陆遐征正在营中进食,忽有书笺传来,说是皇帝对此役并不知情,需要细细商议,请三公当庭对质。
届时,芮伊洛也会一同参加,时间就定在未时,地点在观日台前。
诸将纷纷劝阻,莫要中了敌人奸计。可陆遐征尚未想出其他妙招,派人私下几次潜入皆宣告失败。
若要强攻,则免不了死伤惨重,无数勇士血洒疆场,且情急之下,无法护得妻子安危。
自己新遭大败,不愿再目睹尸山血海。眼下只能以身犯险,还可见芮伊洛一面,确保她安然无恙。
再者,自己武艺高强,大桢国上下,罕逢敌手,保自身周全不在话下,只须挑选数名忠心耿耿、身手出众之士卒随行护卫,余人只需在外接应,确保后路畅通无阻。
他当即颔首允诺,食饱喝足,选了五名护卫,稍事休息,便往赴会场。
会场并未设在半月楼中,而是位于观日台前大片空地,周围不仅有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还围着许多跷脚观摩路人。
众人环绕,皆翘首以待,观望着这场前所未有之盛况。
陆遐征骑在高大青骢马之上,从敞开西城门不紧不慢经过,身旁围着五位全副武装护卫,神情警觉,目光如炬,密切关注着四周风吹草动。
他举目远眺,人头攒动,如同一望无际黑色海洋,密密麻麻,比之当日选材大会之时更胜一筹。喧嚣声此起彼伏,令人心生不快。
他心想:皇帝此举,必是意在将自己丑事公之于众,以此使他受万夫所指,千般唾骂,用心之歹毒可见一斑。
好在场地开阔,若形势不对,想要逃离并非太难。可营救芮伊洛一事,则如刀尖舔血,丝毫不容有失。
如此危险之举,陆遐征也非从未经历。想当初,多少次劫难横路,他不是都安然度过吗?
可如今妻子之命,胜过自己,他面临险境时的坦荡心态,此时此刻却毫无踪迹。
来到会场,原本宽阔平地,已经布置妥当,皇帝高坐于最中央,池知月与慕光分坐两侧。
陆遐征则在皇帝正对面,距离甚远,怕是需要借助传音之物,而他坐席较之矮了几分,仿佛已为场内众人营造出一派审判者高高在上、被审者罪责难逃的氛围。
他看不清楚慕光神情,不知慕光是否已洞察自己便是杀害其父之凶手,因此不敢稍有表露。
侍卫先行上前,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仔细检查座椅是否有蹊跷,随后以身试验,反复确认并无暗道机关后,侍卫扶陆遐征下马,引路到椅处坐下。
他四处寻觅,可是未见芮伊洛影踪,安排出去的细作也未有消息传来。估计是被藏于某处,恰当之时再推出台前。
众人皆已落座,尚未待陆遐征启齿,池知月已抢先一步,立于台前,双手张扬,率先发难道:
“诸位,今日在此召开公审大会,旨在揭露陈忆之罪行。其罪有三,一乃假冒他人,此人姓陆名遐征,为当日匪帮叛徒陆海、柳荫之子,并且意欲劫囚,视大桢国律法于不顾;二乃私分财产,当日黎境战胜所得,竟未上交国家,反倒私吞,并分给部下,以此收买人心;三乃孤傲无度,不听逆耳忠言,以致西域大败,数万将士,无一生还。三大罪行,个个都是死罪!罪上加罪,罪无可恕!”
群众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嗡嗡之声此起彼伏,扰得人心烦意乱。
众人对陈忆罪行深感震惊,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道:
“陈忆身为太尉,竟做出这等事来,实在可恶!”
“若是这等罪行不能得到严惩,我们百姓如何能够心安?”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声浪鼎沸。
百官中有一人说道:“昔日他在法明堂中,自认便是陆遐征,尔等还说他仅为了拖苑广寒下水。我早就说他所言非虚,却无一人理会。今日之事,果如我所言!”
另一官员神态严峻,继续说道:“他或许是受人指使,或许是别有用心,但所作所为,已经严重触犯律法。必须彻查清楚!”
