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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58章 伴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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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场正中间搭着个最大的帐篷,明黄色的,瞧着就气派,周围散着五六个小号的,也都是黄顶子。
楚翎被引至其中一个小帐,一掀帘子进去,里头热气扑面——几个太监垂手站着,中间摆着个大浴桶,桶沿上还搭着半截朱红色的腰带。
“这是要干什么?”楚翎停下脚步。
领路的小太监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对折过去,毕恭毕敬地回话:“陛下说公子观赛辛苦了一天,特意吩咐备下热水,让您洗洗,解解乏。”
楚翎确实想洗澡。
在围场折腾一天,汗把里衣都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你们出去,我不需要人伺候。”
小太监面露难色:“这……”
“怎么?难道连洗澡这种私事,你们皇帝也要派人盯着不成?”
帐内寂静,一时没人敢接话,最终小太监带着人退到帐子外面。
楚翎站在氤氲的热气里,伸手拨了拨水面上飘着的花瓣,新鲜的茉莉花香在这秋日的猎场上闻着,有点过分奢侈了。
沐浴完穿好衣裳,小太监又领着几个宫女进来了。
楚翎被按坐在梳妆台前,发梳贴上头皮,头发被用玉冠高高束起,宫女打开妆奁,用粉扑蘸了香粉就要往他脸上拍。
“干什么!”楚翎下意识躲开。
香粉带着梅香,宫女解释道:“御前仪容不整是大不敬,公子,莫要为难我等。”
说着,她又蘸了些香粉,轻轻拍在楚翎脸上,盖掉些疲惫的痕迹。
这次楚翎没再躲。
“陛下嘱咐过,说公子气质清冷,适合淡妆。”她拿起黛笔,小心地描画他的眉毛。
楚翎望着镜中逐渐陌生的自己,连脸颊都被淡淡扫上了一层粉色,忍不住问:“这好洗掉吗?”
“清水一冲就没了。”
“哦。”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拿来口脂,楚翎非常抗拒:“这个不要。”
宫女倒也没勉强,只在他唇上点了些透明的膏脂,让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看起来润泽了些。
收拾停当,小太监引着楚翎往中间大帐走去,他一身素白衣袍,唯独腰间缠着道醒目的红,像雪白绢布上泼了一道血。
帐前,黄公公早已等着了。
他对楚翎行了个宫礼:“陛下今晚饮了不少酒,公子待会儿弹些清心静气的曲子便好。”
“嗯。”楚翎应道。
他正要进去,又被黄公公伸手虚虚一拦。
老太监凑近些,低声交代:“里头就陛下一人,公子可要服侍好。”
楚翎瞪他,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帐子里,龙涎香的味道浓得有点呛人,比萧翦屋里的还要冲,皇帝正在案前批奏折,他没有抬头,楚翎也懒得说话。
外面的黄公公急得不行,竖着耳朵听,里头怎么半点琴声都没有?
楚翎站得腿都有些酸了,自顾自地找了张矮凳坐下,桌上摆着盘果子,果肉上沾着亮晶晶的糖霜,显然是有人精心备好的。
他没动,但并不是觉得皇帝会在这里洒什么东西。
“外邦进贡的,尝尝。”皇帝突然开口。
“……”楚翎依然没动。
“怕朕下毒?”皇帝放下朱笔,搁在砚台边。
楚翎淡淡道:“没有筷子,我不想沾手。”
皇帝看了他一眼,没让人去拿,“那就弹琴吧。”
楚翎弹的是秋先生教的民间小调,曲调冷清,像冬天夜里悄悄落的雪。
皇帝继续批奏折,没有再说话。
黄公公终于松了口气。
他喊来两个侍卫,要他们牢牢守好帐子:“任何人都不许进,别扰了陛下的雅兴。”
而在另一边,镇南侯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
“父亲先消气,那边刚传来消息,陛下确实只是听了支曲子。”萧泊槐道。
“只是?”萧翦脸色更阴沉了,“听曲需要让他换衣裳?需要把左右都屏退?欺人太甚!”
萧青樾歪在椅子里,玩着从死老虎身上取下的箭头,插话道:“爹,您现在知道着急了?刚才在陛下面前,您那点头哈腰的样儿,我还以为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七品小官呢。”
“四弟!少说两句!”
“怎么?我说错了?”
萧青樾嗤笑一声:“您要真这么心疼姨娘,怎么不直接冲进御帐把人抢出来?还是说,您其实心里头巴不得,正好借这个机会,在陛下身边安插个自己人?”
萧翦猛地转头,低吼:“你——!”
“我什么?您内院里那些莺莺燕燕,哪个不是您亲自抬进来的,现在倒装起情圣来了?”
萧青樾顶回去:“要我说,您这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竖子放肆!!”
