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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百骸·十三·无尽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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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什么!”
  一道紫光闪过。
  离光夜昙能够确信。
  如果自己闪避的速度再慢一点,那现在被削掉的就不止几根头发丝那么简单了。
  而是脑袋。
  她左支右闪,好容易躲过那暴风骤雨般的紫色流矢,又是一股熟悉的拉扯感。
  这感觉是……
  夜昙灵机一动,从袖中祭出从少典有琴那薅来的宝镜,身化流光,躲入其中。
  “就是你对不对,撤了我山洞的封印!”
  紫光散尽后,是个一身浓紫的女人。
  她拾起镜子,美人刺的尖端抵上镜面。
  “你把他还给我!不然我就打破镜子。你也就别想活了。”
  女子手中紫光大盛。
  “你在说什么啊?”
  镜中的夜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世界的自己还有点凶哦?
  “你把他还我。”
  “哎你等等等等……”
  见对方真要用美人刺捅镜子,夜昙惊呼起来。
  “我可以解释!”
  如果显现二人处于同一个物理空间的话,说不定自己又要被原地弹走。
  再要找回来那可又要费力气了。
  所以自己不能出镜子!
  “所以……就是这样啦。你那山洞的结界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啦!”
  镜中,夜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我说,我就是你,所以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啦……”
  “是又如何?我凭什么要把他让给你?”
  镜外,夜昙一脸冷漠。
  见对方完全不吃自己这套,镜中昙倒也不恼。
  “你既这般紧着人家,那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把他变成妖怪的?又为什么从不现身见他?若你早日现身,又怎会给我可乘之机呢?”
  所以说到底……反正她没错!
  镜外,夜昙一时无言。
  “我想要仙骨。”
  可是,一时之间,也找不全。
  毕竟,在天界,除了神籍的,那就是罪仙。
  仙骨基本是丢在火狱里头处理了。
  当然,也会有些小仙将之走私至界下卖前。
  这可是上神的仙骨,有市无价。
  也怪她……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等意识到不对再去找,已是晚了。
  她也是好容易才从人间找回几根。
  “我只能再找一些妖魔的骨头来作补充。”
  “不过我找的都是纯粹的妖骨和魔骨。”
  她是打算用清浊转化法阵的。
  “结果……被困在了盘古斧头颅里。”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花了好些年才脱困。
  不过,其实本来也是担心自己回不来,所以才不愿相见。
  至少如此,就不会有那些离情别绪。
  “……哦。”
  镜中昙眼睛咕噜噜转过一圈,就明白另一个自己的意思了。
  她没有虹光宝睛,所以找不到有琴。
  还是自己先找到的宝琴。
  所以……
  自己这是……抢了她的人?
  不过……
  夜昙得了便宜,倒也无甚悔意。
  “我也不怕你打破镜子。你打破了,我再寻一面躲着,也就是了。左右是不会如了你心意。”
  “到时候,我就跟我有琴说你欺负我。”
  镜中昙诡诈诡诈的。
  “我想,你也不想他讨厌你吧?”
  “你……”
  见威胁不顶用,镜外的夜昙冷静下来。
  “不如,我给你讲些故事?”
  既然她也是自己的话……
  还是先稳住她吧。
  ——————
  镜外,夜昙陷入了回忆中。
  自从她有琴剃了仙骨,去人世历劫以后,她就一直满世界的找他。
  不过,其实这很困难。
  想当初,她有本命法宝虹光宝睛,也没办法顺利找到神识。
  费心费力找了一年,这才有点线索。
  如今,离自己下界也已经过了好些年了。
  不过,她是不会放弃的。
  也不能放弃。
  功夫不负有心花。
  在一间破茅屋里发现了线索。
  据说这个小孩子出生那天,天上流星如雨。
  夜昙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她在那茅屋等了许久。
  茅屋四处漏风,破败不堪。
  夜昙本来是靠着篱笆,谁知道篱笆居然塌了。
  她有那么重么!