若是当日孤苦无依的陆遐征,听闻池知月言之凿凿发难,以及众臣之言,必定惶然失色,不知所措。
又加之围观百姓在旁起哄不已,心中防线无需多少时辰,轰然间便会倒塌,以至屈从于淫威,任人摆布。
可如今他身后有十万精兵强将,如狼似虎,大有吞下金玉城之势,雄风万里,莫说罪责不全在他,便是他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别人也无可奈何。
陆遐征呵呵一笑,懒得过多回应,直指其道:“你所言皆是虚妄。你以我爱妻为质,我方才来此与你会面。若不行此卑劣手段,怕是连我汗毛都难以得见。”
池知月见他不为所动,唤出几人来出堂作证。陆遐征颦眉看清证人真相,正是当日意图欺辱自己,反被教训的卓驰,还有自己厌恶至极,嘴脸丑恶的葛海。
他心想:一群魑魅魍魉,在此兴风作浪,早晚让尔等死无全尸。
陆遐征不愿与之纠缠,遂直接向皇帝质问:“陛下,您意下如何?审判在下,也是您的旨意?”
皇帝沉着脸回答:“你罪大恶极,我虽退步再三,反复斟酌,如今已至悬崖边上,实不能再退!”
短短几句话,已经昭示皇帝和自己彻底决裂,撕破脸皮。
陆遐征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并未流露出过多惊讶之色,仍保持着冷静与分寸。
“敢问陛下,伊洛如今何在?”
皇帝招了招手,四周飞羽军立即列好阵势,押人来到二人座位中间。
正中央有数位面相凶狠大汉,拖拽来一位奄奄一息瘦弱女子,双眸肿胀,衣衫破烂,面部血肉模糊,容貌难以分辨,往日灵动和贵气已全然不再。
暴露在外白皙皮肤之上,有多处鞭打痕迹,血痕深红,她嘴巴微张,有气无力说着什么,而距离又如此之远,听不清口中所言。
不经意间,一头白发闪过,在人群中晃了一刹那。
陆遐征识出女子身着芮伊洛服裳,正是多日不见爱妻,见她如此惨状,实在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跃起,扎入人群之中,欲凭高超技艺解救,却被铜墙铁壁般敌人挡住,进退不得,反倒因离开护卫,身陷险境。
正当他身处困境之际,皇帝高声宣判:“陈忆犯下三桩重罪,罪无可赦,如今更是狗急跳墙,企图暴力扰乱秩序,实为我大桢国之公敌!取陈忆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皇帝与池知月等人,在飞羽军掩护下,悄然登上观日台高处,俯瞰自己布下精妙棋局将会如何收尾。
“杀!杀!杀!”喊杀声四起,众人如蜂拥般向他涌来,刀枪剑拳,一副嗜血模样,似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眼瞳如火,状若疯子般拼命拥挤,差点冲垮御林军防线。
局势瞬间混沌不堪,卓驰狂怒之下,跃至芮伊洛身侧,手中持棍,觑准疏忽之处,猛然一击挥下。
她不防其来,颈后遭此重击,顿觉一愣,脑海刹时陷入空白,身形一软,瘫倒于地,双眸合闭,生机杳然,没了呼吸。
陆遐征虽深陷人潮之中,要护得自己周全,眼神却片刻不离妻子。
眼见她骤然倒下,他先是一愣,心中立似被利刃重重插进,继而拔出,再狠狠刺入他处,左右来回拉划,心脏几乎停跳,窒息至极,陷入深深绝望之中。
葛海见状,狂笑不止,脸上横肉颤抖着,双眼凶光闪烁。他高高举起手中大刀,朝她砍下,登时身首分离,身子在乱军中被踩来踩去,首级滚向一旁。
陆遐征顿觉脚下一软,无法支撑身体,摇摇晃晃之下,如同一座山峰崩塌,颓然瘫坐于地。
身旁飞羽军挥剑冷冷劈来,剑锋划过颧骨,留下一道血粼粼划痕,狰狞而凄凉。
恍惚间,眼前一切都如画幅,被疾速卷起,世间重归于空白,天地开始描绘另一幅全新画卷。
一笔笔勾勒出来的,是当日出狱之时,芮伊洛在风中迎接他的笑容。
那个笑容已然深刻骨髓,融入血液之中,成为自己记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历经了这么多辛酸劳苦,它依旧如初,未有点滴褪色。
秋意正浓,细细嗅向空中,尚有丝丝桂花香气,清新宜人,沁人心脾。
话说起来,此时夜色未起,日光偏斜,湛蓝到没有杂质的天幕,柔顺带一点寒意微风,正适合两人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