萧翦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萧泊槐见状赶紧拦住,连声劝道:“四弟他年少无知,口无遮拦……”
“年少无知?老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在战场上砍下三个敌军头领的脑袋了!”
萧青樾伸了个懒腰:“是啊,您多威风,砍完人回来就娶了自己的义妹。”
此话一出,萧泊槐僵在原地。
萧翦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熊熊怒火仿佛被这句话抽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让他的脸色变得灰败。
“四弟。”萧泊槐颤着声道:“你……先回自己帐里去吧。”
萧青樾瞧着他俩,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行,我走,我去瞧瞧爹的心上人,别真让圣上给欺负了去。”
他刚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茶杯被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萧青樾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正要朝御帐方向走,却迎面看见来了一个抱着古琴的人。
是楚翎。
墨黑的发丝在夜风中飘动,在发现萧青樾时愣了一下,随即对身边护送他的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侍卫便行礼退下了。
“这么快就出来了?”萧青樾立马迎上去。
“嗯,他说自己乏了,让我过几日再去。”
楚翎穿的衣裳是宫制的,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味扑面而来,他是从御帐出来的,还有御前侍卫亲自护送……这一切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扳过那张秀气的脸左右细看,从左看到右,从眼角、鼻翼到嘴唇,不放过任何一处,然后他又掀开宽袖,腕骨光洁。
楚翎由着他动作,不反抗,也不说话。
萧青樾还不放心,又把那已经被他检查了无数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领扒开看了看,这才抬起头,执拗地问:“他没碰你吧?”
他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明明糖罐已经空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仿佛多问一遍,罐子里就能凭空变出糖来一样。
楚翎不答,反问道:“四少爷想听什么答案?”
“现在是我问你。”
“哦,我不想说。”
“楚翎!”
萧青樾一把将他拽进旁边昏暗的树丛里,将人抵在树干上,树皮硌得楚翎后背生疼。
一片枯叶落下,飘飘荡荡地坠入两人之间。
“四少爷若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他,毕竟你们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楚翎抬手,指尖轻轻刮过他凸出的喉结:“是你告诉他,我喜欢吃甜食的吧?”
“萧、青、樾,谁准你说的?”
话锋一转,他重重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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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翎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挨骂或者更糟的对待,不料,一进营帐,萧翦居然很平静。
“他跟你都说了什么?”平静得有点反常。
楚翎答:“没什么,没说什么,就是弹琴,弹了些小曲儿。”
“就这些?”
“就这些。”
镇南侯擦着已经十分锃亮的长刀,又问:“本侯打算将你送给圣上,你当如何?”
楚翎抬眸,正对上萧翦眼中那团暗火:“侯爷莫要开这种玩笑。”
“本侯同你说真的。”
镇南侯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半点慌乱,可楚翎的眼睛清亮极了,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我已是侯爷的人,怎么能再去伺候别人?”楚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即便侯爷真决定了,我宁死也不从。”
说罢,他竟夺过长刀,刀刃直接架到自己脖子上,稍一用力就能见血。
这下,镇南侯终于慌了。
“快放下!翎儿,别冲动!”
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帐布上,像两头正在掐架的困兽。
楚翎把刀又往皮肉里压了压:“侯爷既然不要我了,又何必假作关心?”
“本侯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把刀放下,咱们好好说。”
楚翎摇头:“侯爷不信我,我也不信侯爷了。”
“我若真疑你,当初何必冒着丢了命的风险,把你从马蹄下救出来?”
窗外模糊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大概是野猫或者巡夜的侍卫路过。
重提此事,楚翎有些晃神:“那侯爷今日为何……”
“试探你。”萧翦瞅准机会把刀夺回来,“想看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会不会扔下本侯去攀高枝。”
“……我不会走的。”
“当真?”
楚翎不置可否:“皇帝会让我当皇后吗?他不会,也不能。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许我这样的位置——而这人现在就在我眼前。”
萧翦呼吸一滞:“翎儿……”
他记起两个多月前,军队快进京城时,曾在一座小山头上歇脚。
楚翎望着远远处灯火渐起的皇城,开口说:“我总算明白,书里说的‘一览众山小’是什么样了?”
萧翦转头时,楚翎也在望着他——单薄的身子好像风一吹就散,却又死死扎在这烂泥似的世道里……
他情不自禁的想亲面前的人,楚翎躲开了。
“我累了。”他说。
“本侯抱你睡。”
楚翎没有推辞,他很疲很倦,一沾枕头,睡意涌来。
“明日本侯要陪圣上去别宫见外邦使臣,泊槐是兵部要员也得跟去,围场这边就剩你和青樾了。”
楚翎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萧翦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那小子容易冲动,你替我多盯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