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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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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寒冬,凌晨六点。
雪还在下。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微风吹拂着幢幢树影,整个世界好似被画笔涂抹成了单调的白色。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适合“重逢”的天气。
医院里,仍旧人来人往,乱中有序的忙碌着。
“陈医生好。”
两名病房值班护士看到陈愿来查房,忙问好。
陈愿朝她们点头。
待陈医生走远,护士们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昨天陈医生做了一台特级手术,在手术台边站了近十二个小时,我要是她估计早就心力交瘁,睡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
“她竟然跟没事人似的,早上还来查房,真是神人呐。”
护士小芳无不感慨。
“所以你不能成为她啊。”另一个操作电脑的护士小兰点评道。
“不过说真的,陈医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治医师,有够厉害的。”
“真乃我的偶像啊……”
小芳望着陈愿天使般的白衣背影,满是小迷妹的崇拜。
小兰看不惯那副表情,道:“羡慕就多努力上班啊……”
——
医院某单人VIP病房里,病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爷爷,姓顾。
他打扮得体细致,病服给他穿的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寻常中年男人的啤酒肚,头发也没谢顶,陈愿觉得他年轻时一定有一个不错的工作。
不过从动手术前到手术后,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一个人来探访他。
对比那些病床前吵吵闹闹,亲戚孩子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的病人,未免有些冷清孤独。
陈愿照例先了解术后恢复的如何,查看创口的愈合情况,然后询问饮食睡眠等一系列的问题。
病人恢复的很好,陈愿稍稍放下心,又觉她一离开,病房仍旧变得空荡荡的冷清,不免同情心泛滥,开始说一些家常话调节气氛。
“顾爷爷,您怎么一个人来做手术?没通知家人?”
陈愿边将输液调慢点边搭茬。
“喜欢清净,通知他们耽误工作,又免不了让他们担心。”顾清臣撇撇嘴。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工作哪有您的生命健康重要啊。”
顾清臣笑了笑,眉眼间满是岁月的皱纹。
许是这几天在病房里待无聊了,而陈医生又是个看起来善于聆听温柔细心的人,他分享欲上头,也忍不住搭话解闷。
于是他就“搬出”了逢人就夸的干儿子。
顾清臣骄傲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有个干儿子,可有本事了!”
“大学学的计算机,毕业了从事游戏开发行业,年纪轻轻就创立出很多流行游戏,火爆的很。”
“有了资金后,又开发好多便民的生活工作软件,陈医生你现在工作的电脑桌面上肯定有他们公司开发的软件!”
表面看起来严肃庄重的顾爷爷,说起他认的干儿子,毅然化为中年朋友圈里病入膏肓的“炫娃”家长,平添几分和蔼。
陈愿听到学的计算机专业微微一怔,骤然勾起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随后又不免自嘲,任自摇头。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从事计算机专业,怎么能次次都条件反射的发癔症呢。
和白朝意分手的那天也下雪了,那是他们从七岁认识以来,吵过的最凶的架。
当时他们才十八岁,上大一。
吵到后来他们都累了,被压抑沉闷的气氛里一层外一层的包裹着,白朝意疲惫不堪,然后他说。
陈愿,我们分手吧。
当时的她先是错愕,待返过神来,他们又开始了歇斯底里的争吵。
其实准确来说是陈愿单方面的埋怨。
最后陈愿哭到难以自拔,骂道:“好啊白朝意,在我的世界里没有分手,只有决裂,我他妈恨死你了。”
“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可谁又能想到,陈愿一语成谶。往后的年岁里,她真的再也没有见到白朝意。
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有些人,如果不刻意见面的话,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曾经对白朝意的怨恨却都成了镜花水月,在岁月的洗礼下,惟留下思念。
陈愿心底兀然升起一气厌烦,跟她那不可理喻的爹妈附身似的,找茬道:“那您这干儿子收的不行,动手术这么大的事儿,他却毫不知情漠不关心,儿子是怎么当的!”
顾清臣怔愣,往常细心温柔的陈医生突然变得这么生气 ,他还以为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忙坦白道:“其实是我老人家自作主张,干儿子早就跟我找好顶级医生,让我在清和动手术。是我自己任性,非要跑到妻子的家乡京城……”
陈愿觉得自己大概是一晚上没睡,脑子思考不清楚了,竟然凭空冲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发火,这有点脱离她平时冷静温和不八卦的形象,忙附和老人的话语说是。
可是心中却仍旧隐隐不安。
——
医院护士台前,小兰小芳仍在闲扯聊天以驱赶困意。
小兰抱怨道:“我妈又给我找了一个相亲对象,说让我这个星期六去面基,真的烦死了。”
小芳惊讶说:“不是吧,你才多大啊就被催婚,阿姨也催的太早了吧。”
“是吧,而且听我妈说这个男生长得还挺帅。”小兰嘀咕道,“你说男生长得帅不帅有那么重要吗?”
小芳怒了,大喝一声:“怎么不重要!”
小兰被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她的嘴:“医院禁止喧哗,姐妹咱别那么激动!”