  夜昙只好转移阵地,靠着那面皲裂的墙。
  从白日等到黄昏,终于等到一个挑柴的小孩自蜿蜒山道缓缓行来。
  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比寻常孩子高挑,却很瘦。
  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肩头缀着块深色补丁,针脚粗粝。
  夜昙本是打算要上前相认的,然而不知为何,在小男孩即将靠近自己的时候,迅速躲进了房间的阴影。
  她就那样缩在门扉的阴影里,看着那孩子卸下柴捆。
  动作有些吃力,想是白日已经干了许久的活儿,却透着一股惯于劳作的熟稔。
  他先将柴禾仔细拢到檐下干燥处,又转身进了低矮的灶间。
  不久后,炊烟升起。
  破陶罐里煮着看不清模样的野菜,混着少许粗粮。
  男孩蹲在灶前添柴,火光跳跃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里。
  有些像焰火的余烬。
  吃完饭,男孩又提了木桶来到院角井边。
  井绳吱呀作响,他费力地将水桶拽上来,仔细浇灌墙角几株瘦弱的菜苗。
  做完这些,他坐在门槛上。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
  男孩又走到院中,执一截枯枝,在沙土地上划动。
  夜昙悄步上前,见他正反复写着什么,神色里透着认真。
  月光流淌在沙地上的字迹间,夜昙蹲下身来,裙摆拂过那个“星”字。“写得不错。”
  她甚至原地绕了一圈。
  男孩肩头微微一颤,抬起那双映着月色的眼睛。
  他看清是个面生的姐姐,抿唇露出个浅笑,带着山里孩子特有的腼腆:“姐姐……是……迷路了?”
  他们这村子平日少有人来。
  “是呀!”
  夜昙答得干脆,目光已往屋内探去。
  “太晚了,能不能在你这借住?欸,你爹娘呢?”
  她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眼睛不住往里头瞟。
  男孩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房子:“借住……当然可以。只是屋里只有一张草铺,姐姐若不嫌弃……”
  他话音未落,夜昙已站起身往屋里走。
  “不嫌弃不嫌弃——对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晚风掠过。
  院中那几株瘦弱的菜苗在月光里轻轻摇曳。
  男孩垂眼望着地上那两个字。
  “我……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唤我‘喂,小孩’。”
  “那以后你就叫少典有琴吧!”
  夜昙忽的一拍手,“我是离光夜昙。”
  “啊?”
  男孩茫然抬头。
  “少典……有琴?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而且,他没敢说,这名字听着就挺古怪。
  “因为好听!”
  夜昙理直气壮地叉腰,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羊毫。
  “来来来,本姑娘教你写字。”
  男孩的眼睛倏地亮了:“姐姐你会写字?”
  “当然!”
  夜昙得意地扬起下巴,手中羊毫在月华下泛着莹莹清光,映得她眉眼如画。
  男孩望着流光笼罩中的夜昙,有些怔住。
  他忽然想起庙会上见过的泥塑菩萨,戏文里唱的九天玄女。
  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不自觉地轻声问:“姐姐……你是……仙女姐姐吗?”
  “不错,有眼光。”
  夜昙闻言笑起来,笔尖在沙地上轻轻一点:“所以你现在就是有名字的小神仙啦。”
  她执起男孩的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少典有琴”。
  羊毫在沙土上游走,竟是留下紫色光华,经久不散。
  男孩学得极快,不过一遍就已写得形神兼备。
  夜昙望着那工整的字迹,忍不住轻叹。
  “所谓天才,当真叫人嫉妒,啧啧……”
  “我……不是……”
  少典有琴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在月光下泛着薄红。
  夜昙拍拍手:“行了,今天咱们就学到这吧,聪明好,节约了不少时间。”
  “好。”
  进屋后,少典有琴抱着草席要往地上铺,却被夜昙用指尖点住额头。
  “小小年纪,思想怎的这般不纯洁?”
  她抓着人胳膊,不顾孩子反对,就将他拖回榻上。
  “我是你神仙姐姐,怕什么?”
  “……”
  男孩反抗无果,只能接受。
  少典有琴蜷在草榻内侧,夜昙能感受到,他初时紧绷的呼吸渐渐平息。
  夜已经深了,瘦小的身子无意识靠过来。
  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
  夜昙睁开眼,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肩背。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漏进来。
  院外星子正明。
  如此,夜昙便在这陋室住了下来。
  每逢少典有琴外出砍柴,她便掐个诀,让漏风的墙壁密实些,让咯吱作响的床榻稳固些。
  只是外表仍维持着原先的破败模样。
  引起她有琴怀疑总归不太好。
  她开始教他诗书。
  粗木为案,沙土作纸。
  那支流光羊毫能写尽天地文章。
  少典有琴悟性极高,过目成诵,不出半月便能与她唱和对诗。
  她又折枝为剑,授他剑诀。
  少年手腕虽细,招式却已见风骨,起落间引动院中落叶随剑风起舞。
  村里人都道这孩子走了运,来了位远房表姐照料。
  唯有夜昙知晓,这具看似挺拔的身躯何等脆弱。
  前日山风稍烈,他便发了热。
  此刻正蜷在榻上咳得满脸通红。
  夜昙握着他滚烫的手,听他昏沉中呓语:“娘……”
  哎……这病当真不是随便能治好的。
  “真是个麻烦。”
  夜昙拭去少典有琴额间虚汗,又喂了他一颗清气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场饥荒像灰蒙蒙的雾霭,笼罩了本就不富裕的山村。
  少典有琴的病时好时坏,咳喘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这日黄昏,他在床上看着门外的夜昙熬药,忽然轻声说。
  “姐姐,要不你把我卖掉吧?”
  “烧糊涂了?”
  夜昙丢下蒲扇,带着一脸煤灰跑到床边,捏了捏孩子软乎乎的脸颊。
  “你这么可爱,我可不舍得卖。”
  她好容易才养起来一点点的。
  “这饥荒年月,你也卖不出几个钱。”
  离光夜昙依旧那么扎心。
  少年垂下眼睫。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过于安静的侧脸上。
  夜昙望着他。
  这孩子当真如此信赖自己。
  要把他拐了去卖,她这样的大魔头也做不到呀。
  “姐姐,村里人……”
  半晌,少典有琴又开口。
  “如何了?”
  “笨蛋,自己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夜昙往药罐里撒了把仙草,语气嫌弃。
  “倒有闲心惦记旁人。”
  药香弥漫开来时,她瞥见少年喝药时唇角浅浅的梨涡。
  真是个傻孩子。
  在夜昙暗中周济下,村子渐渐恢复了生机,饥荒的阴霾早已散去。
  时光荏苒。
  孩子转眼就大了。
  长成了芝兰玉树的青年。
  临行前夜,少典有琴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站得笔直。
  月光为他挺拔的身姿镀上银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孩童。
  “姐姐……夜昙……”
  清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等我回来,好吗?”
  夜昙正低头往他行囊中狂塞清气丹,闻言挑眉。
  “等你作甚?”
  “回来……娶你。”
  夜昙笑出声来,指尖掠过他愈发棱角分明的下颌。
  “我可是大你差不多……”她低下头,扳了扳手指。
  “起码二十岁呢。”
  某花疯狂占人孩子便宜。
  “那又如何?”
  少年握住她手腕,目光灼灼如星。
  “我只问你的心意。”
  他当然明白她并非寻常女子——数年过去,她的容颜未曾更改分毫,仿佛被时光宠幸。
  “不行……么?”
  见夜昙久久不答,少典有琴泛起一抹苦笑。
  谁知夜昙歪头一笑:“好啊。”
  其实她早就在等这一刻。
  教他“蒹葭苍苍”教了好几遍,练剑时总多绕半圈,夜里总是抱着他睡……
  这般撩拨,好歹是终于有了些成效。
  夜昙顿觉老怀甚慰。
  此次赴考,她本欲随他同去,偏偏此时终于探得了点仙骨消息——沉渊魔市捎了条消息来。
  夜昙想了想,又将满满一袋清气丹塞进少典有琴怀中——包裹里塞不下了。
  想着以他如今文治武功,独自赴京应当无碍。
  谁料春闱放榜那日,少年状元游街时竟被皇家护卫团团围住。
  红绸缠绕的宫轿里,公主含羞带怯的目光隔着珠帘投来。
  江风猎猎,大江横陈。
  少典有琴独自立在船头,身上红袍早已换作寻常青衫。
  心心念念的是……那个人。
  船家递来的茶水食物,他自不疑有他。
  却在不久后四肢发软。
  黑影从船舱两侧涌来,刀锋映着破碎的月光。
  少典有琴认出,其中几人曾站在宫轿的仪仗里。
  原来天家贵胄,也做这等强取豪夺的勾当。
  剑光起时,惊起几只夜鹭。
  他且战且退,背脊撞上冰凉的船舷。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声“水匪——救命啊——”,大约是同船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乘客。
  少典有琴转身去挡。
  刀剑入肉的闷响接连传来。
  血色漫过眼前时,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月夜。
  沙地上那个有些歪扭的“星”字,和她带着笑的声音。
  “我是仙女,你现在就是有名字的小神仙啦。”
  江水没顶的刹那,他最后想起的人……
  还是她。
  ——————
  “他果然还是这般傻。不过……”
  镜中昙毫不见外地凑上去。
  “这就是命。剔除仙骨,消除神籍的命。”
  镜中昙转了转手指。
  “说到底,我是在帮你啊,你该感谢我。不然那家伙在外头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应该管好你自己,回去你自己那。”
  镜外的夜昙面无表情。
  “行了,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对吧?”