小芳挣扎着拨下小兰消毒水味的手心,艰难从嘴中吐出话,一字一句:“非常重要。”
“我家小区楼下有家面馆,老板贼帅,面是真他妈的难吃啊,我他妈硬生生吃了一年多!”
“你就说重不重要!”
小兰:“……你可真够颜控的。”
——
医院电梯里,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高个男人在打电话,他身着一件质感黑色羊绒大衣,看起来风尘仆仆。
说话间吐出白雾,声音在寒冬的映衬下,清冷、戾沉。
“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自己不声不响的跑到京城动手术。”
“几十岁的人了,比白岁安还任性!”
电话那边顾清臣的私人助理陈叔打着劝和:“顾先生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啊……”
“他这么做更让我担心。”
白朝意烦躁的想抽烟,但是在医院里,还是忍住了。
男人凌晨三点多才得知顾清臣独自一人跑到了京城,立即让秘书订了去那的飞机票,几个小时的奔波再加上这一个星期以来的加班,令他感觉有点身心疲惫。
可在飞机上却迟迟合眼未眠,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他用修长的手指捏了眉心,沉声道:“手术进展怎么样?”
陈叔自知做的不地道,但都是顾先生嘱咐的,他也没办法劝阻。
夹在其中也挺左右为难的。
陈叔知道白朝意这孩子孝顺,顾先生这事确实做的不对。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距离清和横跨半个国家的京城呢,这能不令白朝意担忧吗?
知道现在白总明白一切很生气,但更多的还是着急顾先生的安危。他急忙解释道:“白总放心,我问过主治医生了,手术做的很成功,不出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就是顾先生的德行你也清楚,这刚动完手术情绪不宜波动过大……”
白朝意在听到手术做过了,并且做的很成功后,他才稍稍放下心,戾气散了一半:“行,我知道了陈叔,待会见到人时会压着火气的。”
“等顾老出院了,再找他秋后算账。”白朝意恶狠狠的说。
而另一边,病床上的顾清臣突然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寒颤。
——
到达目的楼层,白朝意长腿迈出电梯。
“陈叔您也操劳一晚上没睡了,去睡觉吧。”白朝意不忘关心道。
待挂上电话,白朝意走到护士台前,询问顾清臣所在的病房。
男人玉树临风,模样俊美。小芳眼睛都看直了,此刻精神抖擞的像是喝了一瓶风油精。
她的目光压根无法移开,许是突然间跟这么帅的男人说话有点紧张,小芳要忘记怎么张口了,结结巴巴的说出病房数字。
然后全神贯注的目送男人潇洒的背影。
名牌大衣被他撑的很有型,一米八多的个头显得愈发高,肩颈脊背很直,走路俨然带风。
“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帅的男人,如果他是开面馆的,我能吃十年!”
小芳一脸的花痴样,双手捧在发烫的脸颊,满是陶醉。
小兰:“……出息。”
——
找到病房后,白朝意扣手敲门,发出“咚咚”两声。
“请进。”
白朝意得到许可,刚要抬手拧门把,门却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待看到开门人后,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陈愿全身像是静电般酸爽,猛地对上那双错愕的桃花眼,然后就再也不敢乱动了。
头顶的走廊灯,微开的医院窗户,雪依旧锲而不舍的下着。
还有藏在记忆里肆意张狂的少年。
白朝意就站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陈愿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还是那么高高瘦瘦的。大衣敞着,里面穿着白色的连帽卫衣,露出精瘦稚白的锁骨。
陈愿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锁骨下方一寸的黑痣,依旧青涩。
看来是半夜从清和坐飞机赶过来,不清楚京城的温差,不然怎么会穿的这么少?
陈愿记得上学那会,她的同桌白朝意冬天总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的很少,陈愿看着都冷。
还好京城不似蓉城,医院有暖气,温度不会很低。
只是那些少年时兵荒马乱的热恋,却好像上辈子发生的。
一点也不真实。
白朝意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陈愿,大脑顷刻一片空白。
流年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那些年少时的爱与恨,苦与乐,都随这岁月的洪流漂泊,被搅得面目全非。
还是陈愿先开的口:“好久不见,白朝意。”
时间是治愈伤痕最好的良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候话,清纯久远的声音,却几乎让他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少女重合。
白朝意轻轻点了头,像是终于回过神。
他紧张得咽了下口水,喉结微微滚动,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不得不扯了扯嘴角,来掩盖内心的波涛汹涌,沉声道:“陈愿,好久不见。”
然后两人再次沉默。
屋里的顾清臣发现白朝意来京城了,刚才还吓了一跳。
但是却迟迟未等到干儿子啰里啰嗦的训斥,这让他有些纳闷。
顾清臣猜测陈医生应该是他干儿子很重要的人,不然两个年轻人怎么跟罚站似的舍不得动。
像是察觉到门前他们之间不对劲的气氛,顾清臣出声缓和道:“小意认识陈医生啊?”
白朝意笑了,仍旧一刻也不敢眨的看着陈愿。
他云淡风轻的回复道:“对,前女友。”
“哈哈,厉害了。”屋里顾爷爷任自开朗。
屋外他们惊涛骇浪。
……十年了,真是好久不见啊。
南城以南思念不归,北城以北深海未眠。