  “你自己没看好,怎么反倒怪我?”
  夜昙嘀咕。
  对自己捡漏儿的行为一点反省也无。
  她拿手指钻钻自己脑袋。
  “我知道了……你这是嫉妒!”
  “……”
  “怎么办呢?”
  镜中昙说着让人火大的话,眼见镜外那个自己身上紫黑魔气愈加翻涌,赶紧见好就收。
  “好吧好吧,还给你行了吧!”
  “你真的会把他还我?”
  镜外昙将信将疑。
  “给我几天吧。”
  镜中昙想起她有琴,还是觉得有点舍不得。
  她可以离开,但是他如何受得了呢?
  还是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我马上就会走了。”
  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多和他待在一处。
  不过,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以何种心情一世一世去寻的。
  仙骨也好,转世也罢。
  还要去和盘古斧头颅中的魔气战斗。
  豁出性命……倒也应该。
  毕竟,琵琶缺弦,世上无有圆满。
  夜昙看了一眼镜外人。
  “我有个计划。”
  “到时候,可以让你在我离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接上。”
  说罢,她下意识摸了摸脸。
  咦?
  话说她到现在是不是还在用成亲时的那张丑脸呀?
  ————————
  “我……”
  夜昙咳了口血。
  脸上血色尽褪。
  “我要死了。”
  一副就要随时随地嗝屁的样子。
  “夜昙!”
  见这一向从容之人如此,少典有琴当然慌了。
  “有人来寻仇……”(指的她自己)
  夜昙趁此机会,解了脸上易容。
  原本的容颜暴露出来。
  倒是将少典有琴吓了一跳。
  “你……怎么……夜昙!可是哪里不舒服……”
  笨蛋!
  夜昙在心里小小骂了声。
  哪里有人是生病了还能变美的嘛!哼!
  “我中了她的埋伏,怕是命不久矣,咳咳……”
  夜昙学着戏里那些风中残烛的样子,半躺在榻上,一只手向空中伸出。
  瞬间就被少典有琴握在手里。
  “我去找大夫!”
  “等等!”
  眼见奸计就要败空,夜昙赶紧将人拉回来。
  不过,她没控制好力气,差点就给少点有琴都拉得一踉跄。
  “咳咳……”这中气十足的咳嗽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寻常药石……没有用的。”
  “那要怎么办?”
  少典有琴倒是没有疑心。
  他光顾着着急了。
  他已经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见效。
  忽然,少典有琴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以指结印,气蕴丹田。
  “啊……”
  看得夜昙有点傻眼。
  还未待她阻止,空中便飘着一枚白闪闪的晶亮珠子。
  这是要将内丹给她了。
  “……傻瓜。”
  夜昙伸手,将星星捧在怀里。
  为什么总是他失忆,一开始她也不解,后来明白了。
  因为他总是保护她。
  都是因为他保护她,她才能够记得之前的事。
  想到这里,夜昙亲亲人额头。
  “可好些了?”
  少典有琴能感觉到,夜昙的手依旧一片冰凉。
  这是必然的。
  某花特地调了体温。
  “咳咳……内丹也无用的……再说,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帮我治病呢?”
  说罢,指尖往前一伸,便将内丹还了回去。
  少典有琴以为夜昙是在害怕。
  再坚强的人生病了,也会不安吧。
  “你别怕,别怕,一定能治好的……”
  他紧紧抱着她。
  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少典有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认清一件事——
  自己是妖精。
  前些日子……他以为自己真的能这么幸运。
  果然……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还记得,那话本上的老神仙对着痴男怨女是如此说的——
  “夺天命之人,必遭天谴。”
  都是自己害了她。
  “我带你去找人。”
  “去哪儿啊?”
  夜昙瘫软在床,一双眼睛依旧滴溜溜转。
  “青城山。我……如果找到师父,她一定有办法的……”
  “……”
  看来,在他心里,另一个自己还挺重要的。
  夜昙心里头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嫉妒一下另一个自己。
  不过,去青城山也无用。
  因了她早就选好了戏台。
  “咳咳……去珞珈山,找南海……观音。”
  “好。”
  少典有琴抱起夜昙。
  他根本就没来得及想,此去究竟是否有千难万险。
  若是见不得菩萨,自己又当如何?
  珞珈山。
  这儿没那么多云山雾罩的仙气,反倒清净得有点儿……讲究。
  千手观音的每只手都没闲着,这边指尖一抬,便有一朵金莲从虚空中绽开,莲子噗噜噗噜地往池子里掉,跟下饺子似的,还自带金光。
  池里的锦鲤肥得溜光水滑,懒洋洋地顶着莲花瓣游。
  号称“见惯了大场面”的夜昙都有点傻眼。
  千手观音,朵朵生莲?
  好像是对的,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正当她疑惑是不是来了个假山之时……
  守山大神黑熊精一摇一摆迎上来。
  他披了件极其板正的褐色僧袍,袖子有点紧,鼓胀的肌肉把布料撑得嘶啦作响。
  熊掌毛茸茸的,眼神倒是比庙里的罗汉还慈祥。
  “二位施主这边请,菩萨已备好清茶。”
  声音嗡嗡的,震得旁边竹叶上的露珠哒哒往下跳。
  不远处,菩萨端坐莲台,虽未显万丈华光,但整个珞珈山的灵气都在她周身流转。
  那不是拒人千里的清冷,而是如静海深流,能包容万物纷扰的沉静。
  见他们来,菩萨眼睫微抬。
  “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清和圆融,似玉磬轻鸣。
  “见过菩萨。”
  少典有琴抱着夜昙,并不肯放。
  当然,另外一个也没有要跳下来的意思。
  就是冲着大士微微点头。
  都说菩萨大慈大悲,想必是不会计较这些小细节的啦~
  某花就是这么厚颜。
  “你的来意,我已知晓。”
  菩萨宝相庄严,净瓶杨柳随风轻扬。
  “若是要救她。”
  “你必须要离开她,在我处修行,你答应吗?”
  少典有琴沉默了。
  他其实并不想跟观音走。
  但当然也不能就此舍弃夜昙的性命。
  “大士,只要您救她,有琴……怎样都行。”
  “……”
  夜昙默默当着缩头花。
  她当然是和观音说好的。
  简而言之,就是借着让他再种一朵花的时机——偷梁换柱。
  观音素手一指。
  夜昙随之消失。
  莲池上便多了朵黑紫色花苞。
  少典有琴可说是眼珠不错地守着莲花池。
  可不知什么时候,竟是睡熟了。
  其中自有玄机。
  “观音姐姐,你还是这么好看。”
  紫光一闪,莲池中的紫花化作个人儿。
  夜昙抹一抹脸上身上的水,又蹲在莲台旁,开始花言巧语。
  在那同观音讨价还价。
  “大士大士,你能不能救救他呀?”
  遭遇观音摸头杀。
  “……好吧。”
  夜昙悻悻然。
  就知道这大士不肯松口。
  等少典有琴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人怀里。
  “夜昙……你好了?”
  他差点没跳起来。
  拽着她左看右看,并不愿意放手。
  “嗯……你是谁……”
  “你……你不记得我了?”
  这就是镜中昙的策略——不然就算她们两个一模一样,实际是同一个人,大概也瞒不过他。
  穿行于风雪之人,身上的沧桑瞒不了人。
  “昙儿……”
  真的像观音所说那样,新生的夜昙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情人不记得自己,少典有琴多少有些伤心。
  不过……只要她还活着,他们还能像现在这般在一起,就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昙儿,